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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李亚玲走进房门,他才清醒过来,迈开大步向回走。今天晚上对他来说真是非同凡响,那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他坚信,李亚玲也是喜欢他的。二十多岁的章卫平对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充满了革命的浪漫情怀,此时此刻,他在浪漫的革命中,找到了他所向往的幸福。他奔跑在雪地里,他想唱,想跳,于是他吹起了口哨。不知为什么,他居然吹响了一曲《游击队之歌》,惹来几只狗在黑暗里没完没了地吠叫。
从那以后,他们的约会地点不是在大队部,因为大队部里并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人,或者沉寂了一两天的电话铃声会突然乍响。于是他们离开了大队部,爱情毕竟是私密的。他们的约会地点,今天是大河旁那棵老柳树下,明天就可能是水渠桥洞下,他们约会时,身体的交流多于语言上的交流。他们拥抱在一起,不管不顾地亲吻,入夜的寒冷让他们在冷风中打着战,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地相爱着。
此时,他们的想法也南辕北辙。章卫平想的是,以后在放马沟的生活会很幸福,也一定会很温暖,要是李亚玲真的能嫁给他,他会在农村生根、开花、结果,他会把所有的理想都投入到革命的事业中,让他的梦想在农村茁壮成长。
李亚玲却不这么想,因为她知道章卫平是城里人,又是军区章副司令的儿子,有一天他会离开这偏远的农村的,如果自己真的嫁给章卫平,章卫平离开农村的日子,也就是她进城的时候。她此时对章卫平的爱,有一半是对城市的热爱,转化成了对章卫平更猛烈的爱。说心里话,章卫平是吸引她的,章卫平身上具有的东西,在农村青年身上是不具备的,比如章卫平的果敢,还有城里人的见多识广,为人处事的那种思维方式,而章卫平身上的那种浪漫气质,更是任何一个农村青年都不具备的。
李亚玲在这种痴迷中,就又想起了刘双林。刘双林是五年前离开放马沟大队参军入伍的,刘双林上学时比李亚玲高两个年级。那时候,李亚玲骨子里很娇气,他的父亲还当着放马沟大队的支书,在农村那差不多就是高干子弟了。李亚玲骄傲的不仅是这些,她骄傲的是自己的美丽和学习优秀。那会儿,她心高气傲,根本不理睬任何人。
刘双林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高中毕业后一心一意要去当兵。农村青年的第一梦想就是招工进城,在那个年代,城里对农村的招工指标少之又少,就是有一个半个指标,没门路的想都甭想。于是,就只剩下了当兵这惟一的出路了。当兵就有希望入党、提不了干,就是不入党、提干,在部队锻炼上几年,回到农村也是一种资本,起码眼界宽了,说话办事的,别人就会另眼相看,就连搞对象也有了挑挑选选的资本。刘双林和他爹和所有农村青年一样,多么热切地盼望着跳入龙门啊。可刘双林的家境却让他无法去当兵,那是征兵前几天的一个傍晚,刘双林找到了李亚玲的家,提了两瓶散装酒,就跪在了当着支书的李亚玲的爹的面前。那天晚上,刘双林泪流满面。李亚玲放学回家,正好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她当时震惊地跨过跪着的那爷俩,走进了里屋。也许是那爷俩的真诚感动了李支书,最后刘双林还是如愿地走了。
两年后,刘双林回家探亲,那时的李亚玲已经高中毕业,正在公社卫生院学赤脚医生。他们在村街上不期而遇。那一刻,刘双林正站在一棵大柳树下给村民们散烟,一边散烟,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部队的见闻。刘双林故意操着一种南腔北调的口音,脸上放着红光。这时,他的目光和李亚玲投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了。现在的李亚玲已经出落得比两年前更加漂亮,她在刘双林的眼里,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时的她又想起了两年前刘双林和他爹给爹下跪的那一幕,她一想起那一幕,她的脸上就感到发烧,她别过脸去。刘双林似乎早就忘了两年
前那份尴尬,他亲切、热络、又见多识广地和李亚玲打着招呼:亚玲,听说你去当赤脚医生了,真不错,有空咱们聊聊。
李亚玲对刘双林这种问候和邀请不知如何回答,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地就走了过去。
刘双林似乎很有心计,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在刘双林探亲的那十几天里,他每天傍晚都要去公社接在公社卫生院学习的李亚玲。从公社所在地到放马沟大队约有五华里路,快走也得要半个多小时。刚开始的时候,李亚玲不领刘双林这份情,她自顾自地走着,刘双林则屁颠颠儿地跟在后面。
他说:亚玲,干啥那么急?我陪你说说话吧。
李亚玲不理他,只顾往前走。
他跟在后面,不管李亚玲爱听不爱听,一味地说着当兵两年间的见闻。
他说:我们团有一千多号人,我们团长是打珍宝岛的英雄。
他还说:我们的团部在城里,可热闹了。
他又说:从咱们这儿坐火车,到我们部队要换两次车,加起来十好几个小时。
……
几天之后,李亚玲就不再那么排斥刘双林了,两个人也能并排着走一走,说上一些话。
刘双林说:亚玲,我都写入党申请书了,我当兵半年就入了团。
李亚玲看了他一眼。
他说:真的,我不骗你。
李亚玲就又看了他一眼。
刘双林又说:要是今年能入上党,下一步我就开始努力提干。
李亚玲说:提干那么容易吗?
他说:当然不容易,得努力呀。两人又往前走,这时夕阳西下,染得半边天彤云一片。
刘双林又说:我要是能提干,以后就可以带家属了。
他说这话时,李亚玲的心“嗵嗵”地跳了两下。离开农村,是她梦寐以求的。想到这儿,她红了脸。他看到了,见时机成熟,就说:其实这次我探亲,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把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了。
李亚玲红着脸看了他一眼,马上就把头转了过去。
刘双林有这种想法不奇怪,当时的服役制度是陆军三年,满两年时就可以探亲。那么多士兵想入党、提干真是比登天还难,有许多人穿着军装体面地回家探亲,就是想把亲事定下来,如果等复员回来再找对象,可就难多了。刘双林这次回来也有这方面的想法,那天在村街上看到李亚玲的第一眼,他突然间就有了接近李亚玲的冲动。
李亚玲的漂亮就不用多说了,重要的是李亚玲的爹是大队支书,是“社教”时期的村干部,资历很老。如果能和李亚玲成为一家人,就是他入不了党,提不了干,等回乡那一天,以后在大队、公社里的前途也是有的。他这么想过后,就更加坚定了接近李亚玲的决心。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两年前的事他已经淡忘了,他已经是堂堂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和李亚玲平起平坐了。
刘双林每天傍晚都要到公社医院去接李亚玲,几天之后,李亚玲被刘双林的行为感动了,他对刘双林的态度有意无意地发生了改变。两年的部队生活,让刘双林浑身上下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的刘双林永远穿着他哥穿过的旧衣服,那些衣服上补钉摞补钉,尤其是屁股上的两块补钉,像长了两只眼睛,走起路来一上一下的,当年李亚玲他们经常嘲笑刘双林屁股上长了“眼睛”。此时的刘双林的军装是崭新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兵营的气味,脸也红扑扑的,像田野里一枝独秀的高粱。
李亚玲渐渐地就接受了刘双林这份殷勤,两人走在斜阳下的沙土路上。一抹夕阳照在他们的脸上,脸孔热热的,有细密的汗渗出来,很滋润地挂在脸颊上。
刘双林说:这次回部队我就该入党了,申请书都写过三回了。
刘双林说这话时,其实他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全连一百多号人,每年的入党指标就那么一两个,别说他才当满两年兵,有好些兵都超期服役三五年了,他们都在等待着入党,全力以赴地努力着。那些老兵同样和新兵一起抢扫把、帮厨,能想到的好人好事,他们早就想过了,刘双林刚刚写过三份入党申请书,而那些老兵都写过十几份了,有的还咬破中指用鲜血写出入党誓言。刘双林虽然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但他对李亚玲说这些话时,声音是洪亮的,语气也是坚定的。
李亚玲问:日后你真的能提干?
刘双林说:等入了党,离提干的日子就不远了。
那年月,一个农村孩子能在部队提上干,哪怕就是当名副排职的干部,也算是跳了龙门了。
即便以后转业离开部队,那也是国家干部,由国家统一安排。也就是说,只要提干,就能永远离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鲤鱼跳龙门了。
对李亚玲来讲,能嫁给一个军官,自己也就是堂堂的军属了,再熬上几年后随军,户口也就变成了城镇户口。那样的日子,是那个年代每个农村青年所向往的。刘双林描绘的未来场景,深深地打动了李亚玲。她的双脚不知不觉地就向刘双林靠近了一些,有意无意间,刘双林的肩膀就挨到了李亚玲的肩膀上,他嗅到了从李亚玲身体里散发出的成熟少女的芬芳。他有些迷醉,于是梦呓般地说:提干那是早晚的事,我刘双林在部队也是个人物。
当满两年兵探亲,对任何一个士兵来说都是件很隆重的事情,因为他们肩负着回家办大事的重任。这个大事就是要搞对象,穿着一身军装回家,那情景是不一样的。有的跟排长借一双皮鞋,或借块手表,和排长感情好一些的,还能借来排长的干部服穿一穿,探亲的战士努力把自己武装着,成败也就这一锤子了。如果能在探亲的十几天里,把自己的婚事搞定,那就是他们的胜利,如果在复员前能让自己的未婚妻前来趟部队,住上个三五天;而在这三五天里,如果能生米做成熟饭则最好。按老兵的说法叫把未婚妻拿下,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妻子,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当然生米做不成熟饭也没什么,人们都知道你以未婚妻的名义去人家部队了,又住了那么三五日的,又有谁能说清那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呢?农村人自然有农村人的看法,就是当兵的复员回来了,女方后悔了,但自己的名分已经这样了,也不好意思提出跟人家分手,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最后就是为人妻、为人母了。跳龙门的想法从此也就夭折了,只能为美丽的梦想唱一曲哀歌。
刘双林是深得老兵的真传,这次他回乡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一个对象。他当兵走的那会儿,李亚玲年龄还小,没想到两年后,她就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那天在村街上看到李亚玲的第一眼,他就决心把李亚玲拿下。
几天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他自信李亚玲已经开始动心了,这大大激发了他的雄心和斗志。他暗下决心,在自己离开放马沟时,自己和李亚玲的事一得定下来。
那天傍晚,在如血的晚霞中,刘双林大着胆子,伸出手替李亚玲拢了拢散落下来的头发。让他没想到的是,李亚玲居然没有阻拦,而是无声地接受了。得到鼓励的刘双林就双手一用力,抱住了李亚玲的肩头,他要吻李亚玲。这时的李亚玲似乎清醒了过来,她用了些力气,拿双臂抵着刘双林的脸,使自己的身体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