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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秦老板面上掩不去的愁色,周围认得他的都悄声议论开了。
“听说是被人骗了。好几万两银子呢。”
“怎么会,秦老板一向是个谨慎人。”
“人家用的是假宝钞,印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只有行家里手仔细看上头的浮戳才能分出真假来。”
“是吗,那咱们可得小心了。宁可麻烦些,使唤银钱来得妥当。”
“可不是么。我还听说了,市面上流出来假宝钞被发现的不止秦老板这一宗,官府如今不得已已经将宝钞给禁了。”
“宝钞面值大,咱小老百姓只怕一辈子都摸不到手一回,咱不怕。”
凌照舒舒服服喝了一碗热茶,听够了议论,起身回了当铺。
伙计见他回转,忙跟到后头的账房,道:“凌头,外头情形如何?咱们什么时候能把那批铸好的铜币发出去?”
“就现在吧,不必再等了。宝钞已经被禁。”
伙计笑道:“那几张破纸耗了咱们那么大力,这就被官府给查禁了。”宝钞的印板是仿的,致命缺点是上头的浮戳破绽太大,不似正版花纹精细繁琐,这么快就被查封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凌照冷笑道:“宝钞是玳国皇帝让发的。你当他们这样丧心病狂地倾巢出动不要钱,国库里银子不够,朝廷就印纸钞,想先挺过这一阵子。没那么容易!”正因为宝钞是皇帝的主张,世人才想不到会有人敢做这祸及满门的买卖。
“对!宝钞一旦被禁,市面上铜币的交易额度必然大幅度提高,咱们就趁现在,把那批铜币大量撒出去。这次一定可以以假乱真。”铸币用的模子本来就是真的,户部负责铸币,张庭为了牟利监守自盗。
自洛轻恒登基以来所铸的“曦和通宝”每钱重一钱二分五厘,千钱重八斤,用的是黄铜,为防私铸,特意提高了工艺技术,铸造出二次溶炼的火漆,用旋车锉磨边缘的镟边,用四火熔炼,俗称“四火黄铜”的金背钱,等等。 凌照他们私铸的假币跟真币从外形看起来一般无二,所不同者只有铜的含量。“曦和通宝”出来后,朝廷律法规定只能用生铜铸币,然而因为生铜稀缺,落实到铸造上,不得不将旧币废钱和旧铜一起融去重铸,因铜质混杂,纯度不一,而造成正版的“曦和通宝”本就成色不一的情况。如此一来,凌照他们所铸的假币跟真币在成色上亦看不出丝毫区别。
凌照早在受命于女皇的时候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最重要的是宝钞因为面额大,发行时日短,只在晋安流通,经手的人不多,影响不够大。而铜币就不同了。”女皇布置的其实是一个连环套,先发假的宝钞,等时机成熟,再大量出手假铜币。
“张庭根本想不到,咱们会有那么大的胃口,只怕到时候七分利会撑死他!”
“秦老板那儿弄来的那批货,得运到北方分号再找机会出手,万不能让人怀疑到咱们头上。另外,这次多派些人手,把铜币也一并带过去出货。”
“是。凌头,您说咱们这次是不是能大赚一票。”
“自然。不过,”凌照一顿之下神色肃然道:“便是筹军饷只怕也来不及了。”
伙计闻言不由神色一黯,很快却又强自振奋起来,笑道:“这一刀下去,玳国也别想好过!”
又过了几日,这一天凌照出了铺子,亲自到张庭府上送红利。管家说老爷不在,凌照知他是张庭心腹,便将匣子呈交代转。管事的一过手就知晓里头定是金子无疑,即刻笑得金光灿烂,只还不放心地悄声道:“宝钞的事闹得这样大,该不会……”张庭胃口虽大,胆子却还未撑到那样大的地步,不免因着宝钞的事有些疑神疑鬼地睡不安稳。凌照笑道:“咱们小本买卖,哪有这样大的神通。只管让张老爷放心便是。”管事连连点头:“这就好。”连日来因着宝钞的事,外头简直风声鹤唳,就连晋安最大的钱庄都开始闹提挤,银票也不好使了。
凌照从张府告辞出来,路过花街的时候,意外地远远便看见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穿着褪了色的红布衫挎着一篮鲜花混在脂粉堆中叫卖,做的自然是操皮肉生涯的姑娘们的生意。只因年景不好,恩客不似往日那样慷慨,姑娘们也就没了插花的心思。此刻刚过午时,小姑娘篮中的花却仿佛也萧条起来,垂头垂脑地耷拉在一旁。她的小脸因日日暴露在春寒中,泛着异样的红晕。
凌照这样静静地瞧着,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计算,她站上一整天,进她口袋的铜钱能有几个是真的。即便都是真的,假币泛滥的年头,这几块铜钱又能买到多少口粮,够不够她跟她的爷爷一道相依活命。
许是凌照的目光太过专注,小姑娘竟似看见了他,追了过来。手中刚铸好的铜币上头仿佛还带着炉子里灼热的温度一般烫手,又仿佛冰水中淬炼过一样冰凉坚硬,凌照捏紧铜币转身快步出了巷子,将小姑娘清脆的童音越甩越远。
凌照没有想到的是,他私铸假币竟然悄悄带起了一股风潮。很快,玳国全境内竟相继跟风滥铸,地方钱局大量出现,许多人私设铜炉铸币,造成“曦和通宝”的山寨创意版本越来越多,差异也越来越大,甚至钱背文出现记地,记局,记重等形式。大量的轻劣钱掺入官钱充数,与曦和帝制钱力求精整美观的初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假币泛滥造成货币流通几乎瘫痪停滞。晋安城不复昔日繁华,许多商铺为了挽回损失干脆关门歇业,不再进货做买卖。百姓们一时难以维持生计。
曦和一年,因官私所铸大钱过多过劣,玳国朝廷不得不在军饷紧张的情况下下令停铸,并由朝廷出白银,回收劣币。然而铸币风潮已经如同开闸的洪水那样一发不可收拾,在玳国经济几乎全线崩溃的情况下,玳**队与禹国最大规模的一次战役即将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美国攻打阿富汗就用过这招的。
☆、122兵戎相见(一)
大禹。汾阳。
“殿下;顾非将军求见。”
“宣。”
顾非一进皇帐,看见长流对着一封奏报眉头紧锁,一时不敢开口打扰,只默默跪在一旁。
“起来吧。都布置妥当了么?”
“启禀陛下;一切准备就绪。”一顿,顾非双手呈托起一件衣裳,道:“我有礼物送给陛下。”
长流听他换了自称,显是将此物当作私人馈赠,不由好奇看去,却是一件淡金色的丝织品,遂一扫眉间忧色;笑道:“这件金丝软甲是朕的皇爷爷当初赐给顾将军的吧,想不到他传给了你。”
“陛下好眼力。”一顿;顾非柔声道:“我知道劝不住陛下,只求陛下亲自督战之时穿上此物,好叫我放心。”
长流走近,将顾非一把拉起,伸手触摸着金丝软甲比一般丝绸略显粗糙的表面,好笑道:“笨。朕富有四海,还会缺了这个。”遂卷起玄色深衣的袖口,果然里头露出同样质地的织物来,却比顾非手中这件还要厚实。
“还不快穿上,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顾非对长流的戏言虽听得多了,心中明了她并不是真的叫自己当面宽衣解带,却远还未达到刀枪不入的地步,遂只能低头不语。
长流为解他尴尬,遂言归正传道:“你先看看这个。”
“京城急件?”顾非接了奏报一眼扫过,心中一沉,再向长流看去,只见摇曳烛光中她早已敛去戏谑之色,表情异常平静。
“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咱们拖不起。”军粮被劫,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江淮身上,即便江淮和莫行柯能把粮食找回来,从江南运到汾阳尚需一段时日。
“这件事,小王爷知道吗?”原来漕帮也是小王爷的势力,怪不得陛下对小王爷忌惮如此之深。
长流摇摇头道:“应当不是他所为。”聂湛亲率骑兵增援西凉,留下的七千步兵却都训练有素,如果劫粮真是他授意的,这血本也下得太过了些。更重要的是,依照眼下的局面,朝廷一旦兵败对西凉半分好处都没有,倘若大禹不保,西凉绝不可能在邺、玳夹击下偏安一隅。
长流从顾非手中取回楼凤棠亲笔,凑近烛火,顷刻间密报便灰飞烟灭。“这一战,胜则可保大禹十年无忧。败,”
顾非不欲长流说出不祥之言,上前握紧她的手道:“陛下自登基以来便苦心布置,不就是为了明日么。我大禹将士日夜操练,不也只等这一天与玳国清算!”
长流微笑道:“其实朕早就不怕了。”顾非说得不错,她重生至今步步艰辛,为的就是明日一战。
一般而言,领兵在外,最先赶到的先头部队一定是全军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然而,洛轻恒这次用兵很谨慎,并没有领着骑兵一味快速行军孤军深入,而是放慢速度,以求与步兵一道协同作战,整体推进,是以来得比长流预期的要慢上不少。不过,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论今夜如何漫长难熬,星辰总会落下,黎明总会到来。
清晨,轻烟一般的薄雾从山谷里缓缓升起。渐渐地,云雾越积越浓,终于与一直铺就到远方的云天连成一道白濛濛伫立于天地间的屏障。水汽凝成细密的雨,轻纱一般拂过群山峻岭,苍茫的绿色却全然隐入雾中看不见了。
洛轻恒拂去面上的湿气,眉眼一沉,问道:“此处地形多变,视野不清。带路的向导是否可靠?”
紧随一旁的叶行云道:“回陛下,这几人都是卑职亲自安排的,一定不会出差错。”
洛轻恒点点头,不再言语。前世发兵之时正值冬季,虽然天气寒冷,较之玳国却又好得多了。汾阳地势虽险,但前世攻伐之时却是晴空万里,全不似此刻这般阴雨连绵。虽然他已派出无数斥候随同当地向导一道探路,每隔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前来报告,但他心中隐隐不安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停止追击,全军缓行!”洛轻恒军令一出,身后令旗即刻飞速舞动,无奈细雨靡靡之中很难让二十丈之外的人看清楚。
洛轻恒即刻吩咐身后亲卫道:“派人通知各营,要快!”
然而此时,一支支冷箭破开雨雾向黑甲骑兵直逼而来。
“有埋伏!”
箭雨并不密集,却几乎无一落空,不是刺入玳国骑兵的眼睛,便是咽喉,运气差一点的亦深深扎入铁甲未及防护的马腹之中。一时间喊叫、马嘶、哀嚎之声不绝。
洛轻恒镇定地高喝道:“竖起盾牌,保护要害!”
叶行云一得洛轻恒命令,身形立刻似直起的飞烟一般循着冷箭飞出的方向遁入茫茫雨雾中。不刻他便已回转:“陛下,冷箭像是从山腹之中而来。”视距只有六十丈,敌人出手如此精准,此处并无树林,除了山腹之中不可能还有其他的藏身之所。
洛轻恒即刻果决道:“传令全军,立刻后退!”
此时太阳渐渐升起,云雾经过蒸腾越来越稀薄,霏霏细雨在阳光里如同细密的牛毛一般飘落下来,山谷里架起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绚丽彩虹。
山腹之中却有无数双冷眼盯着这支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兵队伍后撤。藏兵洞中,弓弩手们借着内壁上小龛散出的灯光,一边放箭,一边密切监视着玳人的动向。
玳人身上都罩着厚重的铁甲,已经有所准备的骑兵并未受到多大打击。大多数箭落到他们玄色的铁甲上,根本不痛不痒,没有丝毫杀伤力。因而最初的慌乱过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