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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诸葛亮〔6〕出来说明,道是“吃食不过要发生温热,现在打起嘴巴来,因为摩擦,也有温热发生,所以等于吃饭”,则我们必须撕掉他假科学的面子,先前的品行如何,是不必计算的。
所以对于萧的言论,侮辱他个人与否是不成问题的,要注意的是我们为社会的战斗上的利害。
其次,是关于高尔基〔7〕。许多青年,也像你一样,从世界上各种名人的身上寻出各种美点来,想我来照样学。但这是难的,一个人那里能做得到这么好。况且你很明白,我和他是不一样的,就是你所举的他那些美点,虽然根据于记载,我也有些怀疑。照一个人的精力,时间和事务比例起来,是做不了这许多的,所以我疑心他有书记,以及几个助手。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写此信时,是夜一点半了。
至于那一张插图〔8〕,一目了然,那两个字是另一位文学家的手笔,其实是和那图也相称的,我觉得倒也无损于原意。我的身子,我以为画得太胖,而又太高,我那里及得高尔基的一半。文艺家的比较是极容易的,作品就是铁证,没法游移。
你说,以我“的地位,不便参加一个幼稚的团体的战斗”,那是观察得不确的。我和青年们合作过许多回,虽然都没有好结果,但事实上却曾参加过。不过那都是文学团体,我比较的知道一点。若在美术的刊物上,我没有投过文章,只是有时迫于朋友的希望,也曾写过几篇小序之类,无知妄作,现在想起来还很不舒服。
自然,我不是木石,倘有人给我一拳,我有时也会还他一脚的,但我的不“再来开口”
〔9〕,却并非因为你的文章,我想撕掉别人给我贴起来的名不符实的“百科全书”的假招帖。
但仔细分析起来,恐怕关于你的大作的,也有一点。这请你不要误解,以为是为了“地位”的关系,即使是猫狗之类,你倘给以打击之后,它也会避开一点的,我也常对于青年,避到僻静区处去。
艺术的重要,我并没有忘记,不过做事是要分工的,所以我祝你们的刊物从速出来,我极愿意先看看战斗的青年的战斗。
此复,并颂时绥。
鲁迅 启上。六月五日夜。
备考C:
来信
鲁迅先生:
你肯回信,已经值得我们青年人感激,大凡中国的大文学家,对于一班无名小卒有什么询问或要求什么的信,是向来“相应不理”的。
你虽然不是美术家,但你对于美术的理论和今日世界美术之趋势,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也不必谦让的。不过,你因见了我那篇谈萧伯纳的东西,就不“再来开口”了,却使我十分抱歉。
萧,在幼稚的我,总疑心他有些虚伪,至今,我也还是这样想。讽刺或所谓幽默,是对付敌人的武器吧?劳动者和无产青年的热情的欢迎,不应该诚恳的接受么?当我读了你代萧辩护的文章以后,我便凭了一时的冲动,写出那篇也许可认为侮辱的东西。后来,在《现代》上看见你的《看萧和看萧的人们》,才知道你之喜欢萧,也不过“仅仅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点警句”而已。
你是中国文坛的老前辈,能够一直跟着时代前进,使我们想起了俄国的高尔基。我们其所以敢冒昧的写信请你写文章指导我们,也就是曾想起高尔基极高兴给青年们通信,写文章,改文稿。在识字运动尚未普及的中国,美术的力量也许较文字来得大些吧,而今日中国的艺坛,是如此之堕落,凡学美术的和懂得美术的人,可以不负起纠正错误的责任么?自然,以先生的地位,是不便参加一个幼稚的团体的战斗的,不过,我们希望你于“谈谈文学”之外,不要忘记了美术的重要才好。
《论语》第十八期上有一张猛克的《鲁迅与高尔基》的插图,这张插图原想放进《大众艺术》〔10〕的,后来,被一位与《论语》有关系的人拿去发表,却无端加上“俨然”两字,这与作者的原意是相反的,为了责任,只好在这儿来一个声明。
又要使你在百忙中抽出一两分钟的时间来读这封信,不觉得“讨厌”吗?
祝你著安!
一个你不认识的青年魏猛克上。六月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六日上海《论语》半月刊第十九期,在魏猛克的“来信”之后,总题为《两封通信》。
魏猛克,湖南长沙人,美术工作者。当时是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学生。
〔2〕 萧 即萧伯纳(G。B。Shaw,1856—1950),英国剧作家、批评家。出生于爱尔兰都柏林。早年参加过英国改良主义的政治组织费边社。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谴责帝国主义战争,同情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一九三三年他来中国游历,于二月十二日抵香港,十七日到达上海。
〔3〕 我的为萧辩护 指鲁迅在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上发表的《萧伯纳颂》一文。该文后改题《颂萧》,收入《伪自由书》。
〔4〕 香港大学 英国殖民当局于一九一二年三月十一日在香港创办的综合大学。萧伯纳于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三日在该校发表演说。
〔5〕 秦桧(1090—1155) 字会之,江宁(今江苏南京)人,南宋主张降金的内奸,杀害岳飞的主谋。
〔6〕 诸葛亮(181—234) 字孔明,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三国时政治家、军事家,蜀国丞相。在《三国演义》中,他是一个具有高度智慧和谋略的典型人物。
〔7〕 高尔基(M。A。YLT'XcP,1868—1936) 苏联无产阶级作家。著?谐て∷怠赌盖住贰ⅰ陡B辍じ叨芤颉泛妥源迦壳锻辍贰ⅰ对谌思洹贰ⅰ段业拇笱А返取?
〔8〕 指魏猛克的漫画《鲁迅与高尔基》,画中鲁迅形象矮小,站在高大的高尔基身旁。这幅画后被李青崖标上“俨然”二字,发表在《论语》半月刊第十八期(一九三三年六月)上。
〔9〕 “再来开口” 鲁迅的《萧伯纳颂》一文发表后,魏猛克曾在他编辑的美术小报《曼陀罗》上发表文章,嘲笑鲁迅是从“坟”里爬出来撰文欢迎萧伯纳的。后来魏猛克等举办美术展览会,写信请鲁迅给予支持,鲁迅在五月十三日的复信(已佚)中表示:自己不是学美术的,如果“再来开口”,就比从“坟”里爬出来还可笑。
〔10〕 《大众艺术》 魏猛克等拟办的刊物,后未出版。
我的种痘〔1〕
上海恐怕也真是中国的“最文明”的地方,在电线柱子和墙壁上,夏天常有劝人勿吃天然冰的警告,春天就是告诫父母,快给儿女去种牛痘的说帖,上面还画着一个穿红衫的小孩子。我每看见这一幅图,就诧异我自己,先前怎么会没有染到天然痘,呜呼哀哉,于是好像这性命是从路上拾来似的,没有什么希罕,即使姓名载在该杀的“黑册子”〔2〕上,也不十分惊心动魄了。但自然,几分是在所不免的。
现在,在上海的孩子,听说是生后六个月便种痘就最安全,倘走过施种牛痘局的门前,所见的中产或无产的母亲们抱着在等候的,大抵是一岁上下的孩子,这事情,现在虽是不属于知识阶级的人们也都知道,是明明白白了的。我的种痘却很迟了,因为后来记的清清楚楚,可见至少已有两三岁。
虽说住的是偏僻之处,和别地方交通很少,比现在可以减少输入传染病的机会,然而天花却年年流行的,因此而死的常听到。我居然逃过了这一关,真是洪福齐天,就是每年开一次庆祝会也不算过分。否则,死了倒也罢了,万一不死而脸上留一点麻,则现在除年老之外,又添上一条大罪案,更要受青年而光脸的文艺批评家的奚落了。幸而并不,真是叨光得很。
那时候,给⒆用侵侄坏姆椒ㄓ腥R谎堑煌攵簧袼媸彼嬉庵稚先ィ?它到处发出来,随后也请个医生,拜拜菩萨,死掉的虽然多,但活的也有,活的虽然大抵留着瘢痕,但没有的也未必一定找不出。一样是中国古法的种痘,将痘痂研成细末,给孩子由鼻孔里吸进去,发出来的地方虽然也没有一定的处所,但粒数很少,没有危险了。人说,这方法是明末发明的〔3〕,我不知道可的确。
第三样就是所谓“牛痘”了,因为这方法来自西洋,所以先前叫“洋痘”。最初的时候,当然,华人是不相信的,很费过一番宣传解释的气力。这一类宝贵的文献,至今还剩在《验方新编》〔4〕中,那苦口婆心虽然大足以感人,而说理却实在非常古怪的。例如,说种
痘免疫之理道:
“‘痘为小儿一大病,当天行时,尚使远避,今无故取婴孩而与之以病,可乎?’曰:‘非也。譬之捕盗,乘其羽翼未成,就而擒之,甚易矣;譬之去莠,及其滋蔓未延,芟而除之,甚易矣。……’”
但尤其非常古怪的是说明“洋痘”之所以传入中国的原因:
“予考医书中所载,婴儿生数日,刺出臂上污血,终身可免出痘一条,后六道刀法皆失传,今日点痘,或其遗法也。夫以万全之法,失传已久,而今复行者,大约前此劫数未满,而今日洋烟入中国,害人不可胜计,把那劫数抵过了,故此法亦从洋来,得以保全婴儿之年寿耳。若不坚信而遵行之,是违天而自外于生生之理矣!
……“
而我所种的就正是这抵消洋烟之害的牛痘。去今已五十年,我的父亲也不是新学家,但竟毅然决然的给我种起“洋痘”来,恐怕还是受了这种学说的影响,因为我后来检查藏书,属于“子部医家类”〔5〕者,说出来真是惭愧得很,——实在只有《达生篇》〔6〕和这宝贝的《验方新编》而已。
那时种牛痘的人固然少,但要种牛痘却也难,必须待到有一个时候,城里临时设立起施种牛痘局来,才有种痘的机会。我的牛痘,是请医生到家里来种的,大约是特别隆重的意思;时候可完全不知道了,推测起来,总该是春天罢。这一天,就举行了种痘的仪式,堂屋中央摆了一张方桌子,系上红桌帷,还点了香和蜡烛,我的父亲抱了我,坐在桌旁边。
上首呢,还是侧面,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这种仪式的出典,也至今查不出。
这时我就看见了医官。穿的是什么服饰,一些记忆的影子也没有,记得的只是他的脸:胖而圆,红红的,还带着一副墨晶的大眼镜。尤其特别的是他的话我一点都不懂。凡讲这种难懂的话的,我们这里除了官老爷之外,只有开当铺和卖茶叶的安徽人,做竹匠的东阳人,和变戏法的江北佬。官所讲者曰“官话”,此外皆谓之“拗声”。他的模样,是近于官的,大家都叫他“医官”,可见那是“官话”了。官话之震动了我的耳膜,这是第一次。
照种痘程序来说,他一到,该是动刀,点浆了,但我实在糊涂,也一点都没有记忆,直到二十年后,自看臂膊上的疮痕,才知道种了六粒,四粒是出的。但我确记得那时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