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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杨廷和话未说完,袁宗皋插嘴质问道:“今我主是按序继皇帝位,怎么能再行藩王之礼?”
“这……这……”杨廷和用眼睛瞪着袁宗皋,吞吞吐吐地说不出道理。
袁宗皋原本也是朝中官臣,与杨廷和并不陌生,只因朱祐杬被封藩安陆州,他奉皇帝之命,远离京城,一心辅佐兴献王。杨廷和虽然知道袁宗皋的清廉耿直,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自己历经四朝,进士出身,翰林学士,任内阁首辅多年,代替皇上处理过数不清的军政要务,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你袁宗皋虽然也是进士,却晚我十二年之久,况且你年纪已大,长期辅佐藩王,懂得什么朝中礼仪?如今虽然你的主子进京当皇帝,但也轮不到你这个偏僻藩国的长史在皇宫充能啊。因此他不想与袁宗皋理论,转而去劝说朱厚熜。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朱厚熜仅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奶毛孩,一个远离皇宫的山里娃,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王爷。只有这样的人继承皇位,才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昏庸君主。想到此,杨廷和以老臣的威仪劝告朱厚熜道:“小王爷不必在这件事上认真,还是快快进宫,准备登基吧。”
朱厚熜双眉紧锁,沉默不语。待杨廷和又要张嘴时,袁宗皋恼怒不过,走上前去,指着杨廷和等一班臣僚道:“休要啰唆,快打开大明正门,恭迎皇上入登大殿!”
以杨廷和为首的一班大臣与袁宗皋僵持在那里,都不想让步。只听朱厚熜用坚定的口气说:“杨大学士及各位苦心,吾已心知。然而,礼仪乃国家大典,来不得半点马虎。此事可着礼部再去详细考察,吾等暂且在此候着。”
杨廷和瞪大双眼不解地望着年少的朱厚熜,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众大臣则面面相觑,倍感尴尬,早晨想好的与新帝见面时的问候语已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皇帝的威仪高兴、踌躇满志;大臣的相拥跪拜、热烈欢呼。多么欢庆的场面呀!说不定新帝在高兴的时候会多看几眼,记住自己。可现在,现在只有看见多识广的杨首辅如何应对这局面了。
首辅杨廷和毕竟久经历练,岂会为这点小事惊慌失措?只见他脸上立即浮现笑容,对朱厚熜道:“王爷一路辛苦,我等大臣盼您已久,如今既已到京,我等心里稍觉安慰。现我已吩咐礼部回宫禀报太后,一应诸事都可以解决。”
“杨首辅安排就好,礼仪之事关乎民生社稷。你们不详参考证,拿出合适的礼仪,我是不会动身的。”朱厚熜再次表明自己的观点。
“王爷放心。”杨廷和故意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地称呼朱厚熜,似乎在暗示他,现在你还不是皇帝,摆什么架子?杨廷和又接着说,“虽说武宗皇帝大行已经二月有余,朝廷诸事纷繁,但在太后的懿旨下,对朝廷威胁最大的江彬已捉拿归案,只等皇上判决。另有四镇边军也已遣散,其他诸等大事还要等新帝即位后裁夺。”
朱厚熜听首辅主动向自己汇报朝廷情势,认为这老臣态度诚实,为人还够忠厚。听其谈吐,语言朴实庄重,并无夸张吓人之辞。刚才为礼仪状而生的不快也消掉了一大半,对杨廷和渐渐有了好感。
再说皇太后一直在宫里等候嗣君,忽然听说新帝为礼仪之事与首辅僵持不下,心里一紧。心想你这小王爷呀小王爷,先到为君做了皇帝就算了,现在皇帝位子还没看见,却去争什么礼仪?万一另两个王爷此时赶到,三个王爷一碰面,那局面才难收拾哩。如今太后也不倾向于谁啦,只盼着快快立个新帝,使大明江山平平安安,不发生内乱就行,所以听了礼部官员的禀报,立刻与左右商议。
内中有与王琼关系密切的人说:“兴世子这样胡闹,干脆再等几天,看那两个王爷谁先到就立谁。”
“太后,他一来就这样闹别扭,那当了皇帝后还会听您的话吗?我也同意将他先晾在京郊,看他怎么办?”这是礼部尚书毛澄说的。
皇太后看看大家难于统一思想,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解决任何问题,果断地说:“现在朝廷里的乱子还少吗?你们都巴不得乱上加乱,是不是?去告诉首辅,不要考虑什么从东安门进还是西安门进,就依他的,从大明门进皇城即皇帝位。”
有了皇太后的懿旨,礼部官员不得不立即修改礼仪状。
根据大明祖制,新帝登基必须来一番劝进之礼,以证明皇帝是众多臣民拥立的,不是采取阴谋诡计抢来的。对朱厚熜的劝进就在其行殿文华殿举行。
不一会儿,文武百官、民众耆老等人拥到行殿,跪拜在朱厚熜的面前。由德高望重的魏国公徐鹏举为主持。只见他手拿奉笺劝进辞,领读道:
大德受命,乃抚运以乘时;继统得人,斯光前而欲后。盖义望情地之攸属,故内外远近之同归……奉《皇明祖训》之典,稽“兄终弟及”之文,佑启圣人,传授神器。敬惟殿下聪明天纵,仁孝性成,以宪宗皇帝之孙,绍孝宗皇帝之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温恭允协于重华,声光加入率土。是以合华夷而共戴,冠古今而无前也……
听着朗朗颂辞,看着殷殷面孔,朱厚熜心里一阵激动,自然要故作谦逊,只听他说道:“本王现在仍悲痛不已,嗣位之事哪能这么快呢,所请不允。”
魏国公只好率众人再一次上笺劝进,众人齐呼朱厚熜继位是“天神所愿”,“天与人归”;是关系到“臣民之同情,国家之大计”云云。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直至说到武宗在世时便有“天位当传之”语:
……伏望仰遵遗诏,勉抑哀情,念祖宗创造之隆,体先帝付托之重,勿事南向西向之再让,深惟一日二日之万几,早登宸极之尊,以慰群众之望……
朱厚熜听着颂辞,心里暗暗高兴,这感觉真比坐囚车好多了,但表情却是一脸严肃。经过一推再推,想到寿定王、汝安王也快赶至京城,与自己争夺皇位,只好对众人答曰:“经过大家再三劝进,看见卿臣们的忠爱之意,朝廷国家事重,不敢一味拒之,勉从所请。”
跪拜群臣和百姓听之,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这一道重要程序,朱厚熜走到了皇帝的座位旁,只要往下一坐,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帝了。这时,礼部尚书毛澄将皇帝正式登基的礼仪状亲自呈给朱厚熜,新皇上看了一遍,立即批准。
初试锋芒 孝洒祖母
他正要挥笔批红,眼睛却落在杨廷和所拟的新称年号上:绍治。让朕继承弘治?这不是分明要将朕纳入孝宗的体系吗?朱厚熜即时用红笔将“绍治”圈去,改年号为“嘉靖”。
离正式登基皇位只有一夜工夫,朱厚熜必须吊唁武宗皇帝的灵柩,拜见张皇太后,等等。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必须审阅施政纲领,也就是即位诏书。
即位诏书是首辅早已草拟好的,但必须经皇上亲自审批,方可公布实施。
杨廷和在武宗时任内阁要员十多年,特别是在担任首辅期间,目睹武宗是何等的昏庸荒政,宠信奸佞小人,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杨廷和据此拟诏,希望新帝能够兴利除弊,振兴朝纲。他把自己的愿望和朝廷的利益都寄托在新帝身上。他与大学士蒋冕、礼部尚书毛澄连夜将草拟的诏书呈报朱厚熜,等待着新帝的批红。
子夜时分,朱厚熜仍在握笔沉思。草诏上对宦官奸党的痛恨跃然纸上,用大量的篇幅陈其危害,表现出为人臣子的耿耿忠心。朱厚熜在行殿审批,杨廷和等几个大臣则在内阁等待。他们不知道这小王爷有无雄才大略,也不知道他是否具备一扫积弊的胆魄见识,只是刚刚领教过他对迎接礼仪的细察和固执,真担心所拟草诏通不过哟。
五更时分,内侍太监才匆忙赶到内阁,传旨令删去与宦官有关的内容。
杨廷和一听,惊慌不已,转而变成气愤,心想这……这小王爷怎么如此不辨是非,不懂朝政,难道他还想纵容宦官不成?我必须找他当面陈说。
蒋冕劝说道:“不能去,小皇帝怎么考虑的,我们都不知道,何必招他不喜欢呢?”
“此言差矣!也许皇上还不了解朝廷的情况,向他当面陈述可以帮助他拿定主意,否则便是你我的失职。”杨廷和说完就要冲出内阁。
蒋冕又拦住他道:“不如先由文书官将我们的意见转告给新帝,如若不行,我们再找也不迟。”
“谁说不迟?现在已是五鼓时分,眼看天快亮了,文武百官一来,哪儿还有时间去说?”两阁老争论的同时,文书官已经将他们拒绝遵旨改诏的草诏又拿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杨廷和等三阁老在殿内不停地走动,一时抬头望望屋顶,一时低头看看地下,真是望眼欲穿呀!
这时只听“当啷当啷……”报晓的钟声响了,但嗣君的批红仍然没有下来。前来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的文武百官,踏着黎明的尘雾陆续来到太和殿前,而此时的即位诏书却还在朱厚熜手里,几个老臣真正领教了小皇帝的拖沓,像这样的皇帝,怎能指望他铲除宦官,革新朝政?杨廷和等人实在忍无可忍,便亲自找到奉天殿,要与新帝理论。却被文书房太监挡在门外,并对他说:“快回去吧,万一误了事,我们会替您解释的。如果今日批红下不来,明天再开读也不迟嘛。”
杨廷和听后肺都要气炸,激动得难以控制,高声叫道:“自古人君即位,即使在草野间也需要下诏改号元年,以使天下耳目一新。今日若无诏书,不知所改是何年号,人心惶惑。如有他变,谁来担当责任?”说完拨开宫廷侍卫,要闯将进去。
蒋冕一把拽住他道:“你要冷静,如果皇上正在考虑呢?你一冲击,惹皇上生气,他就跟你作对,那时怎么办?他年纪尚轻,加上一天的劳累,也许正在睡觉哩。”
其实,朱厚熜此时正在左右为难。他阅完草诏,感到荡气回肠,精神大振。诏书中所列种种弊端,积习已久,他也略知一二。但细细想来,有没有必要将这些都写进诏书?心中犹豫不定。看看眼前的朝廷,可以说是一片混乱,尤其是宦官弄权,乱我朝政,小人当道,奸佞猖獗。对这些积弊恶习,朱厚熜是极为反感,痛恨入骨的。可是冷静想想,我一个远方藩王,突然进京当皇帝,本来京城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就不服气,还有那些飞扬跋扈的统兵将帅,有恃无恐的锦衣卫、镇抚司,宫内有侦伺于帝后之侧的宦官,有口含天宪的皇太后和她的亲信。各地心情复杂、举动不一的藩王、郡王都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我,我就是周身长眼,也防不胜防啊。还有成堆的国事,进京路上曾看到的无数僵卧沟渠的饥民,北有鞑虏,南有倭寇……太多了,太多了。这些都是急于解决的大事。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应该审慎,分清轻重缓急。但作为新任皇帝,如果即位诏书能够宣布大刀阔斧地革故鼎新,扫荡积弊,充分反映万民的希望,就能赢得民心,获取支持。朱厚熜想着想着,眉头一皱,痛下决心:与其让它们慢慢毁灭,不如快刀斩乱麻,以短期的剧痛换来长治久安。他正要挥笔批红,眼睛却落在杨廷和所拟的新称年号上: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