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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店虽小,但生意很是兴隆,店堂四张油亮的方桌坐满了客人。嘉靖皇帝和陆炳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其他人则在另外一桌。
嘉靖皇帝喝了两口酒,突然道:“哎,德兴,忘了带妙菁一起出来了。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皇上刚一说完,只见陆炳摆摆手,示意皇帝停止话题。他们突然喝起闷酒来,不时注视着邻桌。
邻桌是四五个农民打扮的人,正在豪爽地喝着烈性白酒。只听那个浓眉直发的大个子说:“昨天听我兄弟说,彭林的人已到京郊,准备在这儿拉一支队伍,你们去不去?”
另外几人发现这边的人突然喝起闷酒,不敢大声回话。
陆炳听后,将酒杯砰的一放,就要去捉逆贼,被嘉靖皇帝悄悄按住手腕,故意喊道:“小二,再来一碗酒,上两个菜。”随后与陆炳又说笑起来。
邻桌见这两个人又说话了,这才继续他们的谈话。
对于彭林,嘉靖皇帝记忆犹新,陆炳更是难于忘怀。在一面坡那次遭遇战中,嘉靖皇帝本来是想将彭林收到旗下的,以对陆松有个交代,不想彭林生性刚强,负气而逃。从这些农民的口中听来,彭林做的事对皇帝来说,可不是好兆头啊。
那几个人匆匆忙忙吃完,走出了酒店。
“皇上,要不要派人盯上他们?”陆炳悄悄地问道。
嘉靖皇帝叹一口气道:“盯他们有何用?朕一看见农民就知道他们的苦处。只要农民有吃的,他们就不会造反。倒是那个彭林,不想想办法,怕是以后要危害朝廷。”
嘉靖皇帝因为再兴议礼而高兴,带着必胜的信心出游京郊,却听到这么一个话题,心里不免又起阴影。回到宫里,只觉腰酸腿痛,浑身发软,进了乾清宫随便找了一处寝室睡下,心里迷迷糊糊想着,也不知道对桂萼的奏折廷议得如何了。
毛澄致仕病死,接任礼部尚书之职的是汪俊。这汪俊也是朝中老臣,字抑云,江西弋阳人。他系弘治进士,正德中期任编修,参与修订《孝宗实录》,因拒绝阿附刘瑾等宦臣,武宗后期被调任南京工部员外郎,嘉靖元年转任吏部左侍郎。他接到廷议的谕旨,认认真真地组织臣僚们商议。谁知新的礼部尚书仍然改变不了臣僚们的一贯观点,臣僚们仍然坚持着杨廷和原有的意见。
嘉靖皇帝看完廷议疏文,并不气恼。这次他沉着多了,心理早有准备,更重要的是在朝廷里再也没有像杨廷和那样强硬的对手,即使臣僚们坚持杨廷和的意见,但毕竟没有谁敢站出来公开与他顶撞。他将廷议疏文放置龙案上,眼睛却不时向外张望,仿佛心神不定,倒也说不清在想些什么。崔文去了江南,妙菁长时间没有见面,想起妙菁,他又很自然地想起皇嫂,竟发现自己真的特别想见皇嫂。
庄肃皇后虽然不可能与皇帝天天相见,却与陈皇后的关系十分密切。这天,她又对妙菁说:“去,把皇后接过来玩。”
妙菁跑去后宫,正遇皇帝和皇后在一起。
嘉靖皇帝看见妙菁,喜不自胜道:“妙菁,你怎么来了?”
妙菁慌忙跪拜说:“小女叩见皇上!”
皇帝上前拉起妙菁说:“看看,长时间不见就变得生疏了,是不是?”
当着皇后的面听了这话,妙菁的脸红彤彤的,赶快告辞要走。
皇帝问道:“哎,你来有何事?”
妙菁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庄……肃皇后请皇后去玩的。”
这时,皇帝眼里的妙菁好像更加可爱,两眼不想离开她的脸蛋。他经过陈皇后的情感沐浴,对身边的女孩越来越迷恋,甚至对皇嫂庄肃皇后这样的女人也迷恋不舍。
陈皇后看着皇帝道:“臣妾去不去呢?”
“去,去,朕和你一起去。”嘉靖皇帝迫不及待。
听了皇帝的话,陈皇后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是不想到庄肃皇后那儿去,而是看不惯皇帝对一个宫女过分热情。但想想皇帝每天保持着对她的狂热劲头,心里却又甜滋滋的。自己的男人,天天对我缠绵不尽,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女人?这样一想,陈皇后的心最终还是甜蜜淹没了酸涩。
“皇上驾到——”内侍一声高喊,惊煞武宗遗后。
庄肃皇后想不到皇帝会亲临后宫,来不及修饰,赶紧跪在厅堂迎接。
嘉靖皇帝看见跪下的皇嫂,快步走上去,亲自将庄肃皇后搀扶起来。庄肃皇后看着皇帝,脸一红,低着头挣开了他的手,慌忙招呼道:“皇上皇后请坐。”然后,又斜眼瞟了一下嘉靖皇帝说,“看这儿不成样子,没有你们新婚夫妇的宫殿华丽。”
陈皇后本来有点闷闷不乐,但在庄肃皇后面前只好强装笑颜道:“皇嫂还想怎么好?我看你这儿跟仙境一样,华丽至极。”
“对,皇后说得对!朕也有这种感觉。”嘉靖皇帝不失时机地插话。
庄肃皇后兴奋得眉开眼笑,不住地说:“你们如果喜欢就经常来玩,我们姊妹一场,应该高高兴兴地和睦相处,常来常往。”说完,似略有所思地一顿,接着又道:“哎,皇弟呀,当着皇妹的面,不知这件事该不该问?”
嘉靖皇帝正在兴头上,急迫地说:“什么事?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好,有皇弟这句话,皇嫂就放心了。”庄肃皇后笑嘻嘻地说。
陈皇后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又怕皇帝乱表态,最后办不到,有意掺和着说:“是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再说,只要能办到,就好说。皇嫂又不是外人。”
嘉靖皇帝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盯着皇嫂,仿佛看不够似的。
庄肃皇后受到鼓励,一改微笑,严肃认真地说:“实际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皇弟是不是要把庄田清理退还?你皇嫂可是整天为这事担忧啊!”
嘉靖皇帝脸上立刻失去笑容,不高兴道:“皇嫂怎么谈起这等事来?朕见不得有人干预朝廷的政事,走!”说完,气冲冲地站起来,昂头走出宫门。
没有人能够阻止皇帝的离去。
庄肃皇后的宫殿立刻冷冷清清,一片阒然无声。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望着偌大的厅堂,独身一人,孤寂漠然,禁不住腿颤臂抖,泪如泉涌。
走在路上,陈皇后对嘉靖皇帝道:“就是皇嫂说的再不对,你也不应该当面发脾气,一家人玩得高高兴兴的,竟至不欢而散。”
“够了!你再唠叨,朕就不客气了。”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立刻迈开大步,将陈皇后远远抛在后面,吓得一群宫女侍从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的还有一班廷臣。自从廷议疏文上报皇上,大臣们一直没有听到消息,反倒听说皇帝已经颁诏,将南京的张璁、桂萼和席书调入京师,加强自身的力量。
现在失去了杨廷和、毛澄两员主帅,文武大臣感到自己成了无首羔羊,不知皇上会采取什么措施给予反击。
半个月后,嘉靖皇帝才慢悠悠地对文武官员的廷议作出反应。他在一次早朝上严肃地说:“朕奉诏继统祖宗之基业,对于大礼怎么敢违背呢?再说对本生父母的感情也应该给予顾及。你们再集体议好奏报吧。”
官员们听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面陈述理由。礼部尚书汪俊、吏部尚书乔宇二人是主要的组织者。乔宇,字希大,号白岩,山西乐平(今昔阳县)人,成化进士。武宗时期宁王谋反,他备守南京,针对宁王旦夕下南京的狂言,乔宇在几天之内斩杀宁王潜藏在南京城内做内应的党羽三百余人,迫使宁王不敢向东进攻。现由兵部尚书转为吏部尚书,表明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而他又将怎样作为呢?
实际上汪俊、乔宇已经嗅出了皇帝对这次议礼的态度,所以不敢硬碰。经过廷议,护礼派最终作出重大让步,决定同意称兴献帝为“兴献皇帝”。
嘉靖皇帝的节节胜利,更加坚定了他一胜到底的决心。他步步紧逼,不给护礼派臣子一丝喘息的机会。在三月一日那天,嘉靖皇帝敕谕礼部道:“今日加称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
礼部尚书汪俊接到敕谕,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我们已经让步了,皇上还要步步紧逼,这到啥时候才有个尽头啊?”
“杨首辅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应该想办法阻止皇上的蛮横无理,否则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吏部尚书乔宇不无担心地说。
汪俊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哎呀,幸亏没有取消上考孝宗的谕令,这回我们就认了吧。”
“依我看,皇帝这样做都是违背祖制的,你一个礼部尚书,一让再让,将来怎么向后人交代?”吏部尚书乔宇显然对汪俊的表态不满。
“不让怎么办?现在又没有首辅挡驾,只你我二人想改变皇帝的主意,那不是笑话吗?对皇考的尊称就依皇上的吧!”汪俊劝说道。
乔宇板着面孔加重语气地说:“我希望你下不为例,否则我们拿什么向文武百官交代?你没看见廷议的时候,大家意见是那么一致?这说明我们还是有向心力的,只要我俩顶住,杨首辅交代的任务是能够完成的。哎,这事你还是去禀报一下皇太后,杨首辅说皇太后是支持我们的呀!”
汪俊恍然大悟地道:“对,对。我怎么把皇太后给忘了呢?”
原来,杨廷和在辞职前,专门向几个心腹同僚交代说:“你们听着,关于现今皇上为父母尊称的大礼之争,并不是我要与皇上过不去,而是处处根据皇太后的懿旨来行事的。以后,我虽然不和大家在一起了,但是有关大礼之争的事,要随时向皇太后禀报,以得到她的支持。”
“但皇上并不听皇太后的话呀?”乔宇当时提出疑问道。
杨廷和用锐利的目光看看同僚道:“你们知道什么?不要看皇太后很少出面,但后宫仍然为皇太后控制。控制后宫就等于控制皇帝,皇帝他不敢再那么大胆胡来了。”
汪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很早就接替毛澄的职务,与杨廷和共事也近一年,但他总感到与皇帝对抗力不从心,便当着杨廷和的面说:“首辅位重资优,况且与皇太后又相处多年,我等怎么能与首辅相比?万一不能阻止皇上,还请首辅多多包涵。”
杨廷和听了汪俊的话,没好气地道:“毛尚书培育你多年,你总应该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吧!”
如今面对皇上的步步紧逼,汪俊仍感到手足无措。本来想对皇帝听之任之的,但那些大臣们又不答应。现在幸亏乔宇提醒,才想到还有皇太后做后盾。
皇太后张氏为杨廷和辞职的事,气得三天茶饭不沾。杨廷和一走,她在内宫的势力顷刻土崩瓦解,叫她怎不伤心?本来杨廷和致仕是他俩合计好了的,一是要挟皇上,二是试试皇帝的态度。谁知嘉靖皇帝却来个顺水推舟,就汤下面,不费吹灰之力把个位高权重,历任两朝首辅的杨廷和给活生生地煮了。张皇太后为此后悔不迭,感叹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啊!
汪俊看见张皇太后面色惨淡,有气无力,一股怜惜涌上心头。历经三朝的皇太后已筋疲力竭,人老珠黄,却偏偏热衷于与自己亲手扶持上台的皇帝争这争那,这是为什么呢?人啊,难道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