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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与此地的计算测衡相干的故事,说道数代以前,淳州上下尚有‘万’、‘百’的量度数列,本代郡侯执政四十年前,依旧不变。
但四十年后,却陡然颁布莫明法令,严规酷律皆是禁止此二字的本来用度,悉数要以‘十千’和‘十十’取而代之,便是年号也由‘正训’换作了‘汉胡’。如此蹊跷,无比怪异,只是其中究竞有何原委,却不得知晓。”
青衣举目四望,不觉叹道:“这般看来,这里果然还是淳州府的境域之内了?所幸逃得道人毒手,未曾轻易被接引出去。”他正胡思乱想、自我揣度,却看汉子撇下竹篮锄头,甩开袖子横竖拍打甩荡一番,去了泥土灰尘,便笑吟吟地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伸手将自己轻轻扶下床沿,就如同端台拿凳一般,一双小脚正合于布鞋之中。
青衣颇为惊愕,暗道:“淳州府民风彪悍凶猛,是以才被天帝厌恶,放逐于这牢房盆地之中。虽然自暮夜入城以来,未曾上街亲眼见识考证,但却领教过其辖制之下、狉县乡人的厉害,蜂拥攀爬、掷石放炮,不然怎会逼得筝船狼狈逃窜,却撞上了天梯大树,从而生出这许多的是非?只是此人形象举止大异传闻,农夫装扮之下,不失道理和蔼,怪哉,怪哉!”
大汉笑道:“一日不能挖掘得大湖,便一日不能离开此地还家。露天而眠,床铺马虎不得。”于是挼起袖子,两手分扯散开的被褥套角,抖擞开条条褶皱,垒实铺叠,竟是四四方方、极其平整爽净,没有半分半毫的马虎。稍时看他双臂平展,努力伸却一个长长懒腰,似乎颇为惬意,笑叹道:“即便被郡丞大人看见,他也无话可说了。”
青衣甚是不解,忖道:“难道郡丞也会时常过来探视么?挖掘大湖,果真是好大的一个工程,却不知有何用途?”见前面不远有一块青白银闪的巨石,石上刻有台阶,想必是攀爬得人渐渐多了,阶上竟残留着几个轻浮浅薄的足印,大笑不一,颇为真切。
大汉笑道:“娃娃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好闹爱玩的?见得山石树木,俱是要攀爬得上面游完嬉闹一番的。你这小儿看似老成稳重,却也不该压抑稚齿岁月,苦苦遮掩自己的灵动秉性,此时不妨也放开胸怀,索性上去叹赏呐喊一通,其时自然别有风景、犹然快活。”青衣微微一笑,依言石阶而上,角度不同,高度更甚,正是“举目一往扫千里,呼吸犹刮百里风”了。
却见西部河岸之上,竟似有着许多的披笠巨人,青衣大是诧异,搭将手篷踮足细看,不由莞尔,原来不过是寻常农家耕作汲水的踩踏撷风二用车罢了,只是扶栏之上未曾见人,风叶也被折叠拢收,想必还不曾使用。
这无数的水车层层沿袭排开,如一字长蛇,环江成弧,真是无边无际,不能计数,颇为巍然壮观。所以水车之后,被挖掘着极大的一个洞穴,虽然尚显浅薄,那民伕立于其中,担土挑岩,无需竹梯木楼便能跳越上地,但目测其方圆广大,约莫十余里或是不止。
大汉笑道:“我们淳州府民虽然有云有日、星月不缺,能果腹,得秋衣,但是不可与外界往来,终究还似盆中的夜郎、当车之螳螂一般,莫若自大狂妄,即是枉自菲薄。所幸郡丞大人睿智英明,道‘弱水灌江,你我无奈。倘若江水不复存在,这道天堑自然废弃,再无大用’。
我等只要听从他的命令,齐心协力,群策合谋,将这再世之湖的伟业铸就成功,再用三千台水车日夜运作,不消十日,定然能够将江中的弱水汲移至湖穴之内。其时再来观看,便是一幅江道干涸、土地坚固的情景,就是不更人事的三岁幼童在上面跌撞行走,也断然不存溺毙之虞。”
青衣惊道:“你是说三千台水车么?”略一沉吟,微微摇头叹道:“这法子虽然精妙,却不可取用。”
见大汉愕然,又道:“弱水与一般的江河不同,部分水质常年是凝胶不化,莫说凡间的水车无法抽动,便是神魔法器,恐被弱胶污秽之气伤了灵性,也是不敢收纳裹合的。唯一做法,便是取来三味真火猛烈烘烧,去弊除垢,得到的反倒是玛瑙翡翠了。”
大汉闻言,顿时唬吓得目瞪口呆,好半日醒觉过来,一拍脑袋,哈哈笑道:“郡丞大人上识天文、下通地理,见识阅历又岂是你们耄耋老翁、缺牙黄毛能够比将的?还是莫要在此杞人忧天,自降士气的好。”
青衣奇道:“还有他人也说过与这一般的话么?”大汉颔首道:“昨日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自称商皓公,也说道我们徒然辛苦,终究还是不能脱难逃厄云云,结果被监事的工头气愤之下,轰赶到前面的叫好台去了。只是说来奇怪,他因口舌不祥而被众人嫌弃,却偏偏不肯离去,只在松柏之下结了一张绳床睡下,说道今日将会有人莫名到此寻他。
呵呵!莫要看他已然是八十余岁的高龄,这身板委实强悍健康、结实固然,那绳床本是细藤串编而成,张开是床,稍缩成网,最是天下的凹陷锁缚之物,换作我等青壮,也未必能够撑将、挨挺得一宿,他却直到现在还在安睡不已,呼噜震天,想必还在做着什么好梦不成?”
青衣灵光一闪,忖道:“他如何到得这里来了?便不怕郡丞孝廉举荐不得,一怒之下,差遣官兵强加捆绑征仕么?”
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急急问了老者的位置所在,跳下岩石,慌忙奔跑过去窥觑,正是天梯隐士、大树高人、抛砖而不得引玉、杨起三人皆因其受劳受苦的大德大才商皓公是也,不觉叹道:“你如此逍遥,却不知城中有多少人替你遭罪落难。”
商皓公眼目睁开,哈哈笑道:“你莫非是在责怪我未曾按期进得郡丞府中,舍己为人,自投罗网,作出一番佛家抛身喂虎、割肉饲鹰的慈悲作为么?去不得,却不得,老夫真要接了他孝廉举荐的帖子,你家兄姐三人依旧是难逃厄难、不能脱困的,尚且还要将我这一把老骨头搭陷了进去,岂非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在是大大的不划算。”
青衣淡然道:“先生流落在外,隐匿在这弱水江畔,日息夜眠,难道便有什么鬼谋的法子,可以施行救援不成?”商皓公暗道:“你这娃娃神情无异,口舌却不肯留情,想必是心中对我匿遁荒野犹未释怀,颇有抱怨了?”却也不以为然,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攀着绳床,就是要艰难下地的模样。
青衣看他手脚不甚利落,恐其跌伤有失,无奈之下,微微一声叹息,几步过去搀扶住他的胳膊,道:“你年岁老迈,为何要用这摇晃跌宕的绳床栖身?”商皓公扶须斜窥,见他眉头微蹙,不由暗暗夸赞,道:“老夫先你一步在此等候,正是有着一大一小的两桩买卖与你要与你商议。”
第十八章
青衣扶他在树旁一块将军石上坐下,愕然道:“我哪里会做什么买卖?”商皓公笑道:“倘若换作了别人,这买卖断然是做不成功的。”不待他说话,又道:“老夫抢先一步在此等候,究其用意,便是要与你携手入宫盗宝,一者必要夺得彭山铁钺,降服淳州的恶鬼毒魔,二者却是要撞击鼓楼暮钟,教盆地之外的看护地仙好生谨慎,万万不可让那郡侯与郡丞二人涸江洞山的鬼谋得逞。
倘若众民受不得二贼蛊惑,竭力移注环流弱水之后,又违逆皓然天意,强行穿山凿洞,痴望再挖掘出一条地道通途联系外界,必定是尚未如愿之时,便已然受得那九重诸神在天帝案前列数淳州居民抗旨造反、篡谋顶天的控诉怪责。”
青衣惊道:“不错,这等私自毁石破岩之举,与那愚公移山的秉性极其不同。后者可为世人无限敬仰,在王屋山顶逄佟峰上立碑传诵,以资于锲而不舍、努力坚持的品德张扬。前者却是越狱逃牢,事发东窗,更要严惩不贷。”
商皓公喟然一叹,嗫嚅道:“其时龙颜盛怒之下,莫需天庭派遣神兵神将下来诛逆,只要中南雷部悉数发力,放出那无穷无尽的天谴雷暴,只怕闪电轰鸣放后,盆地寸土尺地之上,无论男女老幼,不管善恶忠奸,尽皆是死无其所、永世不得超生的了。”
青衣道:“原来你说得便是这两桩买卖,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交易不得。”此言一出,却惊得商皓公瞠目结舌,支吾许久,方才脱口道:“你一个小小的娃娃,如何变化得这般市侩功利?”
青衣不慌不忙,笑道:“老先生既然被称为天梯隐士、大树高人,识人断物的本领也该比常人高出几筹、慧眼辨德才是。如何这般性急,未及思忖之下,便要莫名责怪于我?”
商皓公略一沉吟,拍掌笑道:“是了,老夫耐不住性子,果真是误会你这小儿了。你是说得不到好处,不能成就一番买卖,却可鼎立相助,大有行侠仗义的气概不成?”
青衣道:“正是如此,却不知老先生如何得知我有缩身变化的神通,继而候我入宫盗宝撞钟?”看他惊愕不已,笑道:“我除了识得一些书物记载,又能懂得医理救治之术,所余唯一能够使将的道法便是缩身神通和采风飞天罢了。这盆地之中,郡侯宫内,折纸飞天纵然再是高妙,也禁不起其中的禁军护卫的千箭齐发、‘十千’矢横飞的供给,你要用的,自然就是前者了。”
商皓公竖起拇指,啧啧称赞道:“神童也,神童也!了不起,了不起!若是你日后得了机缘造化,再加雕琢修炼,定然能享誉三界方圆不止、名扬化外魔山无穷。只是说起度量,我也识得那个‘万’字,不必以‘十千’代之。”只是对待青衣心中的疑窦,始终不曾给出一个解答。
老幼二人便往淳州府赶去,青衣缩量体裁,依旧借着戒指的法力在空中飞行,顺风而走,倒也快捷。商皓公也是奇人异士,从袖中掏出一绢黄纸,轻轻摊展开来,却是一张纸驴,迎风一展,便听得一声嘶鸣叫唤,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活物。
老头儿倒跨其上,一拍毛驴的屁股,笑道:“那张果老的座骑与你相较如何?它是仙物,你是半灵,想必也比试不过吧?”那毛驴似通人言,叫唤一声,颇有一幅不能服气、不甘示弱的模样,撒开四个团花白雪的蹄子奔跑起来,竟是紧随青衣,不落半步。
青衣低头观看,见其身后红尘滚滚、一路迤逦,不觉奇道:“纸幻毛驴之术倒也无甚奇异特殊,但要变出这等的千里宝驴,媲美世间名马良驹,那可谓之是玄妙无比、叫人称羡不已的了。”
过得半日的光景,二人回到了淳州城外,各自收了飞天、唤驴的法术,小心觑探窥看。青衣不知郡丞府中杨起、青衣、祁恬安危如何,料想自己逃匿躲遁之事若被看护的官兵发觉,少不得便是一番刑讯拷问,那十八般刑具之下,用上三十六种的恶毒手段,必定教他三人受尽苦楚、尝尽煎熬,不觉心中惶恐、焦灼不安。
商皓公见他虽然不曾唉声叹气,但捏袖拽襟,已然揣测得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劝慰道:“无妨,你我入宫盗得那铁钺之后,再想法子将寝室铜雀悄悄取出,一切努力之下,所有苦难皆能迎刃而解、薄云见日的。”
青衣受他提醒,想起先前一路之上,商皓公提及淳州宫中旧事,曾口口声声说道里面还有一件甚是稀罕珍贵的宝贝,唤作铜雀儿,只要将欲意寻觅之物的名字写于纸上,折叠之后置于雀嘴当中,这铜雀儿便会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