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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汉族还深呢!我恨不即刻推倒他,才出了这一口数百年的怨气。怎么还去报效他们呢?我只有求大哥把这番意思向二哥恳切解释,弟兄们千万不要稍存芥蒂才好。”柏玉环听他这样说,只是微微地笑,后来听他要托自己向田通解释,便大包大揽地说:“三弟,你只管放宽了心,这事全交给哥哥我了。”两个人又密切地谈了许久工夫,方才告辞去了。从此纯卓先便天天到党部来,但是会见的仅止柏玉环一人,田通却始终不见他。他心里总是满腹狐疑,不知究竟是一种什么意思。有时向柏玉环探听,柏玉环也只是含糊其辞,总得不着要领。因为田通不见面,所以他想在党部活动的话,也有点不好开口了。
这一天,柏玉环忽然请他吃晚饭,两人同到煤市街悦宾楼,寻了一座极幽静的房间,并无第三人加入。两人喝着酒,柏玉环对卓先说:“我有一点小事,在饭馆里不便细谈,等回头吃过饭,咱们到石头胡同三喜小班金喜的房中,那里僻静,再细细地谈吧!”卓先听玉环有事同他相商,真有点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忙连声答应,说:“大哥有什么事见委,小弟理应效劳。”柏玉环微微一笑,说:“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因为你同田二弟始终隔膜,如今借这机会,给你们解释前嫌,免得长久犯僵,也是为朋友一番苦心,想来你一定也是很赞成的。”卓先听了,自然更是投其所愿,连连称谢,说:“大哥对待朋友,向来是古道热肠,何况我们同盟弟兄,当然更关切了。至于田二哥的事,就同小弟本身的事一样,那还有什么说的!”柏玉环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两人放开量地喝了一回,然后吃了几个蒸食,喝了两碗稀饭。卓先一定要候账,玉环说:“原是我约你出来,咱们自己弟兄,有什么可争的。”
他付过钱,两人一同出来,好在全有包车,只说了一句:“石头胡同。”便如飞地向西跑去。柏玉环的车夫,知道他主人必上三喜小班,所以不用吩咐,拉到三喜门前就把车停住了,卓先的车子,当然也一同放下。二人下了车,柏玉环是来熟了的,门房都认得他,便高声喊叫:“柏老爷来啦!”金喜姑娘打帘子,一声未了,早有一个丽人揭帘而出,婷婷袅袅地迎着他们两人,笑向玉环道:“你怎么两三天不来?又在哪儿招呼人啦?”又向卓先问:“这位老爷贵姓?”卓先答说:“姓纯!”三人同到屋里,金喜还至再追问为什么不来,柏玉环说公事太忙,金喜把嘴一撇,说:“什么公事啊!怕不是有绊着腿的。”卓先忙替解释道:“没有这事,柏老爷对我说,在北京城只认识你一个人。委实因为党部里新来了几位朋友,商量紧要公事,今天偷工夫跑出来,还瞒着他们呢!”金喜笑道:“谢谢纯老爷,你就替我监视着他吧!”卓先忙躬身道:“卑职谢委!谢大人的栽培,以后必当竭力报效。”招得玉环同金喜都笑了。紧跟着跑厅的沏上茶来,两碗茶尚未斟完,就听外面喊着:“金喜姑娘的条子,福兴居。”金喜送过茶来,向玉环道:“真讨厌,正想同你说几句话,条子又来了。怎么这样巧呢!”玉环道:“你只管请便,我同纯老爷慢慢谈着,等你回来。”
金喜走了以后,屋中只剩下卓先、玉环两人,卓先便问玉环:“方才大哥说有事同我商量,不知是什么事?”玉环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因为眼前已经到了国会选举之期,这正是我们党中唯一的工作,因为本党前途能否发展,就看选举的胜利如何。听说共和、民主、进步三党暗中有合而为一之势,假如这三党真个合并了,我们民党,根本上就得失败。头一样以三党对一党,我们的人数,当然没有他多;第二样共和党中,全是一班旧官僚,这些人手中当然富有金钱,我们绝对赶不上的。本来选举这种事,第一要以金钱为最大问题,假如这个问题不能根本解决,简直就不必办党了。纵然勉强去办,结果也必归于失败。咱们党中,旁的事全有几分把握,唯独金钱,却是一分把握也没有。你看怎么好呢?”卓先听他说了这半天,还不曾到题,便逼进一句,说:“既然没有钱,就得想办法啊!”玉环拍着大腿道:“着啊!办法是最要紧的了!然而办法两个字,又谈何容易呢!咱们党中的人,全是一班穷光蛋,奔走了多少年革命,到处同讨饭的叫花差不多,如今才吃着一碗舒心饭,要叫他们拿出钱来办选举,除非是唱一出《花子拾金》,半空掉下大元宝来,哪能有这事呢?所以必须临时筹几个钱。我倒是借着了一笔,虽然不足,对付着还够买几张票的。唯有咱们那位二爷,他简直是一钱不名,这几天愁得连饭全不能吃,你说可怜不可怜!我想你在北京多年,各方面全有拉拢,可以替他想一条急法子,先抓个一万八千的,不怕是过了选举,咱们再想法子还人家。就是出上几分息,也没什么要紧。这种事除去老弟,再没有第二人能办,就请你多偏劳吧!”卓先不假思索,便应道:“能办!能办!并且小弟还有一条最妙的法子,是我们当选,却叫别人拿钱。既不用出息,更无须偿还,大哥请想,这法子不更妙吗?”玉环鼓掌道:“到底是老弟足智多谋,真不愧桑孔再世!但是这法子怎样进行呀?”卓先道:“进行并不甚难,不过在本党中,得给我一种名义,然后我在外面,才能下手。不然恐怕人家不信呢!”玉环笑道:“这个容易得很。北京民党支部干事,我当时就可以委派你。”卓先听了连忙立起身来,深深地请了一个安,说:“谢部长的栽培!”请过安后,他自己又觉着不是滋味,民国之中,哪还有请安的礼呢?于是又重新鞠了一个九十度折角的躬,改了口,说:“谢谢大哥的委派!”玉环见他这种情形,心里觉着好笑,但是又不能笑出来,恐怕卓先面子上不好看,只淡淡说了一句:“自己弟兄,谢什么?”可是紧跟着又追问:“你的款究竟用什么法子去筹呢?”卓先道:“这事说破了不值半文钱,现在满清亲贵除去真有钱的已经迁往天津、青岛,托庇在外人羽翼之下,那是不必说了,下剩不能迁居的人仍然住在北京,他们终日提心吊胆,非常的害怕,怕什么呢?就是怕民党一班人敲他们的竹杠,他们总认定了民党是种族革命,对于满人丝毫不肯留情的,所以连大门也不敢出,总怕民党抄没了他们的财产。前天有一位满族世家,把臧疯子接了去,当祖宗一般地供养着,其心虚胆怯的情形真是可笑已极!大哥请想,现放着这种肉脑袋,要不结结实实地啃他几口,不是冤枉吗?”卓先说到这里,玉环便赶进一步问道:“这样说,三弟一定是尝着甜头了?”卓先听他这样问,不觉后悔自己说话太猛浪一点,连忙掩饰道:“有甜头如何能叫我得着呢?我在党中,并没有一点职务,他们如何信得及!所以我要求大哥给我一种名义,就是为同他们好接洽,好给二哥筹那一笔巨款,好办选举。但是还有一件事,得要求大哥,你是支部部长,当然有任命职员、聘请顾问之权,小弟此番出去凭什么要人家的钱呢?当然是得有交换条件了。凭我们一个穷党部有什么宝贝东西可以同人家交换呢?当然是一种空名义了。这种空名义,在我们看着,原是一钱不值,然而他们得了去,便是千金难买的护身符。这其间价值高低,当然也得有等次,有标准,然后我才容易向他们说话。比如顾问是多少钱,参议是多少钱,干事评议是多少钱,甚至一个空头党员,也不能白了,应当收多少钱,大哥也得略略地对我说一说,我心里有个标准,临机应变,大致总差不多。不然的话,我将何所适从呢?”玉环听了,却假意踌躇片刻,方才答道:“老弟!你虑得固然很周密了,但是据我想,咱们自己弟兄,何必这样认真?难道说我还有什么信不及你的地方吗?自然是多多益善,你可以因势制宜,全权办理,也就不必再列价目表了。”玉环虽然说得这样圆通,怎奈卓先恐怕将来落外言,一定催着玉环非说出一个价目不可。玉环笑道:“你既然一定叫我定价,我就随便谈一谈吧。不过这个价定得公道不公道,适用不适用,你只管斟酌着办,我决没有什么成见。”卓先道:“那是自然,还用大哥吩咐吗?”玉环道:“顾问三千,参议一千五百,评议五千,干事呢?似乎一万不能打破。至于空头党员……”这个“员”字才说出口来,忽见帘子一掀,金喜从外边进来,笑着问道:“你们发财了吗?什么三千、五千,一万不能打破?这一说,洋财很多了,我正发愁年节过不去,没钱还账呢!这一来,可以朝着你说啦!”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玉环嬉皮笑脸地撒赖,把两个人的话头也打断了。卓先只得敷衍她,说:“你放心吧,柏老爷有的是洋钱,你拉上三千五千的账,到时候准有人替你还。但是可有一件,除去柏老爷,不准你再留第二个人,这个你能做得到吗?”金喜把嘴一撇道:“我爱留谁就留谁,用得着你吃飞醋吗?”玉环鼓掌大笑道:“好!好!碰到钉子上了。老弟你哪里知道,我这大黑脸,只有拿钱的资格,没有被留的资格。要想被留,脸上得有天然的雪花膏。”金喜听他这样说,立刻扑过去要打他,又要撕他的嘴,卓先笑着阻拦,二人胡吵了一阵,方才罢手。看一看时刻已经不早了,卓先说:“方才大哥说过了,大致也就是那样吧!”玉环道:“好!好!老弟看着去办。天不早了,我也要回党部,你请便吧!”卓先答应一声先走了。
他回到家中,心里盘算,明天先去寻谁接头呢?思索了半夜,忽然灵机一动,如此这般,我必须先找两个秧子,搪一搪头阵,真有钱的亲贵是都走了,其余有几个又都被恒石风包办了去,哪有我下手的地方!我必须以偏师制胜,寻两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第二天吃过早饭,坐上包车,先到东城金衣胡同拉宅,拜他家的七爷。这位拉七爷,你们以为是一位少爷吗?原来不是,她乃是一位千金小姐。既是千金小姐,为什么又叫爷呢?殊不知在北京旗宅门中,却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旗宅对于公子小姐,普通的称呼,叫作哥儿、姐儿,但是这种称呼,只限于未及岁的童年,要在十五岁以上,就不适用了。一过十五岁,便呼为“儿爷”,然而儿爷的称呼,并不限于男性的公子,连女性的千金小姐,也统同包括在儿爷之内。因为旗人的行次,是男女同排,比如有兄妹两人,兄是大爷,妹妹便是二爷。到了大宅门中,多半都是小姐当家,还有终身不出嫁的,一切穿衣服举动应酬,全是贵公子的派头。要初次见面,决看不出她是一个女性来,这是旗族惯例。那拉宅是北京有名的旗族大家,这位七爷的祖父、父亲,全做过中堂,遗留的财产很多。到了七爷这一辈,只生她兄妹两人。她哥哥大排行第六,也曾做过工部郎中,可惜二十几岁就故去了。虽然生了一男一女,年纪都很小。他那夫人又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因此家中的事,全由七爷主持。她自誓不嫁,情愿守一世童贞,照料她的侄男女。她的穿衣服谈话,完全与男子相同,梳一条大辫子,把帽子向前戴着,除去知底的,谁也不敢说她是一位女公子。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