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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旁立这个士兵,神色虽惊诧万分,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东风不起,大罪临头,更让他眼里的气色奇特起来,周瑜恼到了极点,那士兵的神情,分明是在嘲笑。
嘲笑他令出山摇的水师大都督,竟然让一个醉鬼戏弄。
你,强压住心口窜上来的气,这酒是哪里来的?
他坚信自己的掌控之下,方圆百里之内军营附近都不会有酒这种东西出现,可诸葛,不仅带来了酒,还在他面前撒起酒疯来。
更可气的是,这酒竟然是——竹叶青。
孔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江东名酿,入口微凉,但是后劲袭人。
从前周瑜也是不喝酒的,直到那一日在那株柳树下,遇见了那个挥琴的男人,也是这一模一样的酒香,仿佛——他惶惑起来——眼前的这双眼睛,和当时的那双眼睛,纷纷然叠和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不不,当然不会。
可由不得他,迷乱了。
诸葛反手握住了他的腕子,他的手暖得出奇,可能是借着酒劲,力道也大得出奇。
不像孙权的手,握着他的时候仿如捏着一根蜡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一般;亦不是鲁肃的手,总是紧张兮兮地冰冷,掌心还渗出些冷汗。可这手心,暖,坚定,干燥,不容任何人置喙,像他的眼神如墨,直把诗句刺入人心底。
茫茫然留恋。
但是他居然又把手放开了。
公谨,他一边转身一边回头,脚下一个趔趄。周瑜不由自主伸手扶去,孔明自己又站住了,袖口冷冷地推开他的好意——公谨,我忘了符纸,去去就来……
此文8素坑的说~某会尽快填完~
第003章
他居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摇地下了七星台,又一步一摇地跨上了马。俯身拾起一片酒坛的残肢,支棱着的断口吸饱了美酒,犹自往下滴着。如果他照着他的背影射上一箭,他就再也不能这么嚣张跋扈了。
可是……
手指一紧,那瓦片上滴下殷红的液体。
欲抛开它时,才发现那已经陷入肉身,拔出来,只见瓦片上半个“周”字,小篆,如只冷眼静静地望着他。
周瑜觉得手臂上一阵阴寒,他每次都是这样,恣意作为,然后一脸无辜的离开,孔明,恨就恨他总是一副好像什么事情都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单纯得如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清澈见底,不尝,怎知酒烈如斯?
谁知道他一颗心里,是不是把全天下的人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奋力将沾着血的瓦片掷下高台,神色又恢复到大都督一贯不可一世的沉寂。
后来,听台下的一个士兵说,孔明拿走了那片瓦,他当时的笑容隐没在烈烈的东南风中,头发披散得张牙舞爪,像个巫师。让这个小兵感到奇怪的是,诸葛亮,将瓦片放在嘴边,不知是啃是嗅,还喃喃说了句话。
什么话?听他说话的人急切地问。
孔明在东吴士兵中的威信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是因为他居然能让大都督都听他摆布,装神弄鬼还真的借来了东风,他说风来,风就真的来了,可风一来,他自己就跟鬼一样被风吹走了,都督兴师动众地找了他半晌,还是一无所获。
所以关于他说的这句话,留言四起。
有人说他讲的是“曹军必破”,也有人说他讲的是“铜雀将倾”,还有更离谱的是,人们说他讲“周郎啊周郎,若不是我孔明,二乔就成了丞相的囊中之物了”。
其实那个士兵说的是——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可是有一天他去江边巡逻,不知怎么的就绊了一跤,这一跤,居然就跌死了。
第二日,水师都督下令,再有妄言孔明事者——
死。
曹操赤壁大败,一定数年不敢举兵南下。
周瑜冷冷地盯着挂在厅内的地图,拳一握起来还隐隐发痛,上次瓦片留下的伤还没痊愈,可是诸葛亮,这心伤,怕是好不了了。
北方无患,他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对付那只狐狸。
孔明斜斜搭着赵云肩头,脚下轻舟摇漾不定,随着风势直往江心去,扯得缆绳绷得笔直。
军师,怕是……该开船了。
孔明摇头,凝目远望七星台顶,只看不见那人是否还站在台上,眉间映着他印上的胭脂记。
军师,再待片刻只怕周郎追至……
孔明低下头,一语不发,手指在血色宽袖中蜷起来,僵成难以挽回的冰冷。寒意直入心底,泛成冰凉的笑意。
他知道他恨绝了他,早就知道。
他为他留了转机,他若是真要杀他,方才只需一箭,即可穿透他的皮肉血骨,直入肺腑,回天乏术。
他却没有。
他竟没有。
那人……一贯就是如此骄傲么。骄傲得不肯在他背后弯弓拈箭射杀了他。
他就见不得他如此骄傲。孔明微微拧紧了眉头,淡色的唇角扯成微妙的曲线,笑是笑着的,却清冷如刀。
可怪不得我。孔明轻声说。
军师有何吩咐?赵云侧过头来看他。
孔明笑得温和,我说,这江风,真是冰寒入骨啊。
赵子龙伸手取来皮裘披在他肩头,整好领襟,再仔细系好绊扣。修长的手指不时擦过他的下颌,半生戎马,指节皮肤触感便有些粗糙。就如那人,生就如此儒雅秀美的相貌,掌心也有着一层厚厚茧结,滑过皮肤都有摩擦出细微声响的错觉。
孔明略低下头,就只看见白袍银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军师休走——
远处追来数骑,马蹄过处扬起一阵尘土。眼角一扫也知道没有那着银色盔甲的人。他还是没有来。
孔明走上船头,眯起眼睛笑,还不忘温文地行礼,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江里去,却又堪堪站定,大声道多谢都督款待,孔明今日回营,不劳都督远送了。最后还画龙点睛地打了个酒嗝,一步一摇地,走回船舱里去。
开船。
船小舱窄,却各色俱全。竟还有他日常惯用的瑶琴。
这琴其实并不好,用的是最普通的桐木,并不名贵,音色也不见好。只是这些年来,竟也习惯得如身体发肤的一部分,乌沉沉的琴面如同吸饱精魂一般微微发亮,手指一相碰触,就觉安心。
便半合着眼,随着指端熟悉触感,抚过那丝弦。
琴声直隐没进风声水流。
赵云的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阵一阵的,吹进他眼底心里去。
倏忽曲终。
军师琴弹得真好。
他笑了笑,其实我这曲,一直都是错的。
赵云英俊的脸上一红,讷讷道子龙不通音律,只觉……很好听。
孔明了然微笑,音律不过小技耳,子龙将军来去敌阵如入无人之境,不用拘于小节。
他合上双眼,想着这两个白衣男子,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却坚冷如冰,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不小心又想起多年前那双讥刺傲慢的眼,嘴角微微上扬成嘲讽的姿态,淡然道此曲有误,本应是宫调,误作羽,还能成曲么?
他只不知他这曲一误就误尽平生。
第004章
夜色将至。
这乌黑江面,今夜就将全染成血与火的颜色。
孔明笼着双手,隔岸观火般浅笑。
曹操,周瑜,这两个嗜血成性的男人,今夜大可就着这东南风起,践踏掉上万生灵。
他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铜镜中侍女将他散乱的黑发束好,着冠,还为着被扯痛的一缕头发牵动眉梢。
子龙可带三千兵马,渡江径取乌林小路。
翼德可领三千兵渡江,截断彝陵,埋伏于葫芦谷口。
刘琦公子请领所部之兵陈于岸口。
主公,可于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孔明笑得笃定诚恳,还有些助人为乐的崇高感。
刘备看着帐下浓眉拧作一处的关羽,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孔明忽而换上一脸疲累,主公,亮连日劳累,想……小憩片刻。说着转身作势离去。
关羽终是忍不住高声道军师留步!今日逢大敌,军师竟不委任于我,却是何意?
孔明慢慢转头,笑得无奈甚至无辜,还有些从内而外的犹疑不定,云长勿怪,本欲委任足下把一最重要隘口,只恐……
三言两语下,将华容道一卡交于关羽,换来军令状一纸。孔明低下头去,乌浓的眼睫合上,将全部笑意关拢在眼瞳之中。
关羽雄纠纠气昂昂领兵去了,剩下刘备一脸犹疑,军师……云长自来重情重义,只怕……真会放了曹贼去。
他胸有成竹地微笑,他自然知道关羽会放了曹操,不然何以非要他去守这华容道?
他怎能就此灭了曹操?
他怎能让他称心?
他就爱让他如鲠在喉,偏要让他肉中有刺,眼中布钉。
要让他悔不当初,要让他胜也胜得不干脆,败也败得不彻底。
所以他只是诚恳而神秘地说,亮夜观天象,曹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长做了,亦是美事一件。
孔明走出军帐,迎面大风吹得遍体生寒,恍惚间只觉满天星斗摇摇欲坠。
夜观天象——他只观出这天上天下一般纷乱繁复,一如人心,横看流火,纵看成冰。
吴地,大犒三军。
张灯结彩,论功行赏,他周都督功劳最大,却不肯出席酒宴,托病不出。鲁肃盯着他悄然的白色背影,轻叹两声,缓缓退出。今夜月色正好,风定云闲,可他总是存了许多心事一般,桌上的酒摆了整天,却还是那么多。榻上横着他的琴,冰纹,桐木,端地是好琴,不过,也不枉负了周郎的琴艺。
行至门口忽听得房内“噌”的一声,似乎是丝弦,断了。
都督——鲁肃转回门首,屋里没有烛火,漆然一片,影影绰绰被月光映亮的人影,手仍悬在半空,可是指尖已经没有凭借了吧。
子敬?今日刘备派孙乾送贺礼,他现在何处?
油江口。
油江?周瑜腾地站起,直欺到鲁肃面前来,神色里冰凉一片,你说,孔明他在不在?
这个,自然。鲁肃不知道为什么从孔明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就是一副深恶痛绝恨不得锉骨扬灰的神气,他还以为公谨与孔明同是人中龙凤,理应惺惺相惜才对,看来自己把那个男人借到江东来,并不合都督挑剔的口味。
这个男人只比自己小两岁,可是眉宇间竟然常出现少年般的天真来。
他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越是让鲁肃觉得,他只是个故作深沉的孩子而已,相反他心里在想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猜到他的想法,或许这心思相通,亦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鲁肃记得当年孙策与周瑜共饮,兴起之时击节长歌,好一派年少风流,可孙权见了他,总是一副客气的样子,好像他周郎是个瓷娃娃,声音稍微大一点,就震碎了。
子敬……他的手按上他的肩,有些沉,不像平素的公谨,总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奇怪,为什么每次说到那个男人,他就……鲁肃很知道为人友的分寸,这不是自己该考虑的问题。
可是他忽然又微微笑起来,笑容绽放在惨白的脸上,他说子敬来来,待我为你奏一曲。
拉着他走到塌边,坐下,虽只剩四根弦,但也未尝不可,铮铮如行云流水。
他只得拊掌叹道——公谨果真好琴技,宫弦已断,以羽弦代之,居然也能不露声色,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能知啊。小心地一变看他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又激怒了他。
可他还真的勃然变色,将琴向外一推,若不是鲁肃伸手接住,这琴只怕已身首异处了——都督这……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毛了他,也不知道平素自己参政领军举重若轻,在孙权面前亦是侃侃而谈,可是一遇到他,就张口结舌紧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