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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x-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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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公说完了话,打一个卦。阴卦阳卦圣卦宝卦,不准不准,再打。终于打准了,他画了一张符,贴在大门上。撞到鬼的人都来请师公做法式。    
      见到鬼的人少了。因为大家听说有鬼,都不敢出门了。但是大家都说是师公很灵,法式好,以后沾到了邪,还要请他的。    
      过了一阵,鬼不但在路上,还跑到家里来了。鬼翻他们的柜子,碰碰碰地响。躺在床上,他们以为是家里死掉的老人回来找吃的来了,找穿的来了。不得了,先人怪我们了。他们议论。就在桥头烧一大堆纸钱。还许诺来年七月半,一定烧多点钱纸,烧多点衣纸,正月十五放更大的河灯。    
      过了几天,又有人烧纸钱了。一连几天,都有人烧。河滩边上纸钱的灰,一堆一堆,吹到了河里的白石头上,白石头黑了。吹到了荒草里,被荒草挡住了。雨一淋,灰都湿了。    
      难道所有老人都一起回家了吗?不会是这么回事。于是每个人都知道是谁在装鬼啦。各家各户睡觉前都把门和窗子关得严严的。风都吹不进。白天的时候,他们也不去干活,聚集起来,说世上哪里有鬼,鬼都是人装的。他们似乎忘了一些东西。    
    


第三集隆重的时刻 (2)

    但是师公的名声已经播远,以后小孩丢了魂,什么人中了邪,还是要找他。师公是鬼画符。    
      小孩吓跑魂的机会,总是有的。小山是一个疯子,有时还犯了癫痫病,他那个样子,要是突然出现,不吓死人才怪。    
      夜里,天一黑,路上就黑。鸟也不叫。把树上的乌鸦吓醒,它飞出去,可是你也看不见它飞。    
      有月亮就会亮一点,可是就算月亮把路照得和白天一样亮,你还是知道这是夜里,还是会怕见到鬼。夜就是鬼。    
      我走在桥上,小山突然从路边的石头后面跳出来。我来不及看清他,身子一闪,就“啪”一声掉进旁边的河里。    
      我爬上岸,鞋、衣服、裤子都湿了。    
      河里还有一点水,我也就没有摔死。    
      我一直哭着回去,我妈说我被吓走了魂,要找个师公帮我把魂索回来。那个师公驱鬼是出了名的,不知收魂怎么样?请他吧。他名声在外。    
      我爸先从我下水的地方开始喊,声调比唱戏的还长,这样喊:“毛——毛——嗷——,回来了吗——”我就回答:“嗷——回来啦——”整个村子都被这叫声惊动。    
      妇女听说我出了事,就叮嘱他们的孩子,不要和小山玩。不要和小山玩。小心他会把你的魂吓跑。    
      可是轻度的惊吓我们是不怕的。我们仍然要和小山玩,仍然要用棍子去捅他的屁股。当他突然凶恶了,我们只需要用手不停地拍着胸脯,嘴里连连说“呸呸呸”,再吐点口水,就算把惊吓赶跑了。    
      小山原来并不是疯子。他和我一样,是个前高中生。他高中的时候,把女生带回家里,在屋后山上唱流行歌曲。夹杂别的声音。到了深夜,他嫂子,绿毛的女人,用手电照亮他们,吼道,吵死了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要唱远点唱。他们就跑到更远的山里去唱。笑。那个在白山村唱过歌的女人我从未见过,因为我懂点事会观察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消息。她没有消息之后,小山考了很多年大学都没考上。全村都说这跟他小小年纪那个有关。书记让他教小学,他还看不上,说他要考大学。他考了好几年,竟然考上了。可是名字被人换了。跟没考上一个样。他这才变疯了。    
      疯了以后,小山总是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军装,腰里总是系上一条沾满油污的毛巾,侧面插上锈迹斑斑的菜刀。有时一把,有时两把。军装上染着焦红的锈色。菜刀都被锈吃得只剩下又薄又窄的一小片。像黄泥巴捏的。    
      不管什么天气,他都拿一块石头,拿一把刀,敲啊敲,在路上走。叮当叮当地响。他嘴里不停地喊“卖命啊,卖命啊”。有时候路边围着一圈在打牌的人,他就停下来问,要不要命啊,有没有谁要命啊。有的人就停止看手中的牌,对他说,小山,你的面(命)多少钱一斤啦?开始人们都在很严肃地看打牌,现在,听到这些对话,都笑了。    
      但是一想,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笑呢?    
      后来,小山失踪了一阵。并没有人觉得他失踪了,生活中的不同,就是少了那一声“卖命啊卖命啊”的喊叫,少了一点大路中间打牌的人的哄笑。偶然才有人会问,小山哪里去了。最郁闷的反而是小孩,他们无法有人可供捅屁股了。不过,他们也习惯了。不捅屁股的生活原来也是一样有趣啊。    
      也没有人去找他,更没有“寻人启事”。他的兄弟也没有动静。也许有动静,只不过不大,也就是心里突然想一想,那个疯子呢?也许跑到山里去了吧。也许跑到别村讨饭去了吧。疯子不怕羞,反而最不能饿死。    
      半个多月后,小山自己回来了。可是这一回人们不像他走的时候那样平静了。白山村好一阵热闹。嘿!小山居然不疯,也不傻了!    
      小山怎么就不疯了?人们吃完饭,放下锄头,调好猪食,扎成一堆,谈着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要由当事人来回答。小山说,他去了西安。当然,他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去的就是西安,直到在南门附近被四个比他小的小孩打了一顿之后。小山说,他被一顿好打,竟然被打好了。    
      他清醒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西安。他也知道自己的房子在哪里。疯的时候他可以躺在垃圾箱里,可是一好了,他记起自己还是个高中生,书记还让他教小学哪,他就跑回来了。    
      全村都赞美他的好运气。问他还考不考大学,他说不考啦。他要求书记再让他教小学,可是书记不让他教了。他疯过,能让他教书吗?打人怎么办?疯子又不能管他。再说学校现在又不缺老师。书记这样解释。    
      书记的话是对的。小山并没有好完,他还是会疯,过一阵就疯掉,疯几天又好了。不过他再疯的时候,不穿军装了,不插菜刀了,换成了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穿着西服。他依然喊卖命,不过没人笑了。    
      听多了,也就没人笑了,只是觉得他烦。    
      他逢人就打开公文包给人看,说买命吗买命吗?大人不想看,小孩不敢看,所以,大家似乎忘了他了。他的公文包里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去知道。    
      后来就到了现在。    
      一切都没有怎么变,村子还是村子,荒凉还是荒凉,房子还是四面墙,狗还是那么大。    
      哑巴还是不会说话。他和小山一起,喂了几只羊,小山疯的时候,他一个人去看,小山好的时候,他们两个去看。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放羊。    
      羊跑进菜地里,偷吃菜叶、麦子,偷吃萝卜和红薯藤,才那么一闪腰的工夫,就啃掉了晒簟大的一块。哑巴“嗷齿嗷齿”地把羊赶出来。小山则胀着脸,对他大骂,骂他不让羊再吃一会。    
      又吃不死它们。吃了还会再长!那么快赶出来,这哪里有草吃,这哪里有草吃?哑巴听不到他说什么,可是明白他的意思,他乖乖地站到一边去。他不敢惹小山,怕把小山惹疯了。    
      哑巴很健壮。哑巴也不丑。平时他喂羊,种麦子。他有一块地,可是花不完他的力气。    
      农忙的时候,因为青壮年男女人都跑到广东深圳长年打工,剩下老人与小孩,剩下小偷、哑巴和疯子,所以各家各户又重拾帮工换工的遗风。他给人帮工,只要一顿饭吃,一顿酒吃。他力气大,谁家都爱叫他。但是他要喝很多酒,一碗不够,两碗不够,三碗还是不够,好像一年的酒攒起来喝一样。要是有人喊他帮工,酒又上得不够,他就会咿呀咿呀,大吼大叫,生主人的气,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轮到干活的时候,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卖力地。干完了,他也像往常一样,要把散落的麦穗捡起来,要擗一穗包谷吃。    
      但上酒不够的人,下次就别想叫他了。    
      他除了养羊,还喂了一大群鸡。可是鸡一长大,总是被他大哥绿毛偷去吃了。他家兄弟三个,只有绿毛娶了媳妇,而且,据说,绿毛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在地上画了一个什么图案,他媳妇不小心踩上了,稀里糊涂的,跟他进了屋。还说绿毛用这个方法偷别人的牛,中了法术的牛跟在后面,赶也赶不走它。    
      他们家三间老屋,三兄弟各住一间,彼此都是连在一块的。哑巴的鸡天黑了总是蹲在墙角,绿毛随手就可以提一只,再提一只。根本不用什么法术。    
      哑巴发现鸡少了,在村里每个角落用奇怪的咿呀声找鸡。他提着煤油灯,钻到砖缝里,墙角,草丛。又到每户人家里比画。比画了半天,于是别人知道,他丢了鸡了,就比画说自己没有看到,让他这么晚了,别找了,白天再找呀。可是哑巴不懂,继续提着煤油灯找着。    
      大大的村子的黄色灯光的窗子渐渐黑了,哑巴还是没有找到。于是他也去睡了。    
      隔几天少一只,哑巴的鸡的数量少得太快。于是他把鸡关进房里。但是还是没办法不让绿毛偷走。    
      这就不能不补充一点:白山村的老房子,尤其是哑巴家的老房子,下面有墙隔开着,可是楼上却是个通间。只要是两层的房子,都是这样的。    
      楼上只有几根房梁,空空横架。放着几捆杂物,无墙,也没有楼板。绿毛只要打发他的两个儿子,叫蘑菇的那个,或者叫黑皮的那个,爬过裸露的梁木,就可以顺着梯子溜到哑巴的房子里去。    
      蘑菇和黑皮可以偷鸡,偷面粉,红薯,碗筷。总之,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拿几种就拿几种。可以自由地拿。    
      哑巴的鸡快被偷完了。他在村子里大声咿呀,咿呀,咿呀,如果他不是哑巴,他一定是在骂娘吧。但是他作为哑巴,只知道咿呀,咿呀。    
      绿毛把鸡毛直接倒在尿坑里了。哑巴其实早该明白,他的鸡,都落进了不说话的哥哥的肚子。可是不看到鸡毛,谁会相信哥哥会偷自己的鸡吃嘛。再想,兔子不吃窝边草,还会吃自己的弟弟吗?    
      哑巴不认为哥哥是贼,是错误的。等到鸡毛都出现了,哑巴才相信他哥哥是了。这就对了。对了之后他开始思考对策。他在家里挖了个地窖。房子的一半都被挖成了坑,挖了一米多高,坑上铺着厚厚的石板,只留下一个一人进出的小口,还锁得死死的。这样再没人能进去了吧。一般说来是这样的。    
      地窖里放着哑巴的鸡,面粉,红薯,还有柴火。真是应有尽有。    
      地窖黑黑的,不透一点气。有人告诉哑巴说,这样会把鸡闷死的,而且容易起火。还有老鼠,会把鸡咬死。哑巴明白了,马上又买了两包水泥,把地窖的四面墙都用混凝土打得结结实实的,还挖了一个通风口。这样一来,应该是万无一失了。这样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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