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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姆听了他的话哼了一下鼻子。
“还有一点希望,”亚当几乎已经到了听天由命的地步。
他们的谈话停顿了一会儿,亚当和唐尼都在搜肠刮肚地想找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萨姆倒是满不在乎,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在一起喷吐着烟雾。他心里想着什么他们是猜不透的。
“今天我去艾伯特那儿坐了一会儿,”唐尼说。
萨姆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板。“他的前列腺炎怎么样了?”
“我不大清楚,他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这就是我的兄弟。”
“我还见到了芬尼婶婶。”
“我还以为她已经走了,”萨姆笑了笑说。
“差不多了,她已经九十一岁高龄,对你的事伤透了心。她说你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侄子。”
“她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她。见鬼,我来这儿前五年就一直没有再见到她了。”
“不过,她显然很为你伤心。”
“她会好的。”
这时萨姆突然露出了很开朗的笑容并随即大笑起来。“还记得那次我们看到她进了奶奶房后的厕所就拼命往厕所顶上扔石头的事吗?吓得她一边尖叫一边哭喊着跑了出来。”
唐尼猛然间回忆起了那档子事也止不住大笑起来。“记得,那厕所顶是铁皮做的,”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石头落上去就像炸弹爆炸一样。”
“是啊,那次有我。还有你和艾伯特,你那时恐怕还不到四岁。”
“不过我还是记住了那件事。”
他们继续讲着故事,那笑声也感染了亚当,他看着两个像孩子一样笑着的老人,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有关芬尼婶婶和厕所的一个故事又引出了她的丈夫,那个又瘸又抠门的加兰叔叔,接下来又是一阵阵的笑声。
萨姆点的最后一餐是为了成心要恶心一下食堂里的那些手艺欠佳的大师傅们,他们用那些寡淡无味的配给食物整整折磨了他九年半的时间、他点的食物很少,也很容易采买,一只纸盒就能装来。让萨姆不能理解的是他的那些先驱者中竟有人在临行前点了七道菜的大餐,其中包括牛排、龙虾和乳酪饼。巴斯特·莫克吃了整整两打的生牡蛎,接着又吃了一盘子的希腊沙拉,一大块牛里脊肉和其他的几道菜。他永远也搞不明白那些人在临死前的几个小时里打哪儿来的那么好的胃口。
七点半纽金特来敲门时他一点也不觉得饿。纽金特的后面跟着帕克,再后面是一名拿着个托盘的管理员。托盘中间有一只大碗,里面放着三只爱斯基摩派,碗的旁边是一个装有法国咖啡的小暖瓶,那是萨姆最爱喝的咖啡。管理员将盘子放到了桌子上。
“晚餐不是很丰盛,萨姆,”纽金特说道。
“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享受这顿饭,还是你一定要站在一边用你的蠢话烦我?”
纽金特身子一挺,瞪了一眼亚当。“我们将在一个小时后回来,到那时你的客人必须离开这里,你将会被带回观察室去,听明白了吗?”
“快点走吧你,”萨姆坐到桌子上说。
那几个人一出去唐尼便说:“活见鬼,萨姆,你怎么不点些也能供我们享用的东西?这算是什么最后一餐?”
“我的最后一餐就这样,轮到你时再点你想要的吧。”他拿起一把叉子,小心翼翼地刮动着香草冰淇淋和上面的巧克力脆皮。他咬了一大口,然后慢慢地把咖啡倒在杯子里,咖啡的颜色很深,带有很浓的香味。
唐尼和亚当坐在靠墙边放着的椅子上,从萨姆的身后看着他慢慢享用他的最后一餐。
那些人是五点以后到达的。他们来自全州各处,全部亲自驾车前来,车子一律都是四开门大汽车,颜色不一,车门和保险杠上带有不同的徽记和标志,有的车顶上带有警灯,有的在前排座位上部挡风玻璃处还架有猎枪,所有车子上都有天线在风中摇摆。
他们是各县的行政司法长官,都是各县选出来保护公民免受不法之徒侵扰的人,其中大多已经在任多年,参加这种无官方记载的行刑前晚宴也不止一次了。
这种晚宴是由一个名叫梅佐拉小姐的厨师准备的,菜单一成不变。她用动物油炸制个头很大的鸡,用猪肉火腿烧豇豆,还有小茶碟大小的纯乳酪松饼。她的厨房就在中央行政办公楼旁边一家小自助餐厅的后面。晚宴总是在七点开始,对前来就餐的行政司法长官的人数也没有限制。
今天晚上的食客是一九八二年特迪·多伊尔·米克斯安息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梅佐拉小姐已经预计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看过报纸,也知道萨姆·凯霍尔是个人人熟悉的角色。她预计至少有五十名行政司法长官。
门口的警卫们像对待贵宾般地示意长官们通过,那些人进门后便把车子胡乱地停在自助餐厅周围。他们大多是些块头很大的人,都长着一副好下水,胃口好得惊人,而且经过长途颠簸已经是饥肠辘辘。
众人在进餐时很轻松地开着玩笑,像猪一样饱餐后便来到外面的行政办公楼前,他们坐在各自的车箱盖上看着天色黑下去,一边剔着牙缝里的鸡肉一边对梅佐拉小姐的烹饪手艺赞不绝口。车子里的收音机都开得音量非常大,像是随时都在等着收听凯霍尔被绳之以法的消息。他们谈论着其他的死刑和各自地盘的恶性案件,还谈起关在监舍里的本地区的人。那该死的毒气室使用的次数也太少了点。
他们很感兴趣地看着前面不远处高速公路旁的数百名示威者,大家又剔了一会儿牙便复又进屋去吃巧克力蛋糕。
这是一个美妙的执法之夜。
四十九
黑暗给帕契曼门前的高速公路带来了令人不安的宁静。那些三K党徒们都坐在折叠椅上等待着,他们脚下的草坪被践踏得凌乱不堪。尽管萨姆已经要求他们走开,但没有一个人肯离去。光头党和那些意气相投的同仁们被八月的骄阳炙烤了一天后,正一群一伙地坐在草坪上喝着冰镇汽水。嬷嬷们的行列里又加入了来自大赦国际声援团的成员,他们燃着蜡烛,一边祈祷一边唱着圣歌,同时与那些崇尚仇恨的组织尽力保持着距离。要是在别的日子里,或是另一次死刑、另一个犯人的情况下,那些充满仇视心理的人们早就会叫嚣以血还血了。
一辆满载着青少年的小型卡车缓缓驶近监狱正门,一瞬间平静被打破了。车上的人们突然齐声高呼口号:“毒死那个杂种!毒死那个杂种!毒死那个杂种!”喊完口号后卡车猛地加大油门,高速开走了。一些三K党徒迅速站起身来准备迎战,但那些孩子们已经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回来。
戒备森严的公路巡警们控制着局面。州里派来的军队分成小组监视着公路上的情况,他们尤其注意着三K党和光头党们的动向。一架直升机在上空盘旋着。
古德曼终于给市场分析叫了停。在这五天里,他们每天都要工作很长时间,一共打了两千多个电话。他向学生们支付了酬金,一边把蜂窝电话收回,一边对他们万般感谢。那些学生没有一个想罢手的,于是他们便跟着古德曼一同去了州议会大厦。在大厦前的台阶下面也在进行着烛光守夜活动。州长仍在二楼的办公室里。
一名学生主动给身在街对面密西西比州最高法院里的约翰·布莱恩·格拉斯挂了电话。古德曼和他通了话,接着又和克里和乔舒亚·考德威尔通了话,考德威尔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此时正心甘情愿地守候在华盛顿的最高法院死刑书记官的办公桌前。古德曼使每一个人都各就各位,并使所有的电话联络都保持畅通。他又给亚当挂了电话,亚当说萨姆正在吃最后一餐,他还是不想和古德曼讲话,但他倒是诚心诚意地感谢古德曼为他所做的一切。
萨姆对付完了咖啡和冰淇淋后站起来伸了伸腿脚。唐尼已经有一阵没有说话,他一直忍着悲伤,这时他准备要离开了,因为纽金特很快就会回来,他想现在就和萨姆道别。
萨姆吃冰淇淋的时候在新衬衣上溅了一个污点,唐尼想用餐巾给他擦去。“没那么重要,”萨姆看着他的弟弟说道。
唐尼仍继续擦着。“是的,你说得对。我该离开了,萨姆,他们马上就要回来。”
两位老人长时间拥抱在一起,互相轻轻地拍打着后背。“我很难过,萨姆,”唐尼声音颤抖着说道,“我很难过。”
他们抽回身子,但仍然扶着对方的肩头,两人的眼里都濡湿了,但都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他们在彼此的面前是不敢哭出来的。“你多保重,”萨姆说。
“你也一样,做个祷告吧,萨姆,好不好?”
“我会的,谢谢你做的一切,你是唯一还在关心我的人。”
唐尼咬着嘴唇把视线从萨姆脸上移开。他和亚当握了握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绕过萨姆向门口走去,离开了他们。
“最高法院还没有消息吗?”萨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好像他突然间又相信自己还有机会。
“没有,”亚当难过地说。
他坐到桌子上,两脚悬在空中。“我真想让这一切都快点过去,亚当,”他字斟句酌地说,“这未免太残酷了些。”
亚当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是在中国,他们会悄悄过来从后脑勺上给你一枪。没有最后一餐,没有道别,没有等待,那倒是挺不错的。”
亚当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看了无数次的手表。从中午开始,时间似乎变得时断时续,有的时间好像还没有经过便消失了,有的时间又停下来半天不动地方,一会儿快得像飞一样,一会儿又慢得像蜗牛在爬行。这时门上响起了敲击声。“进来吧,”萨姆轻声说。
拉尔夫·格里芬牧师走了进来并把门关好。他在白天时已经来看过萨姆两次,很显然他对这件事看得很重。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执行死刑,而他已经决心使它成为最后一次,他那个在州里当议员的表兄会给他另外找一份工作的。他向亚当点了点头后和萨姆并肩坐到了桌子上。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九点。
“纽金特上校就在外面,萨姆,他说在等你。”
“好吧,那我们就不出去,咱们就在这儿坐着。”
“正合我意。”
“你瞧,牧师,在过去的几天里,我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这是我以前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不过,我还是从心里恨外面那个傻瓜,我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
“恨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萨姆。”
“我知道,可我无能为力。”
“坦白地讲,我也不是很喜欢他。”
萨姆向牧师笑了笑,伸手搂住了他。外面的嗓音变得越来越大,纽金特闯了进来。“萨姆,到了回观察室的时间了,”他说。
亚当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因恐惧而有些发软,肚子里像刀绞一般,心脏也狂跳不止。萨姆却显得无所谓似的,他从桌子上跳下来。“咱们走吧,”他说。
他们跟着纽金特从前面办公室来到狭窄的走廊里,帕契曼监狱中块头最大的一些警卫沿墙站在走廊里。萨姆拉着亚当的手,两人一起慢慢走着,牧师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亚当用力握了握祖父的手,对他们身旁的那些人不屑一顾。他们经过监狱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