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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澄哪里敢要,忙用双手推辞,并生气地说:“老臣已是快要入土之人,怎么能坏古已有之的典章礼制呢?要让老臣改变,除非罢免为民,不让老臣参与议决了。”毛澄坚决拒绝收买,拒绝通融。太监见势不妙,只好告辞回宫。
小皇帝在看好的两位老臣面前主动抛出橄榄枝,却连连碰壁,心中好不恼怒,却又无可奈何。难道朝中文武百官就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朕说话的?想想杨廷和的“为人后者为之子”的理论,小皇帝就满腔怒火,难道当了皇帝就不能要自己的父母了吗?真是岂有此理!然而,皇帝毕竟年少阅历浅,对历代王朝的继嗣制度不够了解,对已有的继嗣例制无法反驳,心下便想,还是应该先顶住,朕暂时不能进,也不能退,拖一拖再说。于是,朱厚熜便以“藩府主祀及称号,事体重大”为由,谕令以后再议。
小皇帝本来是采取拖延战术的,哪知大臣们反而变得急躁起来。杨廷和识破了皇帝的伎俩,对蒋冕说:“看来皇上是想采用拖延战术,你我应乘势追击,将大礼仪之事做个彻底了断。”
蒋冕劝说道:“皇上说以后再议,就以后再议吧,何必再自找麻烦呢?”
在场的毛纪也附和说:“对,这一拖,皇上慢慢忘记了,会省去很多麻烦。”
杨廷和却正色道:“你们想得倒天真,皇上不仅仅是在争大礼仪,这件事的后面还有更加深刻的意义。你们两位老臣应再次上奏,用前朝的实例来引导皇上,我相信他慢慢会明白的。”
在杨廷和的授意下,蒋冕、毛纪立即修疏,进一步阐述已有观点。奏文称:
前代入继之君,追崇所生父母的,都不符合典礼制度。唯有宋儒程颐最得义理之正,可为万世效法。至兴献王祀,虽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为兴献王后,而改封崇仁王为亲王,则天理人情,两全无失。
大臣们的理由之充分,根据之实在,让这个小皇帝无法下手。一方有皇权在握,坚持主张;一方有论据在手,固执己见。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各不相让,难解难分。显然,大礼仪之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这早已引起朝廷内外的关注。而要打破僵局,必须要有新的理论出现。皇帝朱厚熜仍然实施他的拖延战术,将奏本留中不发,以待再议。
小皇帝朱厚熜不止一次希望朝中有识之士站出来,为兴献王尊号之争助一臂之力,但一直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人。你道是真的没有人赞成皇帝的观点?有。只是当时以杨廷和为首的老臣人多势众,风头正旺,背后又有皇太后做靠山,而小皇帝刚刚继位年纪轻轻,以后的朝廷是刮东风还是刮西风,无法测定。有的大臣私下议论,说小皇帝争得有理,天下可以多一个皇帝,但一个皇帝绝不可以多一个父亲。为了做皇帝就不要自己的生身之父而要认他人为父,这对于一个血性男儿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按皇帝的想法将自己的父母冠以皇帝、皇后的尊称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正在朱厚熜感到势单力薄,难以大展拳脚之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冷不丁上奏一本,使皇上看后,长长地缓了一口气,更坚定了为父母争得大礼待遇的信心。此人名叫张璁,正德十六年刚刚撷得进士头衔,现为礼部观政。
张璁,字秉用,号罗峰,浙江永嘉人。他少年时即立雄心壮志,十三岁作《题族兄便面》诗云:
有个卧龙人,平生尚高洁。
手持白羽扇,濯濯光如雪。
动时生清风,静时悬明月。
清风明月只在动静间,肯使天下苍生苦炎热。
张熜的这首诗,把与人共治天下的雄心壮志抒发得淋漓尽致。张熜二十岁考取温州府学生员,二十四岁又高中弘治十一年戎午科举人,在科场崭露头角。中举之后,张璁去拜谒南京礼部侍郎王瓒,想弄个一官半职当当,王瓒却说:“假使你还有机会参加甲第,时间长了能做到首辅,怎么能在乎一个小官?”
张璁听此,大为触动。恰巧,他在南京街头闲逛时,结识了一位擅长星相术的御史肖鸣凤,此人将张璁的面相认真观察一番,又推算了一阵,劝他千万不可停考,要再拼搏几年,因为从他的命相看是“从此三载成进士,又过三载当骤贵。”张璁想想王瓒的话,又听星相家这么一说,不觉心动兴起,便想既然已经考了这么多年,再试一科倒也无妨。于是,他又潜心读书,搏斗考场。正德十六年的辛巳科,时年四十七岁的他,果然中得二甲第七十七名进士。
当朱厚熜和以杨廷和为代表的内阁大臣,因兴献王尊号展开激烈争论时,正任礼部观政的张璁却在一旁,静观着这场君臣礼仪之争。他始终想着王瓒的话。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他深知“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那一班老臣现在与皇帝争来争去,只因新帝根基未稳,自己又人多势众,暂时占得上风。但时间长了,谁胜谁输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对呀,皇上孤身作战,现在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帮助哩。我如果挺身而出,助皇上一臂之力,说不定会应了王瓒和星相家的话,受到皇帝的赏识,重用提拔,一步登天哩。想到这里,张璁深深感到这是一次出人头地的绝好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
实际上,评议大礼是张璁政治学术上的强项。早在正德十三年(公元1518年)正月,他在家乡创办罗峰书院时,就精通三《礼》,对此有过深入透彻的研究,还撰写出《礼记章句》一书。他抓住这次政治机遇,发挥议礼的学术优势,于正德十六年七月三日向嘉靖皇帝呈上《大礼疏》,提出与皇帝的观点相一致的主张。疏中有云:
真正的孝子,最重要的是尊敬双亲。尊敬双亲最重要的是要天下都照行。陛下嗣登皇帝位,即议追尊圣父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这是最大的孝道啊。
皇帝看到这里,禁不住点头称是,其孝道观点正与自己如出一辙。接着又看下去,只见疏曰:
廷议结果拿汉定陶、宋濮王的故事,说继承了皇位就应该为人之子,不得再顾私亲。天下哪有无父母的国君呀?汉哀帝、宋英宗虽固定陶、濮王子,然而成帝、仁宗都是先立为嗣,养在宫中,其为人后之意是明摆着的。所以说师丹、司马光的言论在当时是可以的。现今武宗无子,大臣遵照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为皇帝。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并没有要您成为人后之子啊。则陛下登基,实际上是继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看到这里,小皇帝抬手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得山响,侍立在旁边的德兴吓了一跳,慌忙跑过来说:“万岁爷,怎么啦?”
朱厚熜一听,反而不知所云,又反问道:“什么怎么啦?”他睁着一双专注的眼睛看着德兴,顿了一会儿又说:“哎,德兴,给朕拿点好吃的。”小皇帝索性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又蹦跳了几下才走到龙案旁。德兴已将一盘鲜荔枝放到他的面前,并剥好喂到他嘴里,小皇帝边吃边继续看下去。
大礼规定“长子不得为人后”,圣父只生下陛下一人,为了天下而为人后,恐怕自此将断绝父母之义。所以说在陛下尚未入继祖业就废弃尊亲是可以的,而入了继统再说为人后,以自绝父母亲则是不可以的。再说统与嗣是根本不同的,嗣是非得父死后,儿子才能立呀。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帝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如果必须剥夺父子之亲,另建父子之号,然后才叫继统,那么古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都不能称为继统了吗?臣以为今日之礼,应另外立圣父宗庙于京师,公开张显尊亲之孝,旦旦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圣父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啊!
“好,好!此论一出,朕父子得恩义两全了。”小皇帝阅完张璁的上疏,忍不住称赞,无比畅快,得意忘形,你道这是为什么?
自从皇上登基,提出父母的尊称以来,已愈几月,尊称未定,却与杨廷和为首的一帮大臣斗得筋疲力尽,闹得朝廷风烟四起。看了张璁的奏疏,小皇帝心里终于豁然开朗,眼前的大道宽阔无边。显然,疏文不但给小皇帝提供了理论依据,而且将杨廷和引为法宝的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与自己的继统严格区别开来,把这两件性质根本不同的继位之事再往一起扯就显得有点可笑了。小皇帝好像自己已经掌握了天下最锐利的武器,天不怕地不怕了,于是立即派礼监官员将疏文送至内阁,并宣谕阁臣道:“这一理论才是真正遵循了祖训,又根据古礼,你们不要再误朕了!”
杨廷和仔细看完张璁的上疏,很不以为然地将它丢至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哼,新进书生懂得什么国体!”又立即把张璁的疏文封好退回。
是啊,谁又能理解杨首辅的一片苦心呢?自从小皇帝登基以来,朝中所有大小事宜,皇帝都要请教他这个首辅,在他眼里,小皇帝只不过是一个顽劣不化的孩童。唯有在对待父母尊称这件事上,他似乎想自作主张,不请教我首辅,就想凌驾于我等人臣之上,将事情顺顺当当办成。哼,我叫你办成?没那么容易。杨廷和牢牢记住张皇太后的话,不能让他随心所欲,当遏制的就要遏制。
小皇上看了张璁的上疏,心里一阵轻松,想到有些时日没有拜见皇太后了,于是起身直往仁寿宫走去。到达皇太后那里,小皇帝照常给太后行大礼。
张皇太后慢声细语地说:“皇上怎么有时间到这儿来呀?”
“只因朝政事务繁多,没来看望太后,请太后原谅!”朱厚熜小心说道。
皇太后慢慢地拉长了脸道:“听说你打了德兴?”
“是的。难道朕打一个侍从太监还要请示太后吗?”朱厚熜本是高高兴兴来拜见皇太后,没想到一来便受到训斥,便也强硬地回答太后。
“德兴是我这儿去的人,他该不该打,我知道。”皇太后不正面回答小皇帝的问题,而是护着德兴。
朱厚熜看看与太后话不投机,说道:“太后没事,朕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刚刚高兴的心情仿佛又被阴云罩住。
杨廷和虽然嘴里骂张璁是新进士,不懂什么国体,但也掂量出了那份上疏的分量。他迅速组织力量,一方面打击小皇帝的信心,一方面对张璁采取措施。
七月十六日,皇帝朱厚熜在文华殿召见首辅杨廷和及大学士蒋冕、毛纪等人。皇帝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手敕交给他们,让他们据此行文。手敕曰:
至亲莫若父母,卿等所言,虽有见地,但朕把罔极深恩,毫不报答,如何为子?如何为君?今拟尊父为兴献皇帝,母为兴献皇后,祖母为康寿皇太后。卿等应曲体朕意,毋使朕为不孝罪人呢!
看看皇帝的手敕,言之诚恳,可见一斑。然而,杨廷和仍不为所动。但此时是奉诏入殿,不宜与皇帝当面争论,只好带着其他两人默默告退。
回到内阁,杨廷和迅速与两阁臣商议说:“皇上越来越胆大了,这么大的事情不事先通过你我老臣,而是自己下手敕了。”
蒋冕深有感触地说:“嗯,是要阻止了,不然,他的胆量会越来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