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奶妈(一月来的烦忧使她的面色失了来时的红润。她颤巍巍摇着头,于巴巴的瘪嘴激动得一抽
一抽的。她心里实在舍不得,而口里却固执他说)不,不,我要走,我要走的。
(立起把身边的针线什物往筐箩里收,一面揉揉她的红鼻头)说等吧,也等了一个
多月了,愿也许了,香也烧了,可是没音没信,可怜我的清少爷跑
出去,就穿了一件薄夹袍——(向外喊)小柱儿!小柱儿!
曾文彩小柱儿大概帮袁先生捆行李呢。
陈奶妈(从筐箩里取出一块小包袱皮,包着那双还未完全做好的棉鞋)要,要是有一天他回
来了,就赶紧带个话给我,我好从乡下跑来看他。(又不觉眼泪汪汪地)
打,打听出个下落呢,姑小姐就把这双棉鞋淌好给他寄去——(回头
又喊)小柱儿!——(对彩)就说大奶妈给他做的,叫他给奶妈捎一个
信。(闪出一丝笑容)那天,只要我没死,多远也要去看他。(忍不住又抽
咽起来)
曾文彩(走过来抚慰着老奶妈)别,别这么难过!他在外面不会怎么样,(勉强地
苦笑)三十六七快抱孙子的人,哪会——
陈奶妈(泪眼婆姿)多大我也看他是个小孩子,从来也没出过门,连自己吃的
穿的都不会料理的人——(一面喊,一面走向通大客厅的门)小柱儿,小柱
儿!
[小柱儿的声音:“■奶奶!”
陈奶妈你在于什么哪?你还不收拾收拾睡觉,明儿个好赶路。
(小柱儿的声音:“愫小姐叫我帮她喂鸽子呢。”
陈奶妈(一面向大客厅走,一面唠叨)唉,愫小姐也是孤零零的可怜!可也白糟蹋
粮食,这时候这鸽子还喂个什么劲儿!
[陈由大客厅门走出。
曾文彩(一半对着陈奶妈说,一半是自语,喟然)喂也是看在那爱鸽子的人!
(外面又一阵乌鸦噪,她打了一个寒战,正拿起她的织物,——
(江泰嗒然由书斋小门上。
江泰(忘记了方才的气焰,像在黄霉天,背上沾湿了雨一般,说不出的又是丧气,又是恼怒,
又是悲哀的神色,连连地摇着头)没办法!没办法!真是没办法!这么大的
一所房子,走东到西,没有一块暖和的地方。到今儿还不生火,脚
冻得要死。你那位令嫂就懂得弄钱,你的父亲就知道他的棺材。我
真不明白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曾文彩别埋怨了,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的。
江泰闷极了我也要革命!(从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是发脾气的口气而逐渐激愤地喊起来)
我也反抗,我也打倒,我也要学瑞贞那孩子交些革命党朋友,反抗,
打倒,打倒,反抗!都滚他妈的蛋,革他妈的命!把一切都给他一
个推翻!而,而,而——(突然摸着了自己的口袋,不觉挖苦挖苦自己,惨笑出来)
我这口袋里就剩下一块钱——(模摸又眨眨眼)不,连一块钱也没有,。。
——(翻眼想想,低声)看了相!
曾文彩江泰,你这——
江泰(忽然悲伤,“如丧考妣”的样子,长叹一声)要是我能发明一种像“万金油”
似的药多好啊!多好啊!
曾文彩(哀切地)泰,不要再这样胡恩乱想,顺嘴里扯,你这样会弄成神经病
的。
江泰(像没听见她的话,摹地又提起神)文彩,我告诉你,今天早上我逛市场,又
看了一个相,那个看相的也说我现在正交鼻运,要发财,连夸我的
鼻子生得好,饱满,藏财。(十分认真地)我刚才照照我的鼻子,倒是
生得不错!(直怕文彩驳斥)看相大概是有点道理,不然怎么我从前的
事都说的挺灵呢?
曾文彩那你也该出去找朋友啊!
江泰(有些自信)嗯!我一定要找,我要找我那些阔同学。(仿佛用话来唤起自
己的行动的勇气)我就要找,一会儿我就去找!我大概是要走运了。
曾文彩(鼓励地)江泰,只要你肯动一动你的腿,你不会不发达的。
江泰(不觉高兴起来)真的吗?(突然)文彩,我刚才到上房看你爹去了。
曾文彩(也提起高兴)他,他老人家跟你说什么?
江泰(黠巧地)这可不怪我,他不在屋。
曾文彩他又出屋了?
江泰嗯,不知道他——
[陈奶妈由书斋小门上。
陈奶妈(有些惶惶)姑小姐,你去看看吧。
曾文彩怎么?
陈奶妈唉!老爷子一个人拄着个棍儿又到厢房看他的寿木去了。
曾文彩哦——
陈奶妈(哀痛地)老爷子一个人站在那儿,直对着那棺材流眼泪。。
江泰愫小姐呢?
陈奶妈大概给大奶奶在厨房蒸什么汤呢。——姑小姐,那棺材再也给不得杜
家,您先去劝劝老爷子去吧。
曾文彩(该然)可怜爹,我,我去——(向书房走)
江泰(讥诮地)别,文彩,你先去劝劝你那好嫂子吧。
曾文彩(一本正经)她正在跟杜家人商量着推呢。
江泰哼,她正在跟杜家商量着送呢。你叫她发点良心,别尽想把押给杜家
的房子留下来,等她一个人日后卖好价钱,你父亲的棺材就送不出
去了。记着,你父亲今天出院的医药费都是人家慷小姐拿出来的钱。
你嫂子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吃鸡,当着人装穷,就知道卖嘴,你忘了
你爹那天进医院以前她咬你爹那一口啦,哼,你们这位令嫂啊,─。。
─
(思懿由书斋小门工。
陈奶妈(听见足步声,回头一望,不觉低声)大奶奶来了。
江泰(默然,走在一旁)
[思懿面色阴暗,蹙着眉头,故意显得十分为难又十分哀痛的样子。她穿件咖啡色起黑花
的长袖绒旗袍,靠胳臂时的地方有些磨光了,领子上的钮扣没扣,青礼服呢鞋。
曾文彩(怯弱地)怎么样,大嫂?
曾思懿(默默地走向沙发那边去)
(半响。
陈奶妈(关切又胆怯地)社家人到底肯不肯?
曾思懿(仍默然坐在沙发上)
曾文彩大嫂,杜家人——
曾思懿(猛然扑在沙发的扶手上,有声有调地哭起来)文清,你跑到哪儿去了?文清,
你跑了,扔下这一大家子,叫我一个人撑,我怎么办得了啊?你在
家,我还有个商量。你不在家,碰见这种难人的事,我一个妇道还
有什么主意哟!
(江泰冷冷地站在一旁望着她。
陈奶妈(受了感动)大奶奶,您说人家究竟肯不胄缓期呀:
曾思懿(鼻涕眼泪抹着,抽咽着,数落着)你们想,人家仕家开纱厂的!鬼灵精!到
了我们家这个时候,“墙倒众人推”,还会肯吗?他们看透了这家
里没有一个男人,(江泰鼻孔哼了一声)老的老,小的小,他们不趁火打
劫,逼得你非答应不可,怎么会死心啊?
曾文彩(绝望地)这么说,他们还是非要爹的寿木不可?
曾思懿(直拿手帕擦着红肿的眼,依然抽动着肩膀)你叫我有什么法子?钱,钱我们拿
不出;房子,房子我们要住;一大家子的人张着嘴要吃。那寿木,
杜家老太爷想了多少年,如今非要不可,非要——
江泰(靠着自己卧室的门框,冷言冷语地)那就送给他们得啦。
陈奶妈(惊愕)啊,送给他们?
曾思懿(不理江泰)并且人家今天就要——
曾文彩(倒吸一口气)今天?
曾思懿嗯,他们说杜家老大爷病得眼看着就要断气,立了遗嘱,点明——
江泰(替他说)要曾家老大爷的棺材!
曾文彩(立刻)那爹怎么会肯?
陈奶妈(插嘴)就是肯,谁能去跟老爷子说,
曾文彩(紧接)并且爹刚从医院回来。
陈奶妈(插进)今天又是老爷子的生日,——
曾思懿(突然又嚎起来)我,我就是说啊!文清,你跑到哪儿去了?到了这个时
候,叫我怎么办啊!我这公公也要顾,家里的生活也要管,我现在
是“忠孝不能两全”。文清,你叫我怎么办哪!
[在大奶奶的哭嚎声中,书斋的小门打开。曾皓拄着拐杖,巍巍然地走进来。他穿着藏青
“线春”的丝棉袍子,上面罩件黑呢马褂,黑毡鞋。面色黄枯,形容惨怆,但在他走路的
样子看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健康。他尽管保持自己仅余那点尊严,从眼里看得出他在绝望
中再做最后一次挣扎,然而他又多么厌恶眼前这一帮人。
[大家回过头都立起来。江泰一看见,就偷偷沿墙溜进自己的屋里。
曾文彩爹!(跑过去扶他)
曾皓(以手挥开,极力提起虚弱的嗓音)不要扶,让我自己走。(走向沙发)
曾思懿(殷殷勤勤)爹,我还是扶您回屋躺着吧。
曾皓(坐在沙发上,对大家)坐下吧,都不要客气了。(四面望望)江泰呢?
曾文彩他,——(忽然想起)他在屋里,(惭愧地)等着爹,给爹赔不是呢。
曾皓老大还没有信息么?
曾思懿(惨凄凄地)有人说在济南街上碰见他,又有人说在天津一个小客栈看
见他——
曾文彩哪里都找到了,也找不到一点影子。
曾皓那就不要找了吧。
曾文彩(打起精神,安慰老人家)哥哥这次实在是后悔啦,所以这次在外面一定要
创一番事业才──
曾皓(摇首)“知子莫若父”,他没有志气,早晚他还是会——(似乎不愿再
提起他,忽然对彩)你叫江泰进来吧。
曾文彩(走了一步,中心愧作,不觉转身又向着父亲)爹,我,我们真没脸见爹,真是
没──
曾皓唉,去叫他,不用说这些了。(对思)你也把霆儿跟瑞贞叫进来。
(彩至卧室前叫唤。思由书斋门走下。
曾文彩江泰!江——
[江泰立刻悄悄溜出来。
江泰(出门就看见曾皓正在望着他,不觉有些惭愧)爹,您,您——
曾皓(挥挥手)坐下,坐下吧,(江坐,皓对奶妈关心地)你告诉愫小姐,刚从医
院回来,别去厨房再辛苦啦,歇一会去吧。
[陈奶妈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曾文彩(一直在望着江泰示意,一等陈奶妈转了身,低声)你还不站起来给爹赔个罪!
江泰(似立非立)我,我——
曾皓(摇手)过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江又坐下。静默中,思懿领着霆儿与瑞贞由书斋小门上。瑞贞穿着一件灰底子小红花的
布夹袍,霆儿的袍子上罩一件蓝布大褂。
曾皓(指指椅子,他们都依次坐下,除了瑞贞立在文彩的背后。皓哀伤地望了望)现在坐中
大概就缺少老大,我们曾家的人都在这儿了。(望望屋子,微微咳了一下)
这房子是从你们的太爷爷敬德公传下来的,我们累代是书香门第,
父慈子孝,没有叫人说过一句闲话。现在我们家里出了我这种不孝
的子孙——
曾思懿(有些难过)爹!——
(大家肃然相望,又低下头。
曾皓败坏了曾家的门庭,教出一群不明事理,不肯上进,不知孝顺,连守
成都做不到的儿女——
江泰(开始有些烦恶)
曾文彩(抬起头来惭愧地)爹,爹,您——
曾皓这是我对不起我的祖宗,我没有面目再见我们的祖先敬德公!(咳嗽,
瑞大走过来捶背〕
江泰(不耐,转身连连摇头,又唉声叹息起来,嘟哝着)哎,哎,真是这时候还演什
么戏!演什么戏!
曾文彩(低声)你又发疯了!
曾皓(徐徐推开瑞贞)不要管我。(转对大家)我不责备你们,责也无益。(满面
绝望可怜的神色,而声调是恨恨的)都是一群废物,一群能说会道的废物。(忽
然来了一阵勇气)江泰,你,你也是!——
(江似乎略有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