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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该更没有人偷得了他的东西了。
可是俗语有云世事难料,是真的。又有一天,通风口被人灌进了很多水。面粉都泡糊了,柴火都泡湿了,鸡都淹死了。只剩下一点红薯、土豆。晾干了,还可以煮来吃吃。
哑巴就在房子里哭。他可以哭个够,无人劝阻。因为他除了两个兄弟,老人都已死光光,也没有老婆。没有女人愿意做他的老婆。他是哑巴,而且他那么穷。常常有人看见他站在土坎背后,跟驴干那回事。
龙宝带它到县城的环城路上,告诉他世界上除了驴子,有些女人不是老婆也可以那样的。于是他就上了瘾,把卖羊的钱都倒在窑子婆身上。他不再牵别人家的驴子啦,他买了更多的羊来放。
有一天,突然到处都在说,哑巴有老婆啦,哑巴有老婆啦。哑巴怎么会有老婆了?是什么疯女人,什么傻女人?上一点年纪的女人都跑到哑巴那一间土屋里去看,屁股沾上一队小孩。那间房子从来没有过的热闹起来,哑巴也从来没有过地笑开了怀。看上去,他的笑声,和没哑巴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那个女人四十岁,胖胖的,白白的,眉眼周正,不疯不傻,也不聋不哑。她怎么会愿意做哑巴的老婆呢?围在屋里的人都想这样问那个女人,可是又不好直接那么突兀地盘问。
女人给哑巴洗碗,洗衣服。哑巴称了一斤肉,在案板上砍。女人仿佛知道大家想什么似的,自己先通告说她丈夫死了,家那边又遭了灾荒,所以就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大家都明白了,问着女人家那边的近况,说了很多夸赞哑巴的话,恭喜他们以后一起过日子,好好的,夫妻和睦,百年好合,白头皆(偕)老。
哑巴咧开的嘴,一直咧开,露出牙齿地笑。哑巴老婆不停地回应着这边的问话,微微笑的,还说这么多年,哑巴一定给大伙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她有做不好的地方,还要姑姑婶婶帮忙。好像哑巴是她的儿子,她疏忽了管教,而要向大伙赔罪似的。
可是第二天哑巴那里就传出消息,这老婆跑了,还偷走了他200块钱。半夜就摸出被窝去了。于是大家就都说,那个女人是个骗子,靠做千家老婆吃饭的。有人宣布说,我早就看她不对劲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一个哑巴的老婆嘛。
第三集隆重的时刻 (3)
四
过年的时候,看不出繁华,只看得见繁忙。
妈妈什么都不让我干,只准我看书。我虽然带了三本书回来,可是每一本都看了几百遍了。再好的书看十遍也就嫌多了。
好像是因为要高考了,妈妈才让我抓紧看书,其实不是的,是因为她认为,我什么也干不成,不读书,将来连饭都没有吃。
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只会读书的废人。而且越来越废了。以前还会放羊,喂猪,割麦子,现在除了做饭,就只会吃了饭睡。做饭还常常放多了水,或者放少了水。放少了水,我也懒得去加,就那样吃夹生饭。
整个寒假,妈妈只让我出过一次门。她让我骑上爸爸的载重单车,去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庄找我的干舅舅。他对我妈有过意思,所以他是我干舅舅。这附近,这是我们家唯一的亲戚。我妈让我去那里借点钱,准备我来年的学费。
路上有一条狗,大狼狗,乡村里很少见。挺着棕色的脊背,把黑色的爪子搭到我单车后座上来了。它跑起来真快啊,我用力蹬,它还是和轮子并行地跑着。它嘴巴张着,舌头挂到冬天外面了。嘿,它跑得真快,好像在跟我玩。
我慢下来,它好家伙,一下子就跳上我的车了。它不重也不轻,可是那一跳,还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它要咬我,但是它只是站在后座上。它有点晃,但是它不肯下去,吐着红红的大舌头。
我借到了钱,还带回了一条大狗,把我妈喜坏了。她取下一块腊肉来做菜,还亲自调饭给它吃。可是狼狗不吃她的饭,它朝着盘子里的肉,眼睛骨碌骨碌地转,鼻子里发出小小的哼声,还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上面的嘴唇。
妈妈以为它嘴馋,羡慕我们有肉吃,给了它一块,就喝它去吃饭去。可是它不吃饭,一口也不吃,偏偏要吃肉。这是一只喂肉长大的狼狗。它不吃饭,那不是要饿死了吗?爸爸说干脆打死吃掉算了。可是我想,它饿极了,也会吃米饭吧。饥不择食,人狗莫非还会有分别。
饿了两天,它真的用鼻子嗅起地上的饭来。它的本性已是奢望。但是在吃之前,它还抬头看着我,好像最后还在希望我给它吃它经常吃的东西。吃啊。给,饭盆。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起来,挑那些干净一点的。
喂了两天饭,“大灰狼”启动体内适应环境的功能,没有死,可是瘦了。妈妈给我做肉吃的时候,我就跑到外面,把“大灰狼”叫来,抛肉给它吃。
“大灰狼”是我给狼狗新起的名字。
它跟我来,受了苦,不过马上就又回去享福了。它又回到了它的世界它的生活。大灰狼的主人找到了我家,把大灰狼牵走了。它被牵着,还有点不肯走的样子。我看见了这副情景。我也有点不肯让它走。虽然它是别人的狗,也不叫大灰狼。妈妈也有点伤心。她后悔那天怎么不把它藏起来。她一边剁猪草,一边后悔着。爸爸烦了,就冲她大声地吼,你自己不会去买一只啊?一只狗也要搞成这样。这次妈妈毫不示弱,不管他声音有多大,都用更大的声音回应。她对狗有母性。他们一直吵,一直吵,吵到最后都说开了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了。
他们的方言是很怪的,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大致知道他们要吵的内容。尤其他们吵架时候的情绪,通过他们的语气,语调,还有句子的长短,传递出一部分信息。
我猜我的亲戚们就是用这种话说话。肯定是。我通过他们的吵架,能够想象出亲戚们说话和生活的情景。南方的山村,不知道,是否整天到处响着这种声音。
我曾找来无数的书,南方的,湘西的。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渔樵耕猎的,怎么啸聚山林的。我也问了他们了,但是谁都不说,要不就是丢下句:没什么好说的。
有时妈妈在切猪草,我在做作业。我会停下来,想一想我的堂兄弟,堂姐妹,表兄弟,表姐妹。我有吗?也许有,可是都在很遥远的外地,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也可能永远不会见到他们。
爸爸为什么不偷偷回一趟家。他妈妈,他爸爸,或者他兄弟死了,他难道也不回去。
他以前打猎,应该需要猎狗吧。那里的猎狗,跟狼狗比怎样。跟村里的土狗比。跟北海他们家的黄狗比。
小学的时候我经常想这些问题。我虚构着我的亲戚,虚构着热闹的相聚与追打。过年的时候,我要去拜年,可是除了干舅舅家里,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虚构了我的祖母,她给我糖吃,每当我经过厨房,她就用发黄的眼珠,盯住我笑。那眼光总是不变,像钉在墙上的年画。
我想亲戚想得最疯的那一阵,天天嚷着要他们带我到湘西去。可是湘西在哪里,我并不知道。我只猜测那里有我从未谋面的亲戚。他们见到我,会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告诉我,同样想我。
当我考好了,我就挣来一次要求奖励的机会。我说你们带我去到奶奶那里去。我对爸爸说,老师说,过了X年就不会抓你坐牢了。我对妈妈说,你不回去,你妈死没死你都不知道。你们这么不孝顺,小心我以后学样。
这个时候,爸爸妈妈不吵架了,他们都让我闭嘴。妈妈替爸爸说话,爸爸替妈妈说话。
妈妈背地里和我说,你爸爸怕的不是政府,是被他杀那个人的亲戚。爸爸说,吵什么吵?你是不是一身发痒,要打一顿?
我知道了,我怕了,我做作业去了。
第三集隆重的时刻 (4)
五
但是,回想农历1998年最后几天,1999年最初几天,祖母和亲戚都退居了二线。我吃着肉,压抑着对杨晓和杨繁的想念。躲在房子里,在被窝里,回忆着她们的体温。我专心地等待除夕、春节、元宵,等待冷冷清清地过完寒假。
我忘了问杨晓几号开学,不过肯定不会晚到元宵节的。我不用等多久,就又可以见到她们了。杨繁回去了吗?
妈妈以为我一直在房子里看书。这几天她只打发爸爸一个去卖苹果了。她专心地喂那头小猪,给我做饭。她叫我的时候,我就说我在看书。
我呆得有点闷了。每过一天,我都会觉得比前一天更闷。如果你在房子里呆着,门闩插上,一天没有人和你说三句话,偶尔说一句,也是叫你吃饭,叫你睡觉,你也会闷,也会心里烦躁。
何况房间狭小,冷风呼啸,季节如此悲凉。为了看到屋后面的麦子地和山坡,我把我妈钉的塑料窗子给掀开了。风直接打进被窝。我蜷在床上,有时睡,有时觉得难受,但什么感觉都没有的时刻占多数。最难熬的不光是冬天。所有的时间都很难熬。就算那次回家是在暑假,我也最好老不用醒来,总是睡。后来,实在躺不下去了。腰疼。全身酸。越睡越没劲。我打开所有的箱子、柜子。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全搬出来。一件一件抖开,再塞回去。搬出来,塞回去。我用这种活动打发慢腾腾的时间。我们为什么没有让时间变快的功能。为什么越难受时间过得越慢。生命为什么要难受。我们为什么能清楚地意识到生命无法删除难受的程序。箱子都乱了。妈妈把我大骂了一通。我笑了。妈妈,别骂我。我说。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傻呵呵地笑。我站在门边,像小孩一样靠在墙上。我专心致志地听完她的唠叨。
第四集阴历初九 (1)
第七章
一
阴历初九,我脱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庭气氛。不到一个月,边家村飞速地陌生,屋檐之下,挂满具有某种象征功能的灯笼。我不用交学费,不用去学校,所以很不习惯,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干点什么。我只好站在房间一侧,空空望着窗外的阴天,加紧适应异地及独处。
先是给杨晓打了个电话,想告诉她我已经来了,想见见她。接电话的是老周,他“喂”一声,我就知道,要是我用本来的声音说话,不用说两个字,他就会啪地挂断。
我尽量把声音装得深沉点,想冒充那个送杨晓小鸟的中年男人:
喂?周老师啊?杨晓在家吗?我贴近话筒,传进耳朵的我的声音跟我平时完全不一样。
你是谁?我想象得到老周怀疑的神情。找杨晓的电话,无论是谁,无论声音多老多嫩,都免不了尝尝老周的盘问。
我有只新的鸟儿,想让杨晓过来看看。她在吗?
她不在!你以后别再打电话找她!老周的声音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