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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念于我这般亲密的体贴,低首吻一吻我的手心,他的气息靠得那样近,带着龙涎香清的气味,与他身上的杜若气味截然不同,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克制着自己不别过头去。
我见玄凌我见玄凌彷佛有些兴致,便提议道“莲台花虽美,终究不及太液池极目远望之美,不如臣妾陪皇上同游太液吧。”
玄凌牵着我的手一路行去,避廊曲桥曲折反复,廊下养着数十双红花嘴相思鸟,——那远视安鹂容所养,如今人虽不在了,鸟却依旧活得好好地,啁啾啼啭,交投缠绵,好不可人,清凌凌碧水里避着红鱼,粉色的睡莲开了两三朵,白翘的鸳鸯?在深红的菖蒲畔,时而拍起几串清凉水珠。初夏的浓烈在华光流丽的皇宫中愈显炫目,被水波??的温馨花香更易让人沉醉。
走得远了,我与他在沉香亭中坐下,这时节牡丹尽已凋谢,亭畔有应季的木芙蓉次第嫣然。看惯了牡丹的雍容天香,类似牡丹的木芙蓉却有一份小家碧玉的随和,也是动人的。玄凌道“才至夏初,太液池莲花不多,反不如这芙蓉开得蓬勃。”
我含笑远望,“沉香亭中远望可观太液池胜景,近观可见木芙蓉开,倒是极好的所在。”
玄凌很是惬意的样子,颔首道“此刻若有清歌一曲就更好。”他想一想。“叫滟嫔来,也不必叫乐师跟着,由她清清净净唱一段就好。”
如此良日,云牙檀板经敲,悠扬之曲娓娓漫出,玄凌端坐着,手里擎着一盏青梅子汤,轻轻合着拍子抚掌,淡淡芙蓉香纸把开怀来散。
滟嫔的嗓子极清爽,道了尾音处往往带着懒音,慵懒的,无心的,反而风情万种,恰如她这个人一样,她手执轻罗小扇,带一色清淡的霞光色细褶裙子落梅瓣的长裙,漫不经心地唱着一曲“庭中有奇树”
“庭中有奇树,丝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遣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轻时。”
那种清雅的歌曲,轻烟薄露一样弥漫整个庭院,丝竹成了多余的点缀。金黄而又透明的日光漏在??花树间,分明只添了些许轻愁似的迷朦。
唱得久了,滟嫔停下来歇息,玄凌尤自沉醉在歌声中不能自醒,知道齐王予漓和正妃许氏的出现。
请安过后,玄凌赐他们坐下,我才细细打量这对夫妇,成婚之后皇长子与正妃如胶似漆,并不因许氏的养女身份而失了夫妻恩爱。许氏婚后尊养舒心,许怡人更见丰腴,乳白撒桃红底子的宽衫交领长衣,玫色镶金抹胸上时盈润真珠织成的月季花,瑰紫?裙外紧着郁金色敷彩轻容花?裙,用金丝满满堆成鲜花艳鸟,愈加显得她肤光胜雪,华美轻艳,我微微颔首,许怡人已非昔日孤女,寄托豪门。她已是真正的富贵人,天家金枝。
我问皇长子,“可是来向太后请安吗?”
皇长子恭谨答了“是”,又道“怡人见皇祖母昏迷难醒,心里一直不安,打算先不回宫,与儿臣同去通明殿伟皇祖母祝祷祈福。”
玄凌闭眼“唔”了一声,似有赞?之意,“大婚之后你的确懂事许多。”又问“怡人可去向庄敏夫人请安了?从前你在宫中多得她照顾,莫疏勒礼数。”
怡人眼波一黯,低低道“去过了。”
玄凌又问“朕这两天也没空去瞧她,你在她宫里可看见了和睦帝姬还好吗?”怡人迟疑片刻,颇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玄凌微微疑惑,不觉张眸看她,“未曾见到也罢了,怎说话这样含糊迟疑?”
予漓见玄凌颇有责备之色,忙起身道“并非怡人迟疑期满,而是庄敏夫人根本未让见臣与怡人入燕禧殿请安,燕禧殿的侍女回复说服人已去太后出侍疾了。”
“其实庄敏夫人并未去颐宁宫侍疾,因为太后处的宫人说夫人此前才离去不久,奴婢还瞧见燕禧殿的侍女出来倒洗胭脂的水,可见夫人尚在殿中更衣换妆。”予漓才言毕,怡人身后一名侍女已忍不住出言分辨。
“苏子,不得放肆!”怡人急忙跪下,俯首道“是儿臣的不是,叫夫人意气难平,耿耿至今。去通明殿祈福后儿臣即会去负荆请罪,请夫人责打儿臣出气。”
玄凌颇见疑色,“为了什么事情,你得最蕴蓉道这个地步?”
怡人盈盈含泪,只咬唇不语。我忙扶起她道“你是王妃,才做天家新妇,怎可落泪?”予漓涨红了脸也不说话,我虽心知肚明也不好开口,到底是滟嫔戳破,“王妃原是庄敏夫人要举荐给皇上为宫嫔的。谁知王妃与殿下两情相悦,殿下才向皇上求娶了王妃。夫人一腔热心空投,怎不会怨恨王妃临阵倒戈坏了她一番功夫。”
“临阵倒戈?”玄凌轻嗤,“予漓与怡人的婚事是朕做主,她要怪怡人倒戈于谁?她既要举荐怡人给朕,不过是要朕宽心罢了。如今朕赐怡人给漓儿,漓儿有佳偶朕更宽心。她不仅不能识大体,反而为此遣怒怡人,可见她举荐怡人不过是为自己固宠而已!”玄凌举起盏中青梅汤一饮而尽,“这样不识大体,如何像是贵戚之女,反而不如蓬,门小女了!”
怡人语意哀婉,“夫人无论如何都是儿臣的长辈,所以怎样有错都不会是长辈的错。若再为夫人之事使父皇动气伤身,那儿臣之罪就万死难辞了。”
予漓跪下道“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你们起来吧。此事不要再提。”玄凌温和道“怡人温柔孝顺,是朕的好儿媳。”他吩咐李长,“去把南诏进贡的赤荔枝手镯赏给齐王妃。”
我挽过怡人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笑吟吟道“这赤荔枝手镯是南诏的贡品,手镯是赤金绞丝也便罢了,那上面用红宝石雕琢成三颗并蒂荔枝摸样,晶莹剔透,手工精致若浑然天成一般,前几日淑和帝姬喜欢皇上也没赏下,可见看重长媳。”
玄凌亲手把手镯戴上怡人手腕,道“你淑母妃善烹茶,今日宫中新到了上好的「青凤髓」,你们也一同尝尝。”
二人一同谢过,滟嫔择了清淡悦耳的曲子缓缓唱着,怡人似在细听,却不时低头望着手腕玲珑晶莹的手镯,露出喜不自胜的神奇。
“香炷龙涎,茶烹凤髓。青凤髓之难得堪比圣上所用的龙涎香,是极名贵的茶品。”我以产臂金揽起宽大的衣袖,煎水,热杯,洗盏,碾茶,点碗,又以一枚纯银茶?疾疾搅搅,“陆羽《茶经》云煎茶有备器,选水,取火,侯汤,?茶五环,其中侯汤最为要紧。。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此时加适量的盐调味,并除去浮于表面、状似黑云母的水膜,否则饮之则其味不正。。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可先在釜中舀出一瓢水,再用竹荚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碾好的茶末。。滕波鼓浪为三沸,加进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再使沸腾暂时停止,以育茶水之精华,这样茶酒算煎好了。因茶汤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所以宜趁热连饮,茶艺旦冷了,则精英随气而竭,渝为凡品了。”
已而水脚渐露,清香盈然。我将煎好的差汤一一倒入盏中,怡人轻轻品了一口,赞道“好香!茶汤青碧明澈,比儿臣素日所饮得花茶好许多呢。”
玄凌细品片刻,道“好茶贵在味醇,宫中虽也常用梅花,茉莉等话薰茶,能增花香,添清韵,然则那只能用在普通茶叶商,好茶有真香,入盏便馨香四远,沁人心脾,若加了别物,便损茶原味,不宜画蛇添足。”他停一停,“恰如做宫中,聪慧端庄如好茶,自然馨香动天下,若多了心眼计算,便似多加了别物的茶,折损了原味,反而沦为浊物了。怡人,你要谨记。”
怡人恭恭敬敬答了“是”,玄凌十分满意,又嘱咐,“得空多往淑妃处去,学烹茶也好,诗画也好,凡事向淑妃多学学。”
语罢,有丝竹管弦的绮靡之声,在风中徐徐?漫,起初隔得远,只是一丝半缕传入耳际,渐渐是完整的曲子,隔着太液清波,花树葱茏,听得一行女乐轻声细细,丝竹婉转,反反复复只唱着一首曲子。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玄凌侧耳听了片刻,道“是谁在听曲,咱们也去瞧瞧。”
于是一众随行,循声而去。越往燕禧殿方向声音越近,我终于停止脚步不愿再走,“皇上,请容臣妾先告退。”
玄凌望住我微微发白的面色,关切道“身子不舒服吗?可要召太医来?”
我匆匆摇头“清容许臣妾先告退。”
燕禧殿华丽的大门已在百步之外,玄凌道“你不愿见蕴蓉?她虽小家子脾气……”
“皇上,燕禧殿传来的这首曲子叫《莫愁歌》。”叶澜衣冷冷出声。
“是。”怡人觑看着玄凌的神色,“这首曲子是梁武帝萧衍所作的《莫愁歌》,唱的是一位叫莫愁的女子,燕禧殿反反复复只唱这曲子……”
皇长子有些吃惊,握住她手讶异道“我怎么听不出来?”
“这首歌是歌姬用吴音所唱,皇上与殿下生长在京都,所以听不出来,儿臣幼时在吴越之地居住,所以能听得明白。宫中妃嫔多吴越人氏,想来事能听懂的。父皇若不信,大可问她们。”
玄凌利落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
丝竹盈耳,歌台暖响,都抵不过我此刻苍白的面色。燕禧殿中那些美丽动人的歌姬,将一丝丝危险与杀机调和成动听的炫耀与精美的享乐。
玄凌静静地伫立着,听着百步开外的乐声优雅而温柔地重复着,歌颂着一个女子美好的一生,却越被断送了一生。他平静的问李长“朕已命令宫中不许再提淑妃出宫旧事,是不是?”
“是。”李长恭声答,
“胡氏好大的胆子!”
“她爱听便听吧。前尘往事,放不下的人是臣妾。”我泪流满面,缓缓俯下身子,华美的长衣四散在地上,似一朵洵丽而冰凉的云霞,“皇上,不要责怪蕴蓉,终极是臣妾当年的错失。”
他伏下身拥我入怀,用他象征天子的金色覆盖我的冰凉,“谁的错皆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不能无视天子权威。朕的话,是一言九鼎。”
“李长。”他平视金碧辉煌的燕禧殿,“传旨六宫,太后垂危,庄敏夫人胡氏对上不思尽孝,对下不恤子媳,降为正二品妃,无旨不得见朕。”
我死死拉住玄凌的衣襟,哀求道“皇上,不能在此时惩处蕴蓉了。太后病重,皇后已被禁足,蕴蓉好歹也是皇室亲族,太后素日钟爱之人,若此时惩治她,太后心里知道了必定不痛快。皇上不能不防着后宫人心动乱啊。”
玄凌微微屏息,似在平息着胸口暗涌的怒气,怡人亦劝,“父皇,即使胡母妃平素骄纵些,父皇也勿要动气伤了身子,一切等太后凤体大安后再说罢。”
玄凌拥着我起身,缓缓“哼”了一声“朕就再忍她一回吧。”
30、昨夜秋風入漢關
时光潺溪而去,到了仲夏时分,蝉鸣鼓噪,天气越来越炽热,玄凌的脾气亦见长,前两日为了些许小事斥责了随待的汪芬仪与穆良媛,连性子最温厚的福贵嫔亦被呵斥了几句,后宫不免人心惶惶。
李长在我面前诉苦时,刚因茶水稍热而被玄凌将茶水都泼在了身上,伴随圣驾数十年,李长大约也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委屈,我只得好言抚慰。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