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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起颔首笑道:“你便是不说,我也正有此意。自打三圣提及那祷杌恶兽以来,怀中的干莫小匕隐隐就有摇晃之意,我以口诀默诵相控,却是欲静不止、轻风颤叶一般,莫非与它尚有渊源不成?”继而大声道:“这便同去,好歹见识一番那白骨将军的厉害。”
三圣颇为欢喜,雀跃道:“使得,使得,只是到了地庙的入口,我兄弟三人先去缴令应差,待过得约莫半盏茶或是一株香的工夫,你们再鼓噪呐喊,杀入不迟。”
祁恬愕然一怔,略加沉吟,终于回过神来,叹道:“我们替你除妖降鬼,你们心中却是猜忌不已,害怕沾惹上半点的是非。”此言一出,顿时羞臊得那环剑三圣满脸通红,彼此支吾不定,唯诺不语。
相互使将一个眼色,陡然一幅甚急的模样,惶然道:“教那白骨将军等候得久了,想必脾性更是暴戾无比?它愤然之下,其浑身上下的气力又要大上几分、胆色气势还要威壮几成,如此说来,降服犹为不易。莫要耽搁,稍加怠慢,快些赶去才是。”
掰开墙壁上的一盏油灯机括,裂出一道缝隙,渐开渐阔,门户之后,显出一条黝黑无底的暗道。地面已青砖水石铺筑,块块紧密,颇为光滑平整,上面顶石苍穹之处,又用光亮萤石镶嵌着几个小篆纹字,辨识分明,看待真切,书道“泾渭甬路”。
三猴一车,尽皆奔跑入内,衣襟飘扬荡舞,倒也快捷。杨起暗道:“莫怪说三界玄机无数、化外奥妙无穷,不想小小墙壁之中,竟然另有一片崭新的天地。”扭头与祁恬招呼一声,急忙尾随追赶。
黄松口舌微张,一时无措,却被青衣拉住胳膊,低声道:“耽搁不得,这大妖住宅,往往也是藏宝所在。”黄松精神陡然一振,喜道:“不错,路面滴溜,你也要小心一些。”
甬路极其漫长,每隔得五六余丈,一个蹲兽石像的拐角标记之处,其对侧的两道石壁便雕刻深深凹槽,设麻石固座,安长明莹灯,虽是无火无炽,不烟不熏,却清亮夺目,光茫万道。闪如艳阳之下,耀似白昼之际,游走呼喝,提携担当,便与地面不二,何曾想到是地下的穴通、泥土的世界?
又过得一段行程,更觉气息有些潮湿,多少有些霉刺滋味,再看四方墙壁,描龙画凤,衬托水彩祥云,有人物,有车辇,有山水,有虫鱼,细细打量之下,俱是用铁丝铜线纹锻粘贴而成。
杨起粗通五行之术,灵光一闪,大致明白其中的原委,注释道:“是了,这里的土质颇为松软,天雨地水绵亘侵润之下,倾覆松垮,不知何时便会崩析塌陷。五行之中,金在西,有克东土之效,似这般间隔裱饰金属之物,即可美观大气,又能使坑穴轻易间便硬化得无比刚强,从此任他如何动静折腾,此处都是安全无虞、固若金汤的。”
祁恬笑道:“我先前以为‘金’者,唯独黄金耳,不想却是一应的金属罢了。”听得前方又是一阵锣鼓传来,节奏相扣,声声密衔,那环剑三圣受得如此的督促,心慌意乱,脚步更是急促,险些几个跌撞就要摔在地上。祁恬也是接连一串踉跄,正被杨起搀扶,嫣然一笑,轻声道:“好烦人的锣鼓。”
他们努力追赶,终究还是丢失了三只奔跳小猴的踪迹,只看得那木剑大圣引着木车,转过迎风拐角之时,红衣飘荡、转瞬即没,待要趋身奉迎,前面早已空空荡荡,已然不知它们去得何处。
所幸这“泾渭甬路”果真是泾渭分明,从头至尾便似那地蚯红蚓一般,无岔无支,单顺直延,只是一路的迤逦下去。倘若前方依旧如此,就是遮目掩耳、天聋地哑之人流落此地,想来也不致于迷失惶恐。
杨起暗暗咋舌,称奇不已,再看一旁的祁恬,也是神情怔然、瞠目结舌。隐约听得身后的黄松叹道:“这萤石珍奇,若是在地上的市集出售,想是价值不菲。”
青衣道:“此萤石唤作‘猫从’,产于地下,亦然存于阴暗,最是坚硬无比,千年永春不变,但凡出土,则如阎王勾魂,见光即化,眨眼蒸发。”黄松心中一凉,叹道:“又是造化使然,如此的秉性,却不能造福人间,可惜,可惜!”
四人心中莫名忐忑,俱是有些惴惴不安,又不知往前走得了多少时候,算计不清,多少便有些急躁虚浮,呼吸也变得粗喘了许多,委实再难按捺忍耐。
祁恬抱怨得几句,方才张望,却听得杨起陡然拍掌,喜形于色,嚷道:“你也休要苦恼,如今已然走到了地道的尽头,岂非正是解脱自在之时?”便看前面的道路走向变化,竟然往下成坡,呈倾滑吐泻之势。
众人深吸一气,再冲突奔跑得得几步,视野豁然开朗,光明无限,就见累累台阶之上,杵山顶天的四根石柱之间,赫然一座好大的石门。若论其规模,高有二十余丈不止,宽约五六十步难尽;若论其重量,前压可平玉皇泰山,后仰可踏灵鹫宝峰;翻滚一通,往左碾出一片土原;推搡跌宕,往右就是碎石粉屑。
巨灵大神声声叹息,不敢挼袖呐喊;黄巾力士紧蹙眉头,未必跃跃欲试。又看门上狮环衔扣的眼睛,圆如磨盘,狰狞无比;口中大环似黑白互映,羞走日月。
祁恬仰头观望,不多时,颈脖便已酸涨,见其这般巍然浩瀚,尽是惊叹不止,嗫嚅道:“雄狮护门,无论是地上或这地下,想来都是一样的道理,都要依托、仰仗它的兽王威风罢了。”
青衣神情依旧淡然,轻声道:“它看如狮子,却偏偏不是狮子,而是唤作豹头旄马的世间奇兽。其状如千里神驹,四节有毛,出于巴山以北地区。幼时与常兽无异,长到三岁,便受体内的造化使然,分赴天地,因此此马又有阴阳二属之类。
升天者称为阳乾旄马,无论雌雄,都以各地的灵芝、人参、首乌等稀贵药材为食,能翱翔九天、跨越四海,飞掠化外。尚有阴雌旄马,是入地者,又称鬼马,却是半荤半素。
渴了便饮那黄泉之水,乏了就在头殿阎罗王的御花园中休憩安息,若是看见地府阴恻之气幻化的背北之草,无论怎样也要咀嚼,那怕天生克星就在一侧,便如不要性命一般,也决然不肯轻易逃匿,势必鼓足勇气,与之拼搏护草。”
众人四处觑望,这大门之外,除了来时的通道,便是密封的庭所。台阶之外,一堆破旧不堪的残垣城砖,哪里还能寻觅得那环剑三圣的丝毫线索?
杨起甚是不解,奇道:“莫非它三人早已穿越了这道大门,此刻正在另一头伺候那白骨将军不成?”
黄松道:“听闻白骨将军居于太学地庙之中,难不成这就是地庙的门户么?”话音方落,便听得有人沉声道:“不错,这里就是曾随地壳沉陷、反得风水精华气脉、得成神门正果的太学地庙,此门尚唤作老夫子的才学傲然之锁户,三界之间,无钥无匙,你们倘若有意过去,先要过得我这看门户神的文关才是。”
却看祁恬将青衣携出,大声道:“是谁躲匿在这方庭之中说话?你那里虽是老夫子的神门,阻隔不学无术之人,断绝游手好闲的往来,我们这里却也不甘示弱,自有一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小学童轻松应对。何不堪堪现形出来,看见彼此的面目,从此坦诚相见?”
那人哈哈大笑,虽是宏亮之极,竟无一丝一毫的张扬,道:“你说得甚是,我看这娃娃拢袖伺立,垂暮顺目,又沉肩受腹、含胸拔背,正是天下儒士模样。好,好,我这便出来,不敢自恃资格老迈,反倒忘却礼仪之重。”
笑声渐渐淡去,不知何处荡漾出些许的古音陈韵,宛如《春》《秋》和鸣,正是《礼》《乐》相伴。青衣听辨得仔细,思忖之下,心中一凛,念道:“这不是周朝王公迎接贤客高士的松鹤之乐么?以此乐促礼仪,正合展现天冠袍服的飘逸逍遥、端庄稳重。”静气凝神,不敢有半分的怠慢,举止言语更是谨小慎微。
却看得门上光影纵横,恍忽勾勒出一个瘦长的人形,轮廓缓缓清晰,便如水镜映照一般。石镜之中,一人淡眉柳目,悬鼻薄唇,三尺清髯飘洒胸前,扬而不乱,顺而不结,颇为清矍秀然,又以竹冠束发、木簪耀髻,一身的青色衣裳似水流线、拖曳垂地,正显得意境似乎清新缠绵、神韵如同凤仪摇摆。
祁恬脾性虽是直爽,毕竟不离女儿家的本性,最是喜好种种打扮衣冠之事,此时看待得真切,正有古人描述得“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的无穷意境,不觉羡慕不已,啧啧称赞道:“这身服饰甚是好看,为何不曾被人流传的下拉,到了今时此刻,却再也看不得相同的款式了?”
青衣躬身一礼,朗声道:“莫非先生就是闱公闱石喙么?”那人颔首抚须,面有惊讶之色,上下打量得青衣一番,愕然道:“不错,老夫正是陈国人氏闱石喙?怪哉,怪哉,此名早已随风而逝、天下无闻无听,你这小娃娃,年岁不过八九,奈何却能一语道破?只凭将这一点的见识,便已然过得我的文关。实在是了不得,了不得!”
杨起忖道:“这闱石喙不知是何来历,我等果然是没有听说过的。看他的装扮,年代应已久远,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文士秀才?”
祁恬也是与他一般无二的心思,疑窦丛生,又在肚腹之中按捺不住,便相青衣探询。青衣受她连声催促,颇是无可奈何,抬眼瞥去,见石镜之中的闱石喙微微吟笑,全然不以为意,心中稍安,遂轻声道:“昔日孔子有门徒三千,大家只闻得其中最为著名的七十二位,却不知其余弟子之中,出类拔萃者也是不计其数。”
祁恬听他的话引,若有所悟,道:“莫非这闱先生也是三千门徒中的一位么?”
青衣点头称是,继而喟然一叹,道:“听闻闱公体型削长,却有着极大的气力,本是应征陈国的士卒,拔缨积功,累至校尉。厮杀半生,终因厌倦战乱,悄悄弃营出走,只在各国城池、山川河海之间流离颠沛。
闱公到得郑国,无法生计,心灰意冷、无比萎靡之下,遂自入郑宫为伺,几乎就要净身成宦之时,恰逢孔子在王妃南子一处讲学,偶尔窃听得几句,顿时心胸开阔、如薄云见日一般,从此性情志向皆有不同。
闱公大志,于是诚意投学,从师孔丘游历三载岁月,终有所得、学有所成,济世抱负复燃,方才辞别一众的同窗共学,毅然返还家乡,执教授学。后声名薄积厚发,日益盛起,传至陈国国君、大夫耳目,为其殷勤所请,便在全国各地设立了十三处太学庙堂,以宏扬春秋道德之论,讲习儒学大义。”
杨起道:“如你所说,那闱先生如此的声名,实在不是泛泛之辈、无名小人,为何说道史志缄默,皆无记录载册?”
青衣又是一叹,低声道:“杨大哥有所不知!某日陈国大王出宫狩猎,放弓之时,那利箭不知如何转向,却误伤了那坪塘私主、千年白犀妖王的一个幼子,几乎失魂散魄,灭了元神,结果便惹下了无穷的麻烦。”
杨起道:“莫非是妖怪报复不成?”
青衣点头道:“其时白犀妖王广发不平贴,要夺取陈国的江山,食尽陈国的百姓。群妖唯恐天下不乱,尽皆欣喜若狂,一时各州郡府,处处可见得兽妖禽怪,纷纷蜂拥作乱、天灾恶祸不断。
众妖凶残暴戾,除了四处为凶、伤害无辜百姓性命之外,其中的最大的一件危害,便是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