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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关于演戏的发展,并且有日本来的一个宗姓男子,报告日本新近戏剧运动的消息。”
“为什么不邀我去?”
这时士平先生才望到萝的脸说:
“你不欢喜开会,你以为开会是说空话,所以我不告给你。”
“往天不欢喜今天我可欢喜。这会在什么时候开?”
士平先生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表,看了一下,“还有四十 分钟。”
“我同你在一块去,我要去看看。”
舅父说,“当真吗?”
萝说,“当真要去!舅父你坐车回去好了。我谢谢你。你若高兴,就去为我买那个盒子,不高兴,就回家去。我现在一定要跟同士平先生到会,那里一定有趣味得很。士平先生,我问你,是不是我们还应当请舅父送我们到×××去,省得坐公共汽车?”
“用不着。我看看这一家的门牌,一四八,一五○,”一 面说着一面摸出了一个卡片,上面有用铅笔记下的一个人通信住址。“萝,玖×回去,我们走几步就要到那个朋友住处了。他还说过要我引他见你,这是才从日本回国一个最热心艺术的人,样子平常,可是有些地方很使人觉得合意。”
萝这时已经跳下了车,舅父还没有把车开走,注意到这两个人。
“我去了,是不是?”
“舅父,你去吧,我同士平先生在一块。若是要回家吃晚饭,我回头从电话中告你。”
“好,你同士平先生去吧。你们走左边路上,好象阴凉一 点。”
“好,我们过那边走,有风,真是很有趣。我们再见,舅父。”
“再见,再见。”
等到舅父把车开走后,萝才开始问士平先生,“当真开会吗?”
士平先生望着萝,点点头,不说什么,先走了两步,萝就追上前去。“朋友住多少门牌号数?”这样问着,是她还以为士平先生还在说谎的原故。
“一七五。”
“在前面很远!”
“快要到了。”
……
所要找的人不在家,却留下了字条给士平先生,说是至多三点半就可以回来,两人只好留下等候。因为还有十分钟,士平先生坐在一个椅子上一句话不说,萝心中有点难过。她是不习惯这种情形的,所以就说:“士平先生,你不同我说话,你一定还是记到上次那傻子的事情。若果就只那一点点理由,使你这样沉默,那你也象一个候补傻子了。”
“在你面前,我实在是有一点儿傻相的。”
“不是,我说你有一点儿象一个小孩子。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在这些事上认真。”
“我认真些什么?”
“你对于那周姓学生放不过。”
“你完全错了。你的聪明很可惜是只能使你想到这些事情上来。我并不是小孩子,我因为你欢喜这样做人,第一天,我实在不大高兴。可是我想去想来,我觉得这只是我自己的不是,所以我就诚心的愿意那个人能够给你快乐,再也不做那愚蠢人了。我沉默,我就是在为那学生设想,怎么样使你对于他兴味可以持久一点,我当然不必要你相信,可是这倒是当真的理由。”
“我信你,就因为这一点,我以为你是一个小孩子。谁需要你这慷慨?你这宽洪大量,做来一定还感到自己十分伟大,可是这牺牲除了安慰你自己心情,也是糟蹋你自己心情以外,究竟还有什么益处?我难道会感谢你?他又难道会感谢你?”
“我并不为感谢而作什么事!”
“我说到了,你不为要谁感谢而作,但求自己伟大。这还不是一样的蠢事吗?”
“那么,我应怎么样才合乎一个为你如意的男子呢?”
“应当忘记别人,只注意到我。正如我在你面前忘记别人一样,因为友谊是一个火炬,如佛经所说佛爷慈悲一样,谁要点燃自己心上的灯,都可以接一个火去,然而接去的人虽多,却并不影响到别一人的需要,也并不使自己缺少什么。”
“你的比喻是好的,可是人的生活是不能用格言作标准的,所以我以为你自己也未必守得住这信仰。”
“你不信仰真理,却信仰由人类自私造成的种种偏见,苦得使女人好笑。”
“你觉得好笑吗?”
“如是我还有机会在你面前说真话,你的行为使我觉得好笑的地方实在太多。”
“还有很少的是什么?”
“很少的是你可怜。”
“全没有对的地方吗?”
“对什么?女人用不着你那些美德,因为这美德是你男子合意的努力造成的东西。女人只要洒脱,方便,自由,凡是男子能爱人又能给所爱的人这些那些,这才是好男子。”
“你的话今天我才听明白!”
“那是因为你往天只知道有你自己。”
“我并不是要挽救什么来说这个!”
“就为挽救我们的友谊也并不要紧?为什么你要分辩?在女人面前,是用不着分辩的。凡是要做的,尽管去做,要用的,就拿去用,不在行为上有所解释,尽女人自己来用想象猜出,男子的愚行有时也使女人欢喜。一个男子他是不应当过分细致小心的。若是做一件事要说明一回,似乎每一个行动都非常有理由,每一个理由都有利于己,一切行为皆合乎法律,不背人情,女子是不会欢喜的。莫里哀的剧本上有个谦卑的情人,对于自己行为每每加上一长串说明,结果只使女人的巴掌打到他的颊上。契诃夫在一个短篇小说上也嘲笑过这种小心的男子。男子因为用小殷勤得到了女子的最初友谊,就以为占有女子也仍然用得着这一种法术,这是完全可笑的。男子这类行为不可笑,就应可怜了,因为那是十分愚蠢的估计!”
“接着说下去。”
“让我说下去?不过我是明白的,你们即或装成很俨然的样子,你们的耳朵还是听你们自己所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信她。实在你们都能够保持这信仰也是很好的,不过你们男子都以为耳朵不如眼睛,所以女人的行为使你们生气,女人的言言却毫不影响及男子丝毫。但是男子呢?行为上作了坏事,却总赖言语来挽救一切,大致是自己太爱说谎了,所以不注意到女人言语的。”
“再说下去。”
“你使我口渴,以为这是对待女子最好的方法。”
“萝,你太聪明了,我实在为你难过。你少说一点,多想一点,你的见解就不同了。”
“若果见解不过是一个抽象的说明,我是用不着你难过的。”
“我曾这么想过,你这样说话,究竟对于你对于人有什么用处?”
“我不是找用处来说话!”
“你是任性,斗气,……还有近于这类的理由,一说话总不能自已。”
“士平先生,我不说了,我试让你说下去。”
士平先生笑了。说了一阵,两个人皆笑了。
到后主人回来了,见到士平先生,握了手,士平先生介绍了萝,也握了手。这人名字是宗泽,原是许久以前就听到说过了的。因为萝曾演过一本日本人的剧,便是这人翻译的。
一个瘦小萎悴的人,黑黑的脸膛,短短的眉,说话声音不大自然,这人的一切,都似乎在一个平凡人中寻找得出。但说话时有一种平常人所缺少的简朴处,望人时,也有一种精悍凌人处,这是萝一见到时就发现了的。
这人同士平先生说话,象是没有十分注意到萝的神情。说到国内演剧人材的缺乏,说到对于剧本的意见,仿佛完全不知道萝是同行的人。他要说的都毫不虚饰的说出,他的意见从不因为客气而有所让步。因为时间快要到了,三个人走出了门,到附近汽车行叫了一辆汽车,到××去,在车上这人谈的话仍然似乎不甚注意到萝。
萝在这人面前感到一点威胁,觉得有点不大舒服。因为一个女子正当她的年龄是迷人的青春,且过惯了受人拜倒的生活,一旦遇到一个男子完全疏忽了她的美丽时,这新的境遇是她决不能忍受的。她心想,这是一个怪脾气的人,一个无趣味的男子,一个只知道生活不讲人情的男子。她一面听到士平先生同他谈话,一面就估计这个人平时的生活事业。但照到本能所赋予的力量,她无形中在这男子面前似乎让了步,当宗泽同士平先生不说话时,她就问了宗泽许多话,她选取一个男子抵当不了的亲切,又诚实又虚心的询问日本演剧情形。她在言语上使这短小精悍男子的注意,她又作为毫不客气的样子,说是下一次一定要请宗泽先生指点关于演××的第三幕那一场,应当用什么态度去读那一段演说。宗泽样子仍然保持到先前的沉静。萝却以为这人耳朵是注意她的言语的。
士平先生在一旁听着,只是微微的发笑,不加上任何意见。他注意到宗泽,却知道萝的骄傲是受了打击的。在士平先生的眼睛中,宗泽因为无意中得到了一种胜利,使萝受了羞辱,士平先生有一种说不分明的快乐。等到下车时,因为宗泽先下去,士平先生有了机会,才轻轻的向萝说,“少说一 点话,不然全输给别人了!”
萝脸红了,当士平先生在车边伸手去照扶这女子时,萝把手拂开,一跳就下车了。
××的会一共约二十七个人,陈白也在场,似乎因为感到有用友谊示威的必要,萝在宗泽面前,故意同美男子陈白坐在一处,谈了许多不必谈的话。她一面同陈白说话一面注意到宗泽,宗泽似乎也稍稍有了一点知道,但仍然毫不见出象其他男子的窘迫,当演说时,完全是一个英雄,一个战士。
散会时,陈白因为今天萝似乎特别和平了许多,就邀请萝同士平先生与宗泽到××楼去吃饭,萝没有作答,望到士平先生笑。
士平先生答应了,宗泽也答应了,萝不好意思不答应,所以四个人不久就到××楼吃饭去了。吃过饭后萝要回去,问士平先生同陈白是不是就要转学校。陈白说,还想同士平先生过宗泽住处去谈谈。萝就象一个小女孩子的样子,说:“天气已经晚了,我要回去了,我不玩了。”
她意思以为宗泽必定要说一句话,但宗泽却不开口。士平先生看到这情形了,就说:“若是同过宗泽先生处去谈谈,我就送你到家。”
“我不去了,今天答应用电话告舅父吃晚饭也忘记了。”
“我们到那里谈一会儿就走,好不好?”陈白也这样说着,因为陈白非常愿意一个人送萝回去,这时却不便说出。
宗泽这时才说,“萝小姐若是没有什么事,到那里谈谈也好。”
萝带着一点懊恼,望到士平先生,似乎因为士平先生毫不对于她有所帮助,使她为了难,她就要陈白送她回去,说回头再到宗泽先生家也不要紧。陈白欢喜极了,就同士平先生说了两句话,伴同萝走去了。
等到两人走去了时,士平先生望到这两个人的去处,低低叹了一声气,回过头来问宗泽说,“宗泽,我们走!”两人上了第一路的公共汽车后,宗泽忽然发问:“他们结婚了吗?”
士平先生说,“除了在戏上配演以外,两个人性格是说不来的。”宗泽听到这话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路上,士平先生见到宗泽沉默如佛,想知道萝的印象,在这男子心上保留到什么姿态,就问他,“萝这个人还好不好?”宗泽摇头不答,且冷笑了一会。
这人神情的冷落,表示出灵魂不可摸捉的深,使士平先生想起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