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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还不如不替说。但这些情况老孙哪里知道,还以为真是老张使了坏心,兀自一
个人在那里生气。有时想着想着又想通了,当官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当来当去没个
完,何必去赌气;可有时想来想去就又想不通了,凭着自己的工作能力,并不比人
差,为什么别的人能升上去,自己倒被人暗算。有时在外边能想通,可一到单位就
又想不通了。到办公室又见过去的同盟现在的同级老何那么肤浅,在那里高兴个没
完,心里更气,后来急火攻心,得了肝病,住进医院。
老孙住进医院,办公室就由老何主持工作。说是主持工作,其实女老乔退休,
老孙住医院,就剩下小林与女小彭。但老何也十分满足,挺知心地跟小林女小彭说
这说那。老何说:
“就剩咱们三个人了,咱把工作搞好,也不会比别的处室差。人多怎么了?人
多也不一定力量大!”
由于老何当了副处长,元旦前单位调整房子,里面调整的户头就有老何,让他
由牛街搬到右安门一幢楼房里,两居室。老何喜事一个接一个,听到这消息,瘦高
的汉子,一下蹲在办公室哭了。把刚买不久的新镜片也给弄湿了。也是一时激动,
当时办公室女小彭不在,就剩下小林,老何当时对小林说:
“小林,你不用怕,我不会当了领导,就忘了过去一起工作的同志。你放心,
这不是女老乔在时的办公室了,你的入党问题,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下次党内开会,
我一定给你争取!”
小林好长时间没有好消息了,听到老何的话,心中自然也很高兴,说:
“老何,咱们在一起也好几年了,谁还不知道谁?虽然现在你当了领导,为人
处事的态度并没有变。我也争取把工作干好,不给你丢脸!”
两人说得很知心,下班时,老何买回家一只烧鸡庆贺,小林也跟着买回家一只
庆贺。回家小林老婆却有些不高兴,问为什么买烧鸡,花那么多钱。小林兴冲冲将
原因说了。老婆说:
“那也不该买烧鸡嘛!为入一个党,值得买那么贵的烧鸡吗?买一根香肠也就
够了!”
十一
元旦到了。单位又从张家口拉了一车梨,给大家分分。这次车没有坏,梨拉回
来都是好的。分梨时,杂草在办公室楼前弄了一地。老何、小林将梨抬到办公室,
又借杆秤进行第二次分配。大家又都分头找盛梨的家伙。由于梨好,大家在办公室
都没舍得吃,所以地上梨皮不多,省得小林打扫。
老孙出院了。出院以后,精神状态仍然不太好,脸蜡黄,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抽
烟,也不说话,处里的工作也不大管,交给了老何。老何积极性倒蛮高,遇到工作
楼上楼下跑。但他有时积极不到地方,容易出现差错。一次局里让处里起草一个文
件,老何亲自下手,洋洋三十页交上去,被老熊批了个“文不对题”,并将组织处
长叫上来,说这么一个同志怎么提上来了?把组织处长弄得满头是汗,承认提拔干
部提拔错了。但既然提上来了,两居室也住上了,就不好再将他弄下来。老熊也没
顾上追究,只是说:
“下次注意!”
本来局里是让老孙全面主持办公室的工作。因老孙耿耿于怀没给自己提正处长,
所以也不主持。鉴于这种情况,局里认为,这办公室领导需要加强。老孙这么一个
精神状态,“挂”他一段就受不了,肯定是不能再提正处长。所以决定适当时候从
外派过去一个正处长。老孙得到这个消息,更没了积极性,上班开始三天打鱼两天
晒网,有时还迟到早退,自己的办公桌也不收拾,蒙满了灰尘,有点破碗破摔,像
小林刚来单位不懂事的时候。组织处长看到这样倒高兴,说虽然提拔老何是错的,
但当时没有提拔老孙却是对的。这个人太小心眼,太经不起风浪,如提他当正处长,
肯定也会像提拔老何一样,挨老熊的批评。
小林情况这一段倒不错。上次老何说帮他入党,倒真给他用劲,在支部会上提
出来让大家议。可他这个人虽然提了副处长,鉴于他平时的罗嗦和女人作风,大家
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说话没什么市场。老孙那时又在医院,没有参加会,老何势
单力薄,所以小林的事并没引起大家的注意,倒是别的处的党员,说话占了上风,
确定了几个发展对象,都是别的处的。
小林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当然沮丧。可沮丧两天又来了一个好消息。老何搬家
住进了两居室,牛街大杂院的一间平房腾了出来,那地方太偏僻,又是回民区,大
家都不愿意到那里去住,最后平衡来平衡会,决定叫小林搬家。小林一听这消息很
高兴,甚至比听到让他入党还高兴。因为入党还不是为了提拔,提拔还不是为了吃、
穿、住房子?现在这时候,崇高的话都别讲了。虽是牛街,虽是回民,房子也不大,
但总是自己独立,不再跟那家泼妇合居;但他不知道这地方对不对老婆的心思,所
以带着好消息回家,也有些提心吊胆,接受上次教训,为了庆贺,买了一根香肠。
没想到回到家,老婆听到这消息例高兴,说:
“牛街好,牛街好,我爱吃羊肉!再说只要脱离了这个泼妇,让我住到驴街也
可以!”
又问为什么买香肠,不买一只烧鸡?
小林说:“上次买了只烧鸡,落了一顿埋怨!”
老婆说:“上次是入党,这次应该买烧鸡。”
所以小林这一阵情绪,倒是比别人好些。
女小彭情绪还那样。自从女老乔提前退休以后,女小彭没了对立面,活得倒挺
开心,经常在办公室打毛衣。但作为一个女同志,长期没有对立面也别扭。老何是
新提的副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经常让女小彭这样那样,久而久之,女小彭就把
他当作对立面,动不动就戗他两句。好在老何是肉脾气,大家让着他他就来劲说人
家,人家戗他两句他也不恼,反过来还担心别人心里窝气不窝气,所以两人还合得
来,没像跟女老乔一样,成为对抗性矛盾。
老张仍坐着轿车来单位上班。和女老乔那件事已过去两个月了,大家也感到那
话题没了什么滋味,例都开始与老张接触。女孩子再也不像见了老虎。老张呢,夹
着尾巴做了一阵子人,熬过了艰难时期,也就熬出了头,精神仍恢复到了出事之前。
家里老婆也不闹了,有时还把那件事当玩笑开开。局长楼上来下去见到其他人,开
始感觉到可以平起平坐、平等问候了。上下班仍可以放胆碰车门。一次在单位老张
上厕所,正好碰到老孙。厕所的间隔板坏了,拆下去修补,两个茅坑成了一间。两
人蹲到一间屋里,都感到别扭。这时老孙仍记着许多疙疙瘩瘩的事。倒是老张经过
一次挫折的洗礼,心里纯洁许多,自动拆去了和老孙的一些隔阂。他也知道老孙因
为没有提上去心里委屈,于是语重心长地说:
“老孙哪,我想对你说句话。”
老孙也不好一下掰了面子,说:
“你说,你说。”
老张说:“你这个同志呀,各方面都好,就是缺少一个字,缺少一个‘熬’。
熬过艰难时候,往后情况就好转了。”
当时老孙没有说什么,但等揩过屁股提上裤子走出厕所,心里发了怒,不禁心
里骂道:
“你他妈人面兽心,自己乱搞男女关系。还教训我缺这缺那片
心里又骂世道不公平,老张犯了那么大的错误,行政上没有处理,又让他当副
局长熬过了错误时期;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为党拉马坠镫,最后被一脚踢开,这怎
么能调动人的积极性?
三十号这天,上午分梨,中午会餐。大家又分头买菜在一块吃。不过吃得很沉
闷。老孙不说话,女小彭打毛衣,小林给大家分过梨,盘算要占草篓,好当一个搬
家的工具;只有老何想调节气氛。为了调节气氛,他故意说了几个笑话。不过笑话
说得很蹩脚,大家没笑,倒更加觉得没意思。于是草草吃完就各人提着各人分得的
梨,分头下楼回家。
小林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因他要搬草篓。等他搬着草篓来到楼下,不巧碰到
女老乔。女老乔突然在单位出现,确实让人吃惊。几个月不见,女老乔似乎比过去
消瘦一些,眼睛下边多了两个肉布袋。虽然女老乔过去限制过小林入党,处处与他
为难,但前一段揭发女老乔时,小林该揭的都揭了,现在人家成了落水狗,自己也
没必要非学鲁迅;倒是现在一见消瘦下去的女老乔,小林还为过去揭发她的材料感
到内疚,于是主动上前与女老乔打招呼:
“老乔,你来了?”
女老乔看到小林,也有些吃惊;见小林来跟她说话,又有些感动。过去自己毕
竟在入党问题上卡过他。现在这年轻人不计前隙,来与自己说话,品质果然不错
(刚才老孙与女小彭见了她,除了露出吃惊,都没与她说话),于是说:
“小林,下班了?”
小林说:“下班了,今天你有空了?”
女老乔说:“有空了。我给你说小林,我从明天起,就不在北京住了。”
小林说:“不在北京住,那你往哪里住?”
女老乔说:“我随我丈夫到石家庄。临走,来这看看。我从二十二岁来到这单
位,在这干了三十二年。现在要走了,来这看看。”
小林明白了女老乔的意思,忽然有些辛酸。他想对女老乔再说些什么,但这时
班车已经快开了。小林只好一手提着一包梨,一手提着一个草筐,匆匆忙忙说:
“老乔,再见!”
女老乔说:“再见!”
1988。12,北京十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