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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头。此时载沣两眼发直,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动,仿佛同泥塑的一般。小太监忙过来,给他捶腰揉胸。许久工夫,才缓过一口气来,睁眼向四下看看,喊道:“罢了罢了!”又向魁升道:“你要的号外在哪里?”魁升忙从袖里取出呈上。载沣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赌气团了团向地下一掷,恨恨地说道:“好好,我倒将刀把子递给人家,由着他们宰了。”随吩咐魁升,快去请三爷四爷。三爷是载洵,四爷是载滔,同摄政王是亲兄弟,二人俱封贝勒,兼郡王衔。前文已经表过,他们现在已各自有府,不与载沣同居了。魁升去了很久工夫,回来说道:“三爷因为下厨房,被热油烫了脚,动弹不得,在床上养伤呢。四爷拜杨小楼为师,到城外票房去学戏,三天不曾回府。奴才打电话,也未曾寻着,请爷的示下吧。”载沣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两个东西,真没心肝,国事怎能不坏,奸臣怎能不生心呢?这样吧,你速速到项宫保住宅,说我有紧要事同他商议,请他马上就来,千万不要耽误工夫。
魁升答应去了,到得铁狮子胡同,项子城的宅中。见门口十来个军人,全都荷枪实弹,雄赳赳地立着,如凶神一般。魁升才上台阶,就被一个大兵拦住,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快快说明,这是有尺寸的地方,能够由你乱闯吗?”魁升这般人,本来骄傲惯了,何尝把大兵放在眼里,瞪着眼睛回道:“你说什么?有尺寸的地方!告你说吧,连皇上的宫殿,全得由我自由出入,别说小小的宫保私宅。”那大兵是河南人,性情很蛮。况且初来北京,还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脑子里就认定了一位项宫保,仿佛世界之上,再也没有比宫保大的了。如今听魁升这样说,不由得气过顶门,用力推了他一把,说你少在这里卖字号吧,你看宫保的宅子小吗?就是不准你进门。你还是到皇上家宫殿去吧。魁升被这一推,几乎摔倒,大声嚷道:“反了反了,我是奉摄政王爷上谕来的,你怎敢动手殴打钦使,真不想活着了吗?”魁升这一吵嚷,惊动了卫队管带郑尔成,忙跑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魁升唠唠叨叨的,将方才的情形说了。郑尔成连忙请安赔罪,又将那个兵申斥了几句,然后把魁升让进来。先请他在客厅少坐,自己去寻文巡捕纪云程,请他上去回话,说有摄政王爷派来的管家大人,要面见宫保,有紧要事面谈。纪云程上去,不大工夫,回来说,宫保没有工夫接见,这时候正议着军机大事,实不能出来奉陪。管家大人有什么话,请对我说了,我回头必然转达宫保,也省得久候了。魁升一听这口气,简直是没有把他家王爷放在眼里,心中越想越生气。无奈王爷已经免职,项子城却正是当权得令,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得抱拳含笑,说有劳这位巡捕老爷,即刻向宫保回,就说摄政王爷有旨,召宫保即刻进府,有要政面商。在下只候一个回信,便可回府复命。纪云程答应一声,又上去回话。不大工夫折回来,满脸带着不悦的颜色,说道:“你是哪个王府派来的?宫保说,如今北京城中没有摄政王这个名称了,如有再假借这种名义的,便是违抗懿旨,捏名敲诈,按国法是要治罪的。请你说明白了,才能放出府门,要不然,得送法庭严讯。”纪云程的话尚未说完,魁升早气得浑身发颤。可是于生气之中,又带着十分惧怕,颤巍巍地答道:“我是醇王府派来的。醇王以前本是摄政王,我们顺嘴叫惯了,一时改不及,请宫保多包涵吧。没旁的,还得请这位老爷,再上去回一遍,宫保肯去不肯去,我也好回府有个交代。”纪云程噘着嘴,狠狠地说道:“这是哪里来的晦气,凭空跑多少趟,连自己的主人还说不清。”魁升只得耐着气,又请一个安,求他上去回话。纪云程这一次去了很久的工夫,方才回来,对魁升道:“宫保有谕,说目前军情重要,没有工夫闲谈。况且贵王爷身居闲散,更无谈话之必要。俟等将来大局平定,必前去造府请安。目下正在傍午,实在不能抽身赴召,请管家大人回府,婉言复命就是了。”魁升听了这一套冰冷的话,知道再说也是无益,只可垂头丧气告辞而去。回至府中,即刻面见载沣。载沣不等他开口,先迎头问道:“项子城可来吗?”魁升一句话不曾答出,便放声大哭,直哭得比死了爹娘还痛。载沣诧异极了,说你这人莫非得了精神病,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哭起来,难道你爹娘死了不成?魁升便哽哽咽咽地答道:“我的爷呀,奴才的爹倒不曾死,就是死了我也不这样哭他。奴才哭的是,好好的王爷,竟被人家看得分文不值。从前奴才是爷驾前的传宣官,王公大臣见了我,全要号三分和气。如今却被人家作践得猪狗不如。奴才丢人现眼,原算不得什么,怎么连王爷也一齐作践呢。”他说到这里,又接续着哭起来。载沣听了,仍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发急问道:“你说了半天,倒是因为什么?谁作践你,谁看不起我,倒是哪一个啊?”魁升到此时,只得将方才到项子城宅一切经过情形,及子城转达的话,又添了许多枝叶,说给载沣听。载沣本是一个懦弱没有火气的人,听了这些话,只有叹气咳声,却不会暴躁怒骂。可是心里越想越难过,到后来哇的一声也哭了。可怜他主仆二人,彼此楚囚对泣,痛痛地对哭了一大阵。到后来,还是魁升止住眼泪,劝王爷不要伤心,及早想一条挽回的法子才是。载沣一面拭泪,一面叹气说道:“我上了这奸贼的圈套,还有什么法子可挽回呀?总而言之,总是我们自己太不要强,这奸贼才乘隙而入。也是大清朝的气数已尽,所以才出这种乱臣贼子。我此时也不怨旁人,只怨老恩王这个老而不死的东西。他不保荐别人,单单要保荐项子城,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可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我下旨意起用他,他就是造反,一时也杀不到北京城啊!咳,不要说了,总怨我糊涂昏聩,甘心将刀把儿递给人家,还能怨人家来宰吗?这样吧,你快把辅公爷请来,我有事同他面议。”魁升只得又出来,跑到善辅的宅子,请即刻来王府会议。善辅倒是闻召即来。一见了面,便埋怨载沣道:“王爷为什么要辞职还政,怎么事前亦不同我商量一番呢!这一着走错了,九个牛也拉不回来。眼巴巴地将大权交给项子城,他比曹操还厉害,这一来不是为虎添翼吗?”载沣一壁擦着眼泪,一壁述说已往的情形。善辅跺脚道:“这是项子城故意做成的圈套,王爷为什么硬往里钻呢?皇太后降严旨责备,不过是我们的家事。王爷应当召集一种亲贵会议,由我们自己家人,商量一个疏解的法子,然后大家面见皇太后,不怕给她老人家磕破头颅,也没有完不了的事。王爷偏偏将项子城约来商议,他还能出好主意吗?我想连皇太后的旨意,也是他运动来的,不但排除王爷,还得排除皇太后呢!”载沣此时如梦方醒,不觉连连点头,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话却是一点也不错。可惜此时太晚了,来不及了!我此时无的怨,只怨我知人不明,才上了这个大当。但可惜祖宗三百年基业,难道就这样断送了,我们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出吗?你是皇室中的智多星,如今到了这急难关头,也得要死里求活,想一个挽救的法子才好呀。善辅踌躇了两刻钟,只低着头不发一言。载沣再三催他,忽然咳了一声道:“事到而今,只好使辣手段吧,臣想这件事,有善作恶作两条道儿,请王爷酌量施行。要善作呢,大家面恳皇太后,暂时先垂帘训政,他内阁中无论用人行政,先得奏明皇太后,请旨施行,打破他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迷信,这是善作。要是恶作,简直使出两个刺客来,把项子城刺杀了,便是一了百了,永除后患。不过这善作的道儿,目前还怕不容易行使。那项子城,他本是两面愚弄:先拿垂帘的话,歆动皇太后;等把王爷排掉了,他就从此再不提垂帘两个字了。皇太后无论如何,万不能自己下旨意,说我要垂帘听政。必须内阁为首,率领满朝文武,具折奏请,这件事才能做得到。王爷请想,如今满朝文武,有十分八九,是项子城的私人。项子城既不肯领这个头儿,他们焉肯投其所忌,说出垂帘的话来?可见这件事是绝对做不到的,只好用恶作的方法,来对付他。臣想只要肯破除金钱,搜求两个要离、荆轲,倒还容易。常言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他几时出门来,给他个冷不防,只需一枚炸弹,便可送了他的性命。只要去了项子城,其余的人全好对付。王爷请想,这种恶作的法子,可使得吗?”载沣皱眉道:“谈何容易?不要说未必炸死他,纵然有十分把握,目前他的党羽很多,听说从河南带来有万人,全有快枪快炮,要练什么拱卫军。倘然事到临期,他手下的人变起来,我们可有什么法子对付?况且保定、天津,近在咫尺,如段吉祥、曹虎臣、张志兰这几个师长,全是他的死党。如果将他暗杀了,那几师军队朝发夕至,将北京城包围了,只怕连我们全有性命之忧,这岂是鲁莽做的?据我想,还是善办的好,但求皇太后能垂帘训政。本爵退一步想,便是失掉了政权,也算不得什么,可千万不要做那冒险的事啊。”善辅见载沣这样胆小,心中很不满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既然王爷怕事,只好就由他造反去吧。至于太后垂帘的话,臣敢具结,决然不能成功。王爷不信,请你洗净净的眼看吧。不过臣有一句话,要预先向爷驾声明,臣与这贼子势不两立。臣手中尚有一部分兵权,以后便宜行事,请爷千万不要干预。事成是国家之福,事败是臣一身之殃。从今以后,臣也不再来给王爷请安。等将来皇室重睹天日,臣方才有脸同爷相见。”说罢起身告辞,连头也不曾回,便气昂昂地出府去了。载沣见他这样,也无可奈何。善辅将来的结果如何,自有后文交代。
且说项子城自奉到懿旨,摄政王开去职责,所有国家用人行政,暂归内阁总理大臣全权行事,这直然就是站着的皇上了。他轻易不到内阁去,一切公事,全在行辕办理。这一条狮子胡同,立刻变成了皇宫禁地。各部院的长官,天天得到这里点卯画到,紫禁城倒门可罗雀了。果然应了善辅的话,张得禄奉着皇太后的面谕,三番五次面见项子城,催问垂帘训政的事,为何内阁还不领衔奏请。始而项子城说,这事典礼隆重,必须经过内阁会议。再查一查当日慈禧太后垂帘的礼文仪注,诸事全预备停妥,然后才能入奏请旨。目前武汉的军事正在吃紧,哪里有这工夫?请张老爷回去婉言奏明,就说项子城时刻在心,决不忘皇太后的恩德。得禄回宫奏知太后,太后还认着这是项子城尊重大典的一番诚心,果然不再催问了。哪知等了有半个月,仍然声息全无,只可再派张得禄去催,项子城着急道:“你回去对皇太后说,请她老人家赶快训政吧,我可支持不住了。不但南省全部宣告独立,甚至山东、山西也起了革命军,连直隶全不稳。石家庄的吴鲁政虽然被人杀了,滦州的张亦曾,还有蓝田谓,正在秣马厉兵,待时而动。东三省的胡匪,也打着革命军旗号,要驱逐官军,实行自立。各方全有奏折递来,就请你一总拿回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