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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起落叶好过冬 第一辑-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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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迪逊县的白人首席法官来了。还有一位其貌不扬的矮个黑人,是佐治亚州最高法院的大法官,特地从亚特兰大赶来。他告诉大家说,四十年前,他只有十七岁。培尼案的消息传来,父亲把他和正在空军服役的哥哥叫到一起,对他们说,培尼中校被杀死了,正义却没有得到伸张,我们应当从这样的事件中吸取教训。我们不能诉诸仇恨,我们要懂得如何寻求公正。他的父亲经营保险业,以前希望他能够继承父业。可是就在那一天,他决心进法学院做一名法官。他说,没有培尼中校,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这次纪念音乐会上得到的捐款,将用于在培尼中校被害处树立一块纪念铜牌。
我们走出来,在夕阳之下,回望这个谦卑的乡村教堂,想起坎达拉在音乐会上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今天聚在一起,不仅是在见证麦迪逊县的历史,我们是在创造历史。

第一辑  早春的门罗
我们常走佐治亚州的78号公路。每次去看朋友弗兰西斯,总要走这一段。路边一个小镇的牌子让我们很留意。它在我们即将离开78号公路的前一个出口,看到它就知道快要拐下去了,等于是个预告。再有,小镇的名字在中译时还很有趣,你可以翻作“门罗”,那是一个著名美国总统的名字,也可以翻作“梦露”,那是影星玛丽莲·梦露的名字。在英语里,就都是它,“Monroe”。
一、门罗的一个集会
进了镇,看了标志牌才知道,这个小镇是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门罗总统的时代建立的。所以,随着当任总统的名字叫了门罗。
门罗镇在亚特兰大以东四十英里,带我们早春时分来到小镇的,竟是一个六十年前的谋杀案。1946年7月25日,在门罗镇附近一个叫做摩尔滩(Moore’s Ford)的河滩边,一群白人KKK暴徒,私刑谋杀了四个黑人。
2005年4月2日,是个星期六。前一天从广播中听到,今天上午门罗的黑人教堂有个“摩尔滩事件”的纪念集会,随后游行去摩尔滩,在那里有一个追思仪式。早晨起来,是个初春特有的大风天,屋前的竹林全都弯着腰。前一天晚上我们已经决定要去,现在听着把房子吹得嘎嘎直响的大风,我们还是上了车。
网上有个非营利性组织“摩尔滩纪念协会”的网站。作为专题网站,它对事件本身的介绍实在太简要,一共十来句话,没有任何细节。
在车上,我们聊着说,也难怪,六十年前的事情了,细节自然都消失了。再说,我们以前熟悉的几个KKK谋杀案,都是发生在六十年代民权运动的高潮中。当时,全美国都高度亢奋,注视着转折关口中的几个南方州。出一点事,就是国家级大案。而这个案子发生得实在太早,又是在偏远的南方小镇。默默无闻,想来也可以理解。
网站上没有死难者照片,却有一个白人小孩。照片的注解是,他是目睹惨案发生的证人。小孩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因为这孩子笑得很甜,目光单纯。他的名字很好记:克林顿·亚当斯。
我们特地早一些去,先在小镇上走走。虽然是大风天,可是很晴朗。在阵风的间隙,阳光下的门罗非常温馨。土里土气的小店铺一家接一家,密密地排在一起,还是传统的形式。看来,小镇还没有被现代化的连锁商场击溃,两百年的文化积淀还在那里。我们一向很喜欢逛小镇,走在小街上,闲闲地看,总是让自己很放松。
可是没过多久,在那个黑人教堂的集会上我们才知道,很多年来,小镇曾经在轻松外表下,藏着很深的凶险。
在集会上主讲的,是个黑人州议员。他戴着眼镜,演讲很能够吸引听众。我注意到,很特别的是,他的胸前戴了一枚马丁·路德·金的像章。他讲述了自己的门罗故事。六十年代,他还是个年轻的民权运动者。有一次他到门罗来活动,当地接待他的一个黑人对他说,以后你要来这个小镇,先给我们一个电话,我们多去些人,去半路接你。接着告诉他,二十年前,这里有过一个“摩尔滩事件”。在黑人社区,恐惧还隐隐地留在那里。那个黑人对他说,我们不希望你也成为这样的牺牲品。
这是那个州议员第一次听到这个案子,虽然事隔二十年,他站在门罗的土地上,还是很受惊。因为在六十年代的民权运动中,在一些KKK活动猖獗的地区,他这样的活动者,处境可能突然变得很危险。
他还介绍说,直到1981年,门罗的黑人争取民权的游行,还有过和一些KKK成员对峙的情况,场面非常紧张。他指指坐在我们旁边一个叫做鲍伯的黑人说,当时鲍伯被KKK绑架了六小时,我们都以为他已经被杀掉了。
这基本上是一个黑人的聚会。也来了不少白人,其中将近一半是记者。州议员谈到,他们一直在收集证据,他说,我们还缺少许多细节。接着,他举了一些例子。就在这时,坐在我们后面两排的一个白人妇女举起手来说,我父亲作了口述记录,回忆他目击的“摩尔滩事件”。你提到的这些细节,里面都有。
州议员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说:“克林顿·亚当斯。”
“那个小孩!”我忍不住轻轻叫出声来。就是那个小孩,那个甜甜的、目光单纯的白人孩子。
那妇女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亚当斯的大女儿,叫辛迪。她住在佛罗里达,晚上开了一夜的车,就是为了赶来支持这个集会,也为了看看“摩尔滩”。她指着身边的一个老年妇女说,这是我父亲的姐姐。
在游行中,亚当斯的姐姐坐车,我们一直和辛迪走在一起,好奇地问东问西。
二、六十年前的门罗
我们被亚当斯的故事深深打动,他的门罗故事,把我们带往美国南方更深的底层。
克林顿·亚当斯生长在一个穷苦的白人家庭。1946年,他整整十岁。
那个时候,美国南方的贫困农民,甚至比殖民时代更没有出路。因为在殖民时代,甚至在建国初期,地多人少,移民都可以无偿分配到土地。可是,在1946年,耕地的兼并已经基本完成。一些人因种种原因,卖掉土地,变得赤贫,另一些农庄主富裕起来。南方出现了大量没有自己住所的流动佃农,有黑人,也有白人。那时,罗斯福总统的“新政”早已经开始,可是,对穷人施行福利的政策,还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在逐步推行中的政策,远远没有抵达真正贫困的农村底层。在联邦制的美国,当时联邦政府的权力很小,各地的差距非常大。
亚当斯家这样的南方白人民众,和黑人一起干活,和黑人做邻居,他们之间有着很深的感情和友谊。1946年是“二战”刚刚结束的时候。黑人乔治参军在澳洲和北非服役了五年,刚刚荣誉退役。亚当斯一向喜欢乔治,把他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乔治退役回家的路上,是亚当斯伴他一起回家的。乔治在路上好欢喜,告诉亚当斯,他能为国家效忠,感到很骄傲。
亚当斯的父亲一年到头辛勤劳作,永远也挣不够养家的钱。在亚当斯周围,穷人比比皆是。亚当斯的好朋友艾默生,也是家徒四壁。艾默生的父亲脾气暴躁,一发脾气就把他打个半死。他们这样十岁的孩子,都得干活,只能抽空上学。结果断断续续,连认字都没有学会。
就在那年冬天,1946年2月的一个晚上,亚当斯的父亲对生活完全厌倦和绝望,上吊自杀。第二天早上,听到绝望的尖叫声,第一个跑来帮忙的,就是黑人邻居乔治·多尔西。在这段日子里,乔治给了他们很多帮助,一家人才渐渐度过难关。此后,亚当斯和姐姐,都必须挑起生活的重担,“像骡子一样地干活”。
1946年7月25日,亚当斯和艾默生,准备一起去摩尔滩放牛。
前几天,附近出了件事。黑人罗杰听说一个白人农夫和他的妻子有染,两人大吵起来,罗杰在盛怒中用口袋里的小刀刺伤了对方,被警察抓走,在监狱里候审。就在亚当斯、艾默生向河边走去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城里,庄园主哈里逊借口地里要人干活,付了六百美元,为罗杰办了取保候审。罗杰是乔治的妹夫,哈里逊去监狱前,特地叫上了乔治夫妇俩和乔治的妹妹,要他们一起去。
两个孩子亚当斯和艾默生牵着牛,终于来到摩尔滩。这是阿巴拉契河的河滩。这条河是门罗镇所属的沃尔顿县和邻县的界河。它是这个行政区的边缘。就是在今天,通往摩尔滩的小路还是很冷僻,路的两边有了一些零星的大宅子,一家一家却相距很远,看得出都是近年新盖的。在游行去那里的路上,走了一个小时也没见有几辆车从身边驶过。至于摩尔滩,今天还是个不见人烟的地方。可以想见六十年前这里是多么荒僻。
将近黄昏,孩子们要回家了。就在这时,他们听见有车子开来,车上发出几乎不像是人声的惨叫。两个孩子吓得本能地趴在草丛中,让高高的草丛盖住自己。亚当斯看到的情景,令他伤心欲绝。一群KKK,大约有十几个人,绑架了他的黑人好朋友乔治·多尔西。旁边还有他的妻子梅、妹妹多萝茜和妹夫罗杰。这些KKK大多是门罗人,亚当斯都认识。他眼睁睁看着四个黑人被捆绑着殴打,最后一个KKK拔出手枪,开枪击倒了他们。然后这些人一哄而上,用手枪和长枪,向四个受害者射出了几百发子弹,凶手中间也有哈里逊。后来验尸时发现,仅其中一个受害者身上就有六十八个弹孔。令亚当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凶手们的车子旁边,还停着一辆警察的巡道车。
在凶手终于离开之后,他们爬出草丛,战战兢兢地走到现场。亚当斯已经认不出他的好朋友了。鲜血还在汩汩地流淌,他们的脸都已经被打碎。两个孩子又惊又吓,跌跌撞撞地回家。半道上,亚当斯取了自己的马。在他独自回家的路上,他遇到其中一个凶手。那人把自己的拖拉机拦在通往摩尔滩的小路上,阻挡万一过来的车辆。此刻,他是去取回自己的拖拉机。亚当斯和他打了照面。十岁的孩子根本无法掩饰自己一脸的惊恐,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他打招呼,而是像见了魔鬼一样,疯了似的骑马回家找妈妈。
四个死难的黑人:乔治·多尔西(George Dorsey)28岁,妻子梅((Mae)24岁,妹妹多萝茜(Dorothy)20岁,妹夫罗杰·麦尔肯(Roger Mal)24岁,多萝茜是孕妇,正怀着七个月的孩子。
虽是南方偏远小镇,可是和我们想象的并不一样,事情发生之后,立即震动了全国。这个佐治亚小镇的案件令杜鲁门总统震怒,他立即下令联邦调查局彻查。他希望罪犯被定罪、受到惩罚。
杜鲁门总统出生在一个历史上的蓄奴州,在他生长的环境中,种族主义很普遍,他出生的时候,废奴不过才二十年,而他的长辈们就曾经拥有奴隶。因此历史学家们说,杜鲁门总统假如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也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杜鲁门从当上参议员开始,就表现出对黑人民权的极大关注。他坚决主张和支持“反私刑立法”,反对种族主义。就在1946年,“二战”刚刚结束,杜鲁门总统建立了民权委员会,调查全国民权状况尤其是黑人状况。这个委员会后来提交了著名的《1947年民权报告》。也就在“摩尔滩事件”发生的二十三天前,国会刚刚通过了反种族歧视的《1946年民权法》。
可以说,这是后来六十年代风起云涌的黑人民权运动的最初起点。可是正因为是起点,在几个极端南方州,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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