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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什么人爱你啊。”
第五章 克莱拉
罗伯特。奥德利发现马车夫在那笨重马车的御者座位上睡熟了。
款待他的是烈性啤酒,这就导致了这位大胆的饮酒者暂时迷糊不醒,他十分高兴地欢迎他的主顾又回来了。那头白色老马,看来是制造这辆马车那一年出生的,似乎跟马车一样的已经过时了,老马跟它的主人一样睡得很熟,罗伯特从一级级的石阶上走下来时,它才猛地一震,惊醒了。护送罗伯特的仆人恭而敬之地在一旁等候,一直等到罗伯特坐上马车、马车转弯而去。
车夫手里的鞭子啪的一声响,破破烂烂的缰绳一下抖动,老马给振奋起来了,它象梦游似的缓缓前进,而罗伯特则用帽子尽量遮住了眼睛,想着他那失踪的朋友。
也许,几年之前,他曾在这些呆板的园林里,在这些阴郁的冷杉下玩儿过──如果在哈考特。托尔博伊斯的严厉的灰色眼睛看得到的范围之内,这个最爱闹爱玩的少年还有可能玩儿的话。也许,他曾在这些黑苍苍的树木下,同他的妹妹──今天她听到他的命运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一起玩儿过。罗伯特。奥德利瞧着这秩序井然的土地的僵硬死板的外貌,心中纳罕:乔治在这么一个地方,是怎么长成这么一个他所熟悉的、那么坦白直率、宽宏大量,无忧无虑的朋友的。
有个父亲永远在他的眼前,怎么没有按照他父亲这种难以相处的榜样长大成人,成为他的同伴所厌恶的人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亏得有个比我们的父母更高的上帝,正是上帝赋予我们以灵魂,从而使我们成为伟大的或渺小的;因为,一个家庭所特有的鼻子和下巴,会瓜迭绵绵地由父亲遗传给儿子,由祖父遗传给孙子,其方式,就象今天凋谢的花朵重新再现于明年的蓓蕾一样;而精神呢,较之在繁花间吹过的风更为微妙,它独立于尘世的一切规律之外,除了上帝的和谐法则,它不承认任何秩序。
“感谢上帝!”罗伯特。奥德利心中想道──“感谢上帝!事情过去了。我那可怜的朋友必须在他那无人知道的坟墓里安息了;而我也不必充当把耻辱带到我所敬爱的人们的头上的工具了。也许,这种结局或早或晚会到来的,但它将不是通过我而到来。危机已经过去,我得到解脱了。”
他想到这儿便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他那宽宏大量的天性在反抗他的任务──他发觉自己陷进这种任务里去了:这是一种密探的任务,搜集该死的事实,引向可怕的推论。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叹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正缓缓地走出园林的大门,他在马车里站起身来,回头瞧那阴沉沉的水杉,那砂砾小路,那平整的草地,以及那面目凄寂的、庞大的红砖大厦。
他大吃一惊: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正在奔跑,沿着他所走的马车道跑来,几乎是在飞翔了,高举的手里还挥舞着一块手帕。
他心中暗暗诧异,定睛对那异乎寻常的怪影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得以从迷糊中恍然大悟,开口说话。
“这位飞翔的女性追的是我吗?”他终于大声叫道。“也许,你还是停车的好,”他对马车夫补充说道。“这是一个古里古怪的世纪,世界历史上一个反常变态的时代。她可能要找我。很有可能是我把袋中的手帕丢在那儿了,托尔博伊斯先生派这人送手帕来了。也许我还是下车去迎她的好。给我送手帕来,真是彬彬有礼啊。”
罗伯特。奥德利先生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车,慢慢地向那匆匆赶来的女性走去,她很快就追上来了。
他近视得厉害,一直等到她走得很近时他才看清她是谁。
“天哪!”他喊道,“原来是托尔博伊斯小姐。”
正是托尔博伊斯小姐,她脸色渲红,上气不接下气,脑袋上披了条羊毛披巾。
罗伯特。奥德利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他发觉她长得十分漂亮。她生着棕色的眼睛(跟乔治的眼睛一模一样),苍白的面色(她走近他时脸是渲红的,但呼吸恢复正常后,红色就消退了),五官端正,表情活泼灵敏,显示出感情上的每一种变化。这一切,都是他在这片刻之间看到的;因而对于他和托尔博伊斯会见时她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他越发感到奇怪了。现在,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但眼睛明明亮亮的,透出热烈的光来──亮得可怕,也干得可怕──他看得见,她跟他说话时,嘴唇在颤抖。
“托尔博伊斯小姐,”他说,“我能做什么?──哎──”
她突然打断他的话,用她那一只空手握住他的手腕──她另一只手抓住披巾。
“啊,让我跟你说吧,”她大声说道──“让我跟你说吧,不然我就要发疯了。我完全听到了。我相信你所相信的;我就要发疯了,除非我能干点儿什么──干点儿为他的死亡报仇雪恨的事情。”
罗伯特。奥德利有一阵子给搞得心里乱极了,不知怎样回答她才好。在世界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之中,他最最意料不到的就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托尔博伊斯小姐,挽着我的手臂吧,”他说。“请你镇静下来。让我们朝大厦稍稍走一段回头路,静静地谈一谈。刚才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讲这事情的,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我很爱我的哥哥,”她赶快说道。“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很爱他呢!既然我从来有力量为他在这屋顶下争取到一次欢迎,或者从我父亲口里争取到一句慈爱的话,有什么人会认为我是很爱他的呢?既然我知道,即使是一个妹妹的爱也会变得对他不利,我怎么敢在这大厦里暴露出这种爱呢?奥德利先生,你不了解我的父亲。
我了解他。我知道,为乔治说情,就会毁了他的事。我知道,让我父亲亲手去处理这事情,寄信赖于时间,是我重新见到我亲爱的哥哥的唯一希望。而我等待──耐心地等待,始终指望最好的结果;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是爱他的独生子的。奥德利先生,我看到你脸上露出鄙夷的微笑,我敢说,一个陌生人是难于相信这件事的:我的父亲,在他那装模作样的冷淡态度的背后,隐藏着他对子女的某种程度的深情──也许不是十分温暖的父爱,因为他始终以责任的严厉规矩约束着他的生活。停步,”她突然说道,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视线穿过笔直的松树林荫道向后望去。“我从大厦的后面跑出来的。决不可让爸爸看见我跟你谈话,奥德利先生,而且也不可让他看见马车停在大门口。你可否走上大路,叫车夫把马车往前赶一小段路?我从园子的前边儿那个小门出来,在大路上跟你见面。”
“不过,你会伤风的,托尔博伊斯小姐,”罗伯特焦急地瞧着她,规劝道,因为他看到她在发抖。“现在你在颤栗啊。”
“不是冷得发抖,”她答道。“我在想到我的哥哥乔治。如果你对于你失去的朋友的唯一的妹妹有几分怜悯,奥德利先生,请你按照我要求于你的去做吧。我必须跟你说──我必须跟你说──如果我办得到,平平静静地跟你说。”
她把手按在头上,好象要把自己的思想集中起来,然后她指指那门。罗伯特鞠躬,离开她的身边。他嘱咐车夫驾着马车慢慢地向车站行去,而他自己则沿着那围绕托尔博伊斯家土地的、涂着柏油的篱笆走去。走了离大门大约一百码光景,他来到了一个装在篱笆上的小木门边,便在这门口等待托尔博伊斯小姐。
她不久就出来了,头上依旧披着技巾,眼睛依旧是明明亮亮的,可没有泪水。
“你跟我一起到园子里去散步,好吗?”她说。“我们在大路上说话,会被人觉察的。”
他鞠躬,进入小木门,随手把门关上了。
当她挽住他伸出去的手臂时,他发觉她仍旧在颤抖──颤抖得十分厉害。
“请,请你镇静下来,托尔博伊斯小姐,”他说:“我也许被我自己形成的意见骗了;也许我──
“不,不,不,”她大声说道,“你没有自己骗自己。我的哥哥是被谋杀了。把这女人的姓名告诉我──就是你怀疑她跟他的失踪有关的──跟他的被谋杀有关的、那个女人。”
“我眼前还不能说,要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确实知道她是犯了罪的时候。”
“你告诉我父亲,你要放弃追究真相的一切想法──你要甘心听任我哥哥的命运成为一个可怕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解开的秘密;但是,奥德利先生,你决不会这样做的,──你想念你的朋友,你不会背弃你的朋友的。你要看到对毁灭他的人报仇雪恨,你一定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一层暗淡的阴影,象一个黑色面纱似的,笼罩在罗伯特。奥德利的漂亮的脸上。
他记起了前天他在南安普敦说过的话──
“一只比我自己的手更为强有力的手,正招呼我在黑暗的道路上前进。”
一刻钟之前,他曾经相信一切都过去了,他从追究乔治之死的秘密这一可怕的责任中解脱出来了。现在这姑娘,这表面上毫无激情的姑娘,却在默不作声之后说话了,正在激励他向着他的命运迈进。
“托尔博伊斯小姐,如果你知道,卷入这一追究真相的公案里,会给我带来多大痛苦,”他说,“你就不会要求我把这件事再追究下去了。”
“但我要求你追究下去。”她怀着压抑的激情答道,“我真的要求你。我要求你为我哥哥的猝然死于非命报仇雪恨。你愿意这样干吗?干呢,还是不干?”
“如果我的回答是不干呢?”
“那么,我就自己来干!”她明亮的棕色眼睛瞧着他,大声喊道。“我要亲自追究这秘密的线索;我要把这个女人挖出来──是的,尽管你不肯告诉我,我哥哥是在英国的哪一个地区失踪的。我要从这个世界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追究他的命运的秘密,如果你不肯替我追查的话。我已经成年了;我对自己的事情作得了主;我富裕,因为我的一个姑母留给我一大笔钱;我能够用这些钱雇些人帮助我侦查,我要让他们得到好处,他们就会好好为我效劳。奥德利先生,两者之间请你选择一个:由你,还是由我,来追查谋杀我哥哥的凶手?”
他仔细端详她的脸,看到她的决心并非女性倏忽即逝的热情的结果,在困难的铁掌下,那种热情是会屈服的。她那美丽的五官,高尚的线条,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雕塑美、而由于她表情的严峻,仿佛就变成了大理石雕像。他所看到的脸,是一个只有死亡才能使她改变目的的女人的脸。
“我是在一种压抑的气氛里长大成人的,”她静静地说道:“我抑制和压缩我心里天生自然的感情,它们甚至浓缩得不自然了;不许我交朋友谈恋爱。我幼年时我的母亲就死了。我的父亲对待我,向来始终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态度。我只有一个哥哥。我心里所有的全部深情厚爱,都集中在他身上。当我听说他那年轻的生命被不忠不义的手所扼杀,我就希望看到严惩这不忠不义之徒,报仇雪恨:你对此觉得奇怪吗?呀,天哪!”她突然两手握紧拳头,仰望寒冬的天空,大声喊道,“把我带到谋杀我哥哥的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