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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2-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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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
马登科哦,(不觉露出一点流氓气)西堂,你烟还有么?
况西堂有,有,我刚买一包,你要么?(递出)
马登科(顺手拿过来,放进袋里)西堂,(嘴一歪,讥讽地)你老兄办事总是那么

不漂亮!
况西堂(自认晦气,不理他)我可要走了,哦,登科兄,我最近大概要搬家,我
想——
马登科(鄙笑)知道,知道,你别搬家,我也不去!老朋友,我就托你一件事,
请你跟丁大夫说一声。

况西堂(为难)那我——
(由中门昂然走进李营长,满脸健快的笑容。双目炯炯,蓬蓬勃勃地朝气,使人觉得生命
在他身内充溢到会把他小小的躯壳涨破一般。伤愈以后,他又恢复从前的愉快精神,兴高
采烈,见人就要说他的肝胆话。豪爽粗直,万分可爱。他现在穿一身整洁的黄呢军服,长
统皮鞋,带着马刺,铿铿然迈着大步。

李铁川(对况欣欣然,“拍”一声行了一个军礼)况先生,好久没见。
况西堂(吃了一惊,不知若何还礼,尴尬地)李营长,您完全好了?


李铁川(兴奋异常)早养好了。况先生,对不起,请你进去问问丁大夫,说李

铁川想见见她,看看能见吧?
况西堂我,我去叫——(到中门)徐护士。
李铁川况先生,她看完了病,我打听了。她现在在这屋里。
况西堂(又走向左门)哦。
李铁川(忽然拉着他,低声)怎么样?丁队长伤势好点没有?
况西堂(不明白)丁——
李铁川(笑)我说丁昌,丁大夫的少爷——
况西堂(摇头)大概很沉重,我今天早晨还听说危险,要开刀。
李铁川(严重,沉吟)哦,如果她老人家心绪不大好,就不见也罢。您先把(拿

出一张名片)这个名片递上去,说李铁川特来辞行。不过(天真地笑着)能
见,还请见一下。眼看着上前线,去以前没见着她老人家,就像缺
少了点什么似的。

况西堂(向中门叫)徐护士!徐护士!(无人应,转向李)您等等,我去问问。
李铁川(立正)谢谢。
况西堂(到左门旁轻叩)喂。
陆菌(在内)谁?
况西堂我,况西堂。

[况慢慢推开门走进。
李铁川(坐在马旁边,心中愉快,见人便想说话,突然)现在前线打得一天比一天好。
马登科(点点头)是的。
李铁川你知道我们最近又把阳川克复了么?
马登科哦。
李铁川好,好,(奋兴地)现在各方面都好,前线打得好,医院办得好。对,

痛快,叫我们受伤下来的弟兄们舒服,放心。(忽然对马,热诚地赞誉着)
像你先生在医院里服务的人,真是我们中国(大拇指一竖)最有用的人
才。

马登科(索然)我,我不在医院里做事。
李铁川(愣一下)你不在——(率直地)那你做什么事?
马登科我,我做买卖。
李铁川做什么买卖?
马登科我做,我做(看看手里的烟蒂头)香烟买卖。
李铁川(刚劲短促)香烟买卖?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登科我找丁大夫。
李铁川(不胜惊异)你也认识丁大夫?
马登科我从前认识。
李铁川(不屑多谈)嗯!哦!(立刻站起离开他,又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挺直坐下,再不理马登

科)

(况由左门出。
李铁川(突然立起)她老人家能见我么?
马登科(点头)她说见。(低声)她的公子,这一会烧得更重了,我没敢多问话。
李铁川哦。
马登科怎么样,西堂兄,
况西堂我还没有问她,请你在外面略微等一下,等她见完了李营长我再跟她


说,好吧?
马登科也好,我在外面等等。(拿起帽子)你务必说到。我先去找一个人,回
头见。我一会来,就在这门口等。

[马由中门下。
李铁川这是谁?
马登科(厌恶地)谁知道是谁?一个打把式的!

(左门缓开,丁大夫轻步走出。——丁大夫现在又苍老许多,两鬓斑白,前额已有深深的
皱纹。笑起来,日角有些瘪进,显得分外和蔼动人。她的眼睛已开始不能视近,读书写字,
戴着一副非常精致的无边老花眼镜,衬出她微微下陷的眼圈,仿佛已是五十开外的妇人。
但她腰挺胸直,神色健壮,说话做事,依然坚决有力。她勇敢地面对着多少忧患苦难,时
常无言微笑,刚毅帮了她度过许多难关。惨痛的经历,使她更慈祥恺恻。她时常放下横在
目前自己的忧虑,殷殷关怀她所爱护的伤兵们的安危。从那大半来自田间的士兵心里,她
学得更诚朴单纯的气质。一两样简单的表示,哪怕是一句话,一声感激的叹息,都发自衷
心的诚恳。每次治愈了一个伤兵,她就受着这样深挚动人的安慰。这人情的温暖,使她忘
记个人的安适,深切感到活着应该为一个伟大的信仰。只有如此,人才获得精神的自由。

[她现在仍套着医士白衣,衣袋内藏有她的眼镜盒,袋外露出一段诊听管。大衣下穿一件
深灰的细呢旗袍,颈上悬挂着黑丝线系好的自来水笔。她现在脸上罩满了忧虑,但见到那
精神勃勃的李营长,又颇为兴奋,欣然微笑。

李铁川(突见她出来,莫名的欣喜。抢上一步,雄赳赳,铿然一声行了个军礼)丁大夫!(又

跑过去)
丁大夫(伸手,李热烈地握她的手)李营长!
李铁川(笑得诚挚动人)铁川这次又能见您老人家一面,简直是高兴极了。
丁大夫(仁慈地望着)我也高兴,李营长。
李铁川(注视)哎呀,您老人家瘦多了。
丁大夫嗯,这两天没怎么睡好。
李铁川听说您的少爷从山西回来,负伤很重。
丁大夫(怛恻)是,在前线不小心,胸部中了一枪。以后又转成肺炎。好了。

现在盲肠仿佛又有了毛病。
李铁川医院事,您还在管。(直率而热诚地)您太累了,铁川不,不赞成。
丁大夫(微笑)现在的院长非常负责,什么事都很顺手的。
况西堂李营长,昨天一夜丁大夫又没有睡。
李铁川(非常关怀)怎么,少爷的病更重了么?
丁大夫倒不是因为这孩子——
况西堂昨天晚上,我听说丁大夫又跟一个伤兵同志的老婆接生,闹了一夜

晚。

李铁川(猛将军)丁大夫,这不成!您太辛苦了!铁川主张您得休息一下。铁
川老家就在附近,还有几间草房。丁大夫,您要不嫌弃,我叫我老
婆亲自来接您住在我家,侍候您,叫我的母亲给您老人家天天做她
的拿手炖鸡汤。(感激)您不知道一提起上次您把血过给我,几天几
夜不睡,硬救出铁川一条命,铁川的老母,老婆,一说就哭,一直
忘不了您的恩典。

丁大夫(缓缓地)我是不预备休息的。
李铁川不,丁大夫,您得去!(直爽的赞美)我那个地方太好了!铁川是个老
粗,不懂得艺术。可是多少人说我们乡下风景很好。鸡也肥,猪也


大,您去休息,您少爷也跟着去养病。我回头就跟我的老婆说,叫

她就来接您老人家。
丁大夫(颇为感动)李营长,如果听你的话,我去休息,那么你呢?
李铁川(刚劲)我要到前线!
丁大夫那么为什么你们就要到前线打仗,辛苦,(微笑)我就到你家里休息,

喝鸡汤呢?(略停)李营长?
李铁川回丁大夫的话,那,那是因为抗战两三年,您实在太,太辛苦了。
丁大夫(摇摇头)不,你知道我的脾气。(缓缓)在我们抗战还没得到最后胜利

以前,我决不肯一个人找舒服的。
李铁川那么铁川,铁川主张您该——
丁大夫哦,李营长,你还记得我说过,你们再开到江西去,我还预备跟你们

到前线,再做点事情?
李铁川记得,可是现在——
丁大夫(点头)现在我还是预备去。(扬起眼)我只希望,我那个小孩子的病有

转机,不过(战抖)——万一(向前望)——
李铁川万一——
况西堂(安慰)这哪里会?
丁大夫(泪莹莹然)我想那个时候,我是更应该去的。
李铁川你不要怕,这不会的。
丁大夫哦,我不伯,抗战以来,我无论什么事,从来不从悲观处想。不过,

到了这种时候,一个做母亲的心,总有点管不住——(用手帕擦眼泪)
就是了。

李铁川(突然)丁大夫,您知道前线比从前打得更好了。台州收复,广县收复,
大庄收复,现在阳川又收复了!(骄做而兴奋)最近还要有更大的胜利
消息。

丁大夫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乐观,高兴。抗战三年,军事有办法,国家
有办法,人心有办法,局势一天比一天好。(又擦眼)我自己一点私事
算什么?

李铁川(忽然)报告丁大夫,铁川倒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事。
丁大夫什么?
李铁川我们今天就要上船了。
丁大夫好(鼓励)打——上前线!
李铁川这次铁川所带的官兵,大部都是以前从医院转来,重新编制的荣誉大

队。这一营人,差不多都是在医院受过您的恩惠的。
丁大夫那么(微笑)都是我的老朋友了。
李铁川嗯,丁大夫,在我们上船以前,我们全体官兵,都要见您一面。听完

您的训话,再回前线。
丁大夫训话?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说话的。
李铁川这是我们全体官兵的意思,我们最低限度也要见您一面。
丁大夫他们在哪里?
李铁川离此地三十里,高家村。
丁大夫你知道,(看钟)我现在没有工夫分身去看他们。
李铁川回丁大夫的话,这一层请您放心。铁川已经命令他们徒步跑来。
丁大夫(大吃一惊)徒步?叫他们跑三十里?


李铁川是,丁大夫。
丁大夫(忍不住)你怎么这样不知道时间宝贵?精力宝贵,你让他们在上船以
前跑这一趟做什么?

李铁川回丁大夫的话,其实也不是铁川的命令,是他们自动非来不可。他们
说怎么也得见您老人家一面再上船,我想他们现在已经跑了一大
半,说不定就要到医院里来了。

[陆由左门上。
陆葳丁大夫,丁昌又仿佛不大好,请您看看!
丁大夫(对陆点点头)哦,哦。(回向李)那么,只好这样,不过你该先通知副院

长一声。
李铁川好,铁川就去。再见。(敬礼)
丁大夫哦,(追上一步)我的小孩他昨天还跟我说,要托你许可他,在你的部

队里,一同——
李铁川嗯。
丁大夫(忍不住眼泪流下来)唉!这有什么用——一会再说吧,我现在(突停)—

—再见。
[丁由左门下,李愣一愣由中门下。
(条几上电话铃响。


况西堂(走去接电话)喂,我是伤兵医院。——找丁大夫?您哪位?哦,(客气
地)是您啊!是,她在医院。——她的少爷?(皱眉)听说是不好。嗯,
我就请她去。

(况到左门前轻叩。
况西堂(低声)丁大夫。
丁大夫(开门露出半身,低声)什么事?
况西堂有您的电话。
丁大夫谁来的?
况西堂梁专员。

[况悄悄由中门下。
[丁大夫走出来,手帕堵住鼻孔,轻轻擤一下,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丁大夫(拿起耳机)您,梁老先生,我是丁大夫啊。——嗯,是。(不由得望望左
门)我的小孩,——还是不大好,热度很高。——嗯,需要开刀,我
已经请了胡医官。(摇头,哀戚)我不知道这个手术他靠得住靠不住。
嗯,嗯。(咬唇闭目)嗯,——我现在只有尽了做母亲的——心!(手帕
又放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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