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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掩的土屋小院-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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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好像受到了突然的击打。他确实是在惊呼,然而满脸仍是笑容,他好像在着急,却
仍然充满轻松,他好像在埋怨(甚至有点激昂慷慨),却又充满得意,也可以说是欣赏,或
许是在炫耀。这一辈子我见到的各样的人的各式各样表情也多了,但是这种难以言传的“轻
松愉快的着急”,是只有穆敏老爹才有的。
    “你才傻郎呢!”老太婆自言自语,口齿含糊不清,既不理直气壮,也并无愧色。她仍
然什么人也不看地说:“不是10天,是12天。又不是我一个人喝的……反正你明天得给
我拿茶来。”
    “喂,老太婆,砖茶多少钱一公斤你知道不知道?茶叶是从老远老远的地方运来的,你
知道不知道?尤其尤其最重要的,我已经没有钱给你买茶叶了,你知道不知道?”老爹把声
调提高了,眉头也皱起来了,说完,哈哈大笑。
    阿依穆罕大娘一边拾掇茶碗饭单馕屑一边嘀嘀咕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喝茶。”
    “呜……呜”,老爹叹了口气,“可怜的老太婆!”然后他用命令的口吻说:“给我两
个小馕!”
    “你……”老太婆抬起了头。
    “今晚我要去伊犁河沿检查他们的夜班浇水!那个能说会道的马穆特,只会开会的时候
没完没了地给干部提意见,干起活来一点也不负责任……昨天晚上他们组浇水。他呼呼地睡
大觉,包谷地里的水全跑了……要在旧社会,这样的人不饿死才怪……”老爹恨恨地说。
    穆敏是生产队的水利委员,而五月份,是昼夜浇水最紧张忙碌的月份,老爹夜间去巡查
浇水的情况,是他这个水利委员分内的事,当然不足为奇。但他事先一点没有说要上夜班,
故而阿依穆罕与我听了都一怔。
    这也是穆敏老爹性格上的一个特点:他不喜欢预报自己的行动。当大娘问老爹第二天做
什么的时候,他常给以的回答是:“谁知道呢?”要不就是:“让胡大来决定吧。”
    老爹解开黑布褡膊,把两个小馕放好,再把褡膊围着腰系紧,临走出房门的时候,回首
向老太婆一笑,老太婆跟了出去。我看看天时已晚,便铺床准备睡觉。谁知没过一分钟,听
到院里一片喧嚷,劈哩扑通,老头喊,老婆叫。我连忙推门走出,只见房东二老正与他们的
毛驴“战斗”。
    穆敏老爹饲养和用以代步的是一条个儿虽不大,但很结实,毛色棕褐的母驴。一个多月
以前,母驴刚刚产了一驹,老爹已经好久没有骑用它,今晚要用,母驴恋驹心切,不肯外
出,只是随着老爹的紧抓着缰绳的手打转,嘴被勒得咧开了老大,显出粉红色的牙花和舌
头,鼻孔大张,十分丑陋。老爹大喊大叫,脸红脖子粗,硬是指挥失灵。老太婆尖声斥骂母
驴,照样无济于事。二老一驴,斗得难解难分。见此场面,我想帮忙又帮不上忙,想笑又不
敢笑。母驴伸长了脖子,更激起了老爹的怒意,跳起来照着母驴就是一拳,用力一拉,估计
使出了老大的力气,母驴跟着向外走了几步,老爹终于憋足了劲把驴拉到了门外的土台边
(维吾尔农家门口大多砌这样一个土台,为骑马骑驴的人上下牲口之用,夏天,人们也可以
坐在这里卖呆乘凉)。
    穆敏老爹骑上了驴,但母驴仍不肯走,在街心转着圆圈,任凭老爹拳打脚踢,就是不肯
就范。最后还是阿依穆罕大娘,打开驴圈,把驴驹赶到大路上,果然,母驴精神抖擞地带着
小驹子向庄子方向进发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实,大概是白天盲目打埂的活儿把我累坏了。一觉醒来,茶已经烧好,
老爹没有回来,我俨然是一家之主,坐在“正座”上喝了茶。不管喝茶还是吃饭,阿依穆罕
大娘总是半侧着身坐在靠近锅灶、碗筷的地方,不论吃喝得多么简单,她都是盛好,恭恭敬
敬地用双手端给老爹和我,吃完一碗,需要加茶或加饭时,也都由她代劳,她绝不允许我们
自己去拿碗拿勺。维吾尔家庭男女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
    中午,阿依穆罕一反常例做了拉面。她告诉我,她早晨在供销社门市部排了一个小时
队,买了五毛钱羊肉,她估计,老爹中午会回来,“老头子一定会给我带茶叶来的,”她笑
眯眯,说起来挺得意。她还告诉我,在供销社排队买肉的时候,一位新迁来的社员对卖肉的
屠夫说:“你别给我这么多骨头,我要骨头少一点的。”屠夫回答说:“骨头该多少就是多
少。如果骨头少,羊怎么立在地上,又怎么在地上走呢?”屠夫的回答使所有排队的人大
笑。阿依穆罕大娘还告诉我,这位屠夫很有名,宰了一辈子羊了,他宰出来的肉又干净又好
吃。我对这一说法提出了一点异议,我说,羊肉好吃不好吃,恐怕决定于羊本身,与谁宰没
有什么关系。大娘打量了一下我,叹了口气,“哎,老王!您不懂,谁来宰,关系大着呢!
比如×××,××××(她提了几个名字),就是肥肥的料羊(指用精饲料喂肥的羊),他
们宰出来也是淡而无味呢!”
    她的说法使我将信将疑。
    大娘做好了菜,又做好了面剂子,然后烧开了一大铁锅水。水开以后,她把柴火略略往
外扒一扒,走出院门站到街心眺望。她站了十几分钟,回来,打开盖锅的大木盖,看看水已
经熬干了四分之一,便用大葫芦瓢舀上两瓢水,重新续柴火,把水烧滚沸,又往外扒拉扒拉
火,走出门去迎接。如是搞了好几次,也没有把老爹等来,只是费了许多水又许多柴。我连
忙拿起扁担去挑水。大娘的洋铁水桶,一个大,一个小,大娘的扁担是自制的,原是一个树
棍子,圆里咕隆,中间拧了一道麻花,扁担钩子一端是铁匠炉打制的两环一钩,另一端是自
己用老虎钳子折曲了的粗铅丝。挑起这两个空桶,走出去不到两步,扁担在肩上翻滚,水桶
在扁担钩上荡来荡去,叮当作响,活像是闹了鬼。好在这种水桶比关内农村用的上下一般粗
的铸铁桶小巧得多,装水也少得多,挑起来除了肩膀被挤得生疼以外,并不费什么力气。但
挑回水来以后,看到大娘仍在顽强地从事着她那不断添柴添水,不断晾凉熬干的无效劳动,
我忍不住进言道:“等老爹回来再烧水不好吗?您看,您烧了好几锅水啦,老爹还没有影儿
呢。也许,老爹不回来呢。”
    “老头是个急脾气,回来吃不上,要生气的。”大娘笑嘻嘻地说。
    “可这样多费柴火呀!”我忍不住说,说完,又后悔了,本来应该是贫下中农对我进行
勤俭节约的教育的,怎么我这样僭妄,竟然倒过来去“教育”起贫下中农来?
    “柴火么,老头子会拿回来的,还有茶叶,还有钱,这都是老头子的事情。”阿依穆罕
大娘笑得更开心了,她充满了信赖。
    “可您怎么说老爹脾气急呢?我看他一点也不急呀!”
    “当然啦,老王,他急。我们维吾尔人有句俗话,高个子气傻了眼,矮个子气断了魂。
越是矮个子越爱生气……当然,他现在老了,和年轻时候不一样了。”
    这天中午,老爹没有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老爹也没有回来。大娘又是烧开了水,走到小院外,站在街心,伫立着眺
望通向庄子的那座架设在主干渠上的木桥,前前后后出去了好多次,加在一起站了足足有两
个小时,烧干了一锅又一锅的水,耗费了一把又一把的柴。
    快睡觉的时候,老爹回来了,他显得疲惫而又阴沉,大娘热情地向他说这问那,他一句
话也没有,茶叶也没带回来,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大娘对他的这种表情好像很熟悉,便不说
什么,默默地侍候他喝奶茶,并把中午剩的面条过了过热水,拌好,递给老爹。大娘也很沮
丧,她不高兴时有一种特殊的表情,把上唇尤其是人中拉得很长,有时谈话当中做鬼脸时也
是这样一种表情,这是我在汉人中间从没有看到过的。
    遇到二老不愉快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尴尬、举措无当,如芒刺在背。我和他们生活在一
起,他们板着面孔,我不能板着面孔,我没有任何道理要板面孔啊!但我又不能在他们不快
的时候若无其事地与他们说闲话,那样的话我未免太风凉、太轻松愉快、太不尊重与体贴人
家。我谨慎地试探着与老爹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美国飞机又轰炸越南了,”我用我学得
还不纯熟的维吾尔语,再加手势,再加汉语单词,吃力地表达着,对于他能否听懂,全无把
握。“噢,太糟糕了,”老爹首肯着,向我礼貌地一笑,笑容旋即消失了。“北京,下了一
场大雨,有的房顶子都漏雨了。”我又说。“噢,北京下雨了,好。”他的笑容更勉强了。
    无话可说,我便睡下,等醒来,老爹已经走了。
    “……老头子不放心,睡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马穆特浇夜班,睡大觉,大水豁了口
子,跑到伊犁河里,哇哟,哇耶……”大娘叹着气,哼哼唧唧,一脸的愁容,把情况告诉我。
    “您的气色很不好,要不要到医院看看?”我问。她吐着气“呜——呼”,摇着头,
“没有别的麻达(麻烦、问题),茶没了,老头子说给我买回来了,可他空着手回来,他在
生气,可能是没能支上钱……没有茶,头疼,我要死了,要死……”她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您把购货本给我,我去买……”我自告奋勇。
    “不,不,让你买得太多了,老头子知道了,会生气的。这个月可能就是不愿意让你给
我买茶,老头子总是把购货本带在身上……”
    无法,我又坐了下来,只能同情地、忧郁地说:“您真爱喝茶……”
    我这句话好像触到了大娘的某一根神经,她的眼圈红了。她说:“我没有爸爸了。我没
有妈妈了。我也没有孩子了,胡大不给。我生的六个孩子全都死光了。我15岁那年嫁给艾
则孜依麻穆(伊斯兰教《可兰经》诵经领诵者),我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
孩。第二个男孩长到了四岁,他爸爸给他做了一个小石滚子,一副小套绳,还有拥脖(套包
子),他把拥脖放到我们的一只黑猫的脖子上,呵,那真是一只大黑猫,简直像一条狗。我
的儿子每天赶着猫拉石滚子,在院子里‘轧麦场’……我的儿子长得真好看,他多有本事
啊,不到一岁就生吃了一头皮牙孜(葱头),到四岁的时候他都会写字,会写名字,会念
‘拉衣拉赫衣,衣拉拉赫衣……’(经文起始句)了……”
    阿依穆罕大娘的故事我已经听她说过几次了,但是,一遇到砖茶断绝供应的时候,她就
要回顾这一段。也许,这回顾和叙述自己的痛苦,其味也如饮苦茶吧?
    “可那一年流行瘟疫,我爸爸,我妈妈,我的两个姐姐,我的丈夫和我的小儿子……都
死了,胡大把他们的命收回去了,我们又能说什么呢?老王!”
    “如果医疗条件好一点……”我小心地说。
    “也许……那时候伊犁也有医院……我的孩子陆续死光了,只剩下了桑妮亚。桑妮亚是
艾则孜哥的前妻生的。我嫁给艾则孜哥的时候她才一岁,然后我成了桑妮亚的妈妈,我给她
做饭,我哄她睡觉,我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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