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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发达呢!我们犯得上得罪曹虎臣吗?他们这次兵变,明明是同总统变的戏法儿。等事过之后,又想压一压外边的口风,却把这糊涂差交给俺办。俺要办轻了,说俺放弃职责,有负委任;俺要办重了,却叫曹虎臣恨俺,骂俺多管闲事。老项这种手段,分明是叫俺替他分谤。俺老头子七十多了,还能受这种愚弄吗?最好你们大家大张旗鼓,做出一种严厉的样子来,遇着变兵抢东西,先把他们吓走,你们却拾现成的。不但得罪不着人,还可发一笔小财。你们要想振作振作,最好是看本地穷民,有跟在变兵后头扫营儿的,便以他为法,杀上几个,把头颅号令起来,也算是杀一惩百。既不伤曹虎臣感情,又可敷衍项总统的公事。你们就这样去办,绝没错儿。”众人唯唯听命,唯独包永胜气哼哼地说:“照这样昧心的差使,我当不下去,请军门把我这稽查的差使撤了吧。”姜桂题哈哈大笑,说:“世界上竟会有你这样呆子。你既不愿去,也犯不上辞差,我准你三天假好了。”包永胜说了一声谢谢,便扭头去了。
这里十几位稽查同执法官,如一窝蜂似的,每人带十来个精壮护兵,也有背着大刀的,也有拿了鸭嘴儿的,分路查街。姜桂题自己也带了几名马弁,全挎着自来得,在大街上缓步游行。这时天光已到下午,还有不少的变兵,在西城一带抢掠。因为昨天夜里,东城各铺家,差不多全光顾遍了,所以今天又注意到西城。这一来可给武威军做了饭啦。那些稽查官儿,只要看见变兵手里拿着东西,便大声吆喝:“现奉大总统命令,捕拿变兵正法!左右快把他们捉住,不要放跑了。”左右的护兵,也假作欲捉之势。变兵便把抢的物件丢弃了,抹头便跑。护兵跺脚假追,俟等他们跑远了,便把丢的东西全拾起来,寻个背静地方,同兵官去分赃。就这样,不知拾了有若干东西。凡武威军的稽查执法官,这一天工夫,多则数千,少亦数百,一个个全都财源茂盛。这就叫狼吃狼,狗咬狗,原也没有什么。最可恨的,是他们竟听信了姜桂题的话,公然惨杀人民,在街市上大逞淫威。偏偏遇着一班无知的穷民,自投罗网。本来北京这块地方,人类复杂,贤愚不等。其中专有一种游手好闲的人,平日本无正业,净指着讹赖撞骗为生。他们最欢迎的,就是地方发生兵变,趁火打劫,也跟着发一笔小财,又恰恰遇着那些丘八先生,随地抓夫,好帮同他们,扛抬各种抢来的物件。在那胆小要脸的人,全视为畏途,恨不即刻远远躲开,免得招人唾骂。可是那些不要脸的地痞土棍,被他们抓去,如同得到优差一般,立时扬眉吐气地跟在变兵后边,到处抢掠。他们还替变兵当军师,指点哪一家铺户有钱,哪一家住户殷实。等到抢过之后,老实一点的,把大兵送回营去,向他们讨赏,有那粗笨不很值钱的东西,便给了他们。更有一种机灵的,他拿到值钱的东西,便安了坏心,等到转弯抹角,给变兵一个冷不防,便钻了小胡同。北京地理,这些兵哪有他们熟呢,三绕两绕,便绕得没有影儿了,手里的东西,便完全归他个人享受。十二日的夜里,这样发财的很多。及至十三日,他们见变兵仍然在街市上抢,便毛遂自荐的,同这些兵混一起,仍然想做昨夜的梦。
哪知道今天可真倒霉了。一个姓邬名叫二桂的,本是蒙古旗人,平日以吃腥赌为生,终日提笼架鸟,在南城外充混混儿。十二日的夜里,他给变兵拿着一包袱皮衣裳,后来转影壁跑回家去。看看这包袱衣裳,全是真毛的,足值五六百元。邬二桂心花大开,第二天老早就跑出来,在东城寻了半天,始终不曾得手。后来转到西城,在骡马市大街闲遛,却遇着了七八个变兵,正在砸茶叶店的门,预备行抢。邬二桂走上去,赔着笑脸,说几位老总想发财吗,这是一座穷铺子,开门也得不着什么,再向西走几步,有一处转当局,别看铺子小,又有洋钱,又有值钱东西。老总不认得,我情愿带路,何必在这里白费力呢。变兵说很好,你小子在前头走吧,等发财之后,也分给你一份。邬二桂高高兴兴地把他们带到小当铺门前,两脚便把门踹开,大家一拥而进,果然抢了有二三百块钱。值钱的衣裳,又包了一大包,还是邬二桂扛着。出了小当铺的门,往西走去,意思是想再抢一家。谁知走了没有五步,就听前面一声吆喝:“站住!我们军统,现奉大总统命令,捕拿变兵。你们从当铺出来,拿着这许多东西,一定是抢来的,快把他们捆上,不要放走了一个。”变兵抬头一看,见是武威军的大令,十来个雄赳赳的护兵,也有挎自来得的,也有背大刀的,也有拿着鸭嘴棍儿的,前面一名军官,瞪着眼向他们身上看。变兵一见这情形,不觉“啊呀”了一声,不约而同地扭头向东便跑。邬二桂也跟着跑,却舍不得丢下包袱,哪里跑得动。后面的军官发令道:“把那背包袱的抓过来!”邬二桂吓得忙把包袱扔下。他以为扔下包袱就可以没事了,哪知道几个护兵,仍然不肯放松,一边拾包袱,一边向前紧跑几步,一伸手,抄着邬二桂的发辫,用力向后一扯,扯了一个倒仰,手脚朝天。这一下子,真摔个不轻,二桂哪里还挣扎得动。此时军官已来到面前,吩咐护兵,把他拉起来问话。二桂勉强挣扎起来,又朝着军官跪下。军官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包袱是从哪里抢来的?”邬二桂战战兢兢地回道:“小的名叫邬二桂,是安善良民。因为从这街上走,被变兵抓去,给他拿东西,小的不敢不依。这时遇着青天大人,就求您开恩,把我放了吧。”说罢连连叩头。军官大声喝道:“放屁胡说,你既是良民,就不应当同变兵一处走。方才你背着包袱,没命地向前跑,叫都叫不回来,足见是有意抢人,绝非良善之辈。弟兄们把他砍了,首级就号令在小当铺门前。”这一声令下,邬二桂把真魂全吓冒了,嘭嘭地磕响头哭着喊着地说:“我家有七十岁老爹,六十岁老娘,老爷、大人、祖宗,您自当积阴功,饶了我这一条狗命吧。”他的话没说完,护兵早把刀拉出来,手起刀落,人头滚出好几步远。此时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大圈子。护兵提着他的发辫,来到小当铺门前,一定要挂在他们门槛上。吓得掌柜的直说好话。后来高低花了四块钱,这才答应不挂在门上,改挂在墙上了。
这个倒霉的邬二桂,总怨他居心不良,死得还不算十分冤枉。最冤枉的,是南城外一家穷住户,姓夏的,老两口子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阁,婆家姓傅,家里很有几个钱。儿子名叫夏海,当年才十七岁,身量长得倒是不矮,并且还很有气力,因为家里穷,便投入胶皮行去拉车子。每天拉七八吊大钱,三口儿对付着不至挨饿。偏偏遇着兵变,大街上路净人稀,往来得很少。十三日这一天,差不多全不肯出车子了。夏海的母亲高氏,说海儿,咱们又该挨饿了。看这神气,三五天以内,街面上不准有人,你的车子不能拉,咱们家是住辘干畦,不挨饿还有什么法子呢?夏海道:“娘不用着急,我回头到姐姐家去,多了不成,借个一块八毛的,总不至碰钉子。”老头子说算了吧,豁出挨饿去,也不犯着叫你姐姐为难。她上有公婆,自己不能当家,何必讨人家不乐意呢。夏海嘴里答应着,却抽个冷子,高低跑到他姐姐家。见了姐姐,便诉苦借钱。他姐姐说,我手里哪有现成的钱呢?继而又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大爷太太,尚未起床,现有你姐夫两件棉衣,你包了去,可以当上一两块钱。等你拉车赚下钱来,赶紧给他赎好了。夏海为难道:“昨天晚上闹兵变,当铺全关门不收了,你叫我上哪儿当去?”夏氏道:“好笨的东西,有柴还愁得不出火来。你拿着这两件衣裳,不拘押给谁,也能换出钱来,横竖给他出利就是了。快去吧,别耽误工夫啦。”随将衣裳包儿交给夏海。夏海挟在腋下,匆匆地出门回家。谁料到冤家路窄,才走到西单牌楼,遇着武威军查街的军官,见他挟着一个包袱,便大声吆喝住。只这一声,早将夏海吓了一个骨酥肉麻,立刻站住了。军官喝令,把包袱打开看看。护兵一齐上手,等打开一看,是一身青布棉袄裤,棉裤里却夹着一只女子的花鞋。军官瞪眼问道:“你从哪里抢来的?”夏海本是一个孩子,经这一吓,哪里还说得上话来。连问了两三声,这才期期艾艾地答道:“这是姐姐借给我的。”军官喝道胡扯,谁的姐姐,连花鞋都借给你了。这一句把夏海更问得无言可答。军官冷笑道:“明明是从人家抢来的,你还不说实话,真真的可恨极了。左右把他砍头号令起来!”这一声令下,要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聘总长广开求贤路 荐都督慎选守门人
从来世界上人,存坏心的,总不能得到好结果;存好心的,也万万得不到坏结果。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爷主持一切。或者说世界上万类纷纭,老天爷虽然聪明正直,也恐怕不能挨着个儿,全能考察得到。哈哈,说这话的,是不明白天人合一的道理。当初《公羊传》上,解释天子两字,最为透辟。他说人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独天不生,三合而后生,故谓天之子可,谓父母之子亦可。尊者取尊称焉,故谓王者为天子。然就实际上说,世界上人,哪一个又不是天之子呢?人是天之子,天是人的大父,彼此一气相承,痛痒攸关。凡人一举一动,甚至心里发生一种什么意思,上天的主宰,无不立时知觉。这乃是发于自然贯通的一种至理,并没有什么奇妙难解之处。所以福善祸淫,如向斯应。眼前所闻所见,无一不可引为铁证。当武威军稽查官要砍夏海之时,这真是千钧一发,性命呼吸。假如夏海要同邬二桂得到同一结果,便是孝子与恶棍,毫无分别。一个是恶心害人,助桀为虐;一个是青年耐苦,借贷养亲。两人的存心行事,悬隔天壤。要同做了刀下冤魂,不唯无以劝善惩恶,就连看小说的诸位,也未免为之抑郁不欢,哪如何使得呢!果然当时在刀已临头之顷,忽从天外飞来颗救星。你道这救星是谁?便是前文所说那古板正直宁肯辞差不肯灭良的包永胜。这位先生因为准了他三天假,心中郁郁不舒,便在西城一带闲遛。到西单牌楼,忽见前面围着一圈子,他便走过来,要看一看是什么事情。哎呀不好了,护兵已经抽出刀来,要行刑了。包永胜分开众人,大声喝道:“慢动手,刀下留人!”稽查同护兵举目观看,见是包永胜,连忙举手行礼。因为永胜的差使虽小,他的官衔却很大,军中全称为包大人。那些稽查,比他小着好几级呢,因此全以上司的礼敬他。他一面还礼,一面追问为什么要杀此人。稽查官忙回道:“回包大人,这个人是随在变兵后边,抢掠居民,现有赃物衣服为证,因此末弁要把他正法以儆其余。”包永胜道:“他抢人的衣服,你曾亲眼看见吗?”稽查道:“这个却不曾看见。不过看他形迹可疑,问他话他又说不清楚,包袱里不但有衣裳,还有妇女的鞋子,更可证明他是抢来的了。”包永胜冷笑了一声,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来,摇着头向稽查道:“天下事不是凭着个人私意可以断定的,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