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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 下部-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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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只残手就突然拉紧,陈揖怀紧张地说:“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来抄家了。我晓得她们是要来的,我晓得她们是要来的,幸亏昨日烧掉一些。“

  嘉和只好说:“女中的学生,姑娘儿,怎么闹也闹不过得放他们的,你随她们去吧。日本佬手里都过来了。“

  这句话对陈揖怀显然是个很大安慰,他松了手,说:“等这阵子过去我再来找你,你自己也当心。”两人这才告别。那胖子也不敢慢吞吞走,跑着回去,一边还叫着“来了,来了……”嘉和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弯处。

  嘉和回到家中,才发现四旧这个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根除的。这些年来,尽管他身处寒舍,清心寡欲,可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四旧的蛛丝马迹。

  首当其冲的就是蕉风的那双高跟皮鞋。

  叶子拿着一根棍子在床底下捞的时候,只是想检查一下床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四旧,没想到果然就捞出了一双皮鞋。她顺手拎出那双鞋子的时候,还无法断定它究竟算不算是四旧。她把它提在手里,就问刚刚下山来的盼儿,说:“你看看,造反派能容得下这双鞋子的跟吗?”

  盼儿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画着十字轻声呼道:“主啊,这不是那年黄姨从英国带回来的皮鞋吗?蕉风脚胖,又嫌它跟太高,一次也没穿过。那时还说要送给我呢。我一个当教师的,为人师表,哪能要这个,没想到你们一直把它放在床底下。“

  “照你这么说来,这双鞋就是四旧了?”两个胆小的女人,大眼瞪小眼,相互感染着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然后几乎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扔了!”

  叶子把这双高跟皮鞋递给了盼儿,盼儿走到门口,打开门缝看了一会儿就回过头来说:“我不常来,这会儿拎双皮鞋出去,人家会盯住我的。”这么说着,就把皮鞋递给了叶子。

  叶子想了想,用一张旧报纸包着鞋就出了门,没过两分钟,就大惊失色地夹着皮鞋跑了回来,说:“不行,门口正在开批斗会呢,斗的是巷口粮站的老蔡,说是反动军官,这鞋扔不出去。”

   “你回来的时候,后面有没有人跟着?” 盼儿又问。

   叶子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一把把皮鞋扔进床底,说:“不知道,根本就没敢往后面看。”

   嘉和想了想,薄薄的大手掌就握成了拳头,说:“唉,不就是一双高跟皮鞋嘛,把它砸了不就完事。”说着蹲下,又用扫帚柄把那双皮鞋弄了出来,一边说:“拿刀来。”

  杭家人原本是连鸡都不敢杀的。从前这类事情,自有下人去做。以后没了下人,总还有小撮着跟着帮忙,再后来就是邻居朋友帮忙,所以家里除了一把切菜刀,哪里还有什么利器。此刻,叶子从厨房里取了菜刀来,嘉和接过,就地对着那高跟一阵猛砍。叶子一迭声地喊道:“小心手指头,小心手指头。”突然想到当年嘉和自己砍自己手指的事情,立刻就嘤住了声音。

  他们都小看了这双英国进口高跟鞋。嘉和怎么砍,那鞋跟也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叶子这就急了,说了一声“你不对,还是我来“,接过那刀来继续砍。这一刀下去不要紧,高跟鞋索性一个大反弹,一下子蹦到五斗橱上,砸破了一只茶杯,又掉到地上。盼儿不由尖叫一声说:“不得了,千万别砸了伟人像,我们学校一个一年级小学生昨日还被公安局抓走了,说是拿伟人像当了手纸呢。”

  嘉和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倒不是担心伟人像,五斗橱上共放着两件要命的东西,都是从花木深房里取出来的:一是那把无价之宝的曼生壶,一是那只天目盏。好在这两样宝贝还在,他就又伸出手去说:“还是我来吧。”

  盼儿却接过了刀,一边画着十字,念叨着上帝,一边避着刀锋,颤抖着声音说:“还是我来试试,还是我来试试!”

  眼看着这双该死的高跟鞋,在杭家几个人的轮番打击下,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白色的鞋皮下面灰色的鞋跟坯也露了出来,但鞋跟与鞋面之间的联系,却依旧令人惊奇地牢不可破。嘉和束手无策地坐在床边,盯着那双被按在地上负隅顽抗的高跟鞋。生平他曾杀过一次鸭,用力过猛,鸭头都断了,挂在脖子上就是不往下掉。鸭子带着这截断了的头颈,疯狂地在院中瞎跑,最后跑到他的眼前,用一种人一般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很久,一头栽下死去。此刻,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双皮鞋是有眼睛的,那么它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呢?

  他不愿意再这样对待这双高跟鞋了。他觉得,如果再这样砍下去,这双鞋跟会睁开一双断头鸭子一样绝望的眼睛。他一声不响地捧着那双用报纸包着的鞋子,送到了门口的垃圾箱旁。垃圾箱里很脏,他的手伸了好几次,也放不下那双白色的美丽的鞋。最后两眼一闭,撒手悬崖一般地一扔,放在箱盖上,掉头就回来。

  没想到,才一顿饭的工夫,这双皮鞋又顽强地回来了。

  嘉和长叹了一口气,说:“看来物与人一样,也是各有各命的。随它去吧。“他说完这句话后,朝叶子看看,老夫老妻,都是心领神会的了。她就拿出一只纸盒,把皮鞋放了进去,重新推到床底下了。在座的几个人,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杭家这几十年来,慎独为本,这才保着一派平静。嘉和老了,一切狂风暴雨的事物,都不再适应他那颗激情已经预支殆尽的心了。

  他转身取过了那把曼生壶,对盼儿说:“这把壶,原本就是你交给我的,我想来想去,还是从禅房里拿了出来,重新还给你吧。”

  盼儿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她因生着肺病,已经在龙井山中独居二十年了,以后病好了,她也不想再下山。那里的空气好,茶园中养着她这么一个人,先是做代课老师,以后日子长了就转了正,她也就安安心心在那里呆着。她没想到,父亲这一次叫她下山,竟然是为了这一把壶。这么愣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喉咙就塞住了。嘉和也摇摇手,不让她说,却对杭汉他们说:“山上人少,这东西易碎,还是她留着省心。”

  嘉和又指着那天目盏说:“还有这只兔毫盏,是个据过的,我想想总不见得也当四旧了吧。什么时候方越回来,送给他。方越干了烧窑这一行,收了这个我也放心。这几样东西分掉,我手头要藏的东西,现在也就只有项圣漠的《琴泉图》了。不要说它是四旧,哪怕它是八旧十旧一百旧,我也不能毁了它的。“

  杭家人都知道这张画的珍贵:当年执儿张在茶楼为嘉和助棋,被日本佬打死,咽气前还不忘记告诉嘉和此画的下落,从此嘉和就把它当了性命来看的,他说这番话,大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不知道这种时候,这幅画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嘉和却说,他已经想好了,放到得茶的学校去。放在他那里,不会出事的。

  “其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随便了吧。”

  他的那只断了一根手指的手掌,在空中轻轻地划过了一条弧线,杭汉看得心都惊起来了。

  这就是少少许胜多多许,万千话语,尽在不言中了。屋里小,家具就显多,摆得一屋子黑压压的,又兼黄昏未开灯,外面的沸腾声仿佛就远了。一家老小默默地围在一起,茶饭无心,闷声不语,只想那么久久地呆下去。

  猛听到外面一个尖嗓子叫了起来:“杭家门里——”叶子吓得跳了起来,才听到下一句——”电话——”

  两老就争着要出去接电话,一开门,来彩就挤进门来,压着嗓子耳语:“杭先生抗师母,清河坊游街,我看到你们家方越戴着高帽子也在里面呢!”

  一家人顿时就被冷冻在这个消息里了。

  来彩顾不上杭家人的表情,一边说:“别告诉人家是我通报你们的。”一边开了门走,在门外还没忘记喊:“革命群众都记牢,我们羊坝头从现在开始不叫羊坝头,叫硬骨头巷了!革命群众都记牢……”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筑草为城
 
 
第六章
 
 
  右派分子杭方越,在革命群众眼里是死老虎,扔在浙南龙泉山中烧窑,眼不见为净。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那怪谁?这是个命既大而又苦的人,从小颠沛流离,日本佬枪炮下几次死里逃生,绝处总有贵人相助。自幼受了杭家人熏陶,就成了一个不太有政治头脑的憨子。既然憨了,就憨到底吧,却又到底还有血缘里的那份聪明,一大半用在业务上了,一小半张开眼睛东张西望,就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上。在美院学的工艺美术这一行,刚刚工作,五七年大鸣大放,他提了条意见,说解放后人民生活不注意审美趣味,烧的一些瓷器过于粗糙,还不如明清时期的一些民窑瓷器精致,结果一总结,变成新中国的共产党还不如三百年前的皇帝会当领导,这还了得?又加生父为汉奸,生母在美国,他不当右派谁当右派?发配浙南山中——你不是那么关心烧窑吗,我就让你烧它一个够!

  好在方越跟着忘忧在山里也呆了那么些年,也还吃得起苦。再加从小就跟着无果师父烧过窑,大学里学的又是工艺美术,龙泉又是中国古代名窑哥窑弟窑的发祥地,杭方越在那里倒也是歪打正着。

  这一去,就好像回不来了。哥窑弟窑的烧制法,已经失传了几百年,方越和同事们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在前几年相继破秘。山中一住十年,虽然户口还在杭州,但老婆孩子却都是当地农民。山里人倒也不曾对他白眼相加,他也算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可怜终究是个倒霉人儿,屋漏偏逢连日雨,老婆带着儿子上山劳作,竟被毒蛇所咬,来不及抢救,死了。方越痛苦了一番,想想忘忧哥一生未娶,在天目山做了守林人,不是也过了半辈子,这才活过心来,只是儿子杭窑太小,他一个人带不过来。正发愁呢,得茶来信,说他的养母茶女可以带杭窑,于是便跟了去。而他和他的同事们,也就在山里扎下根,继续恢复对龙泉窑烧制的课题研究。这次来杭,就是汇报这方面的进展。没想到一进机关大院就被拿下,临时套了顶高帽子就上了街。

  游斗正酣,突然红卫兵们就散了,说是灵隐寺那边有行动,需要人力支援,他们把牛鬼蛇神扔在路灯初亮的十字街头就不管了。杭方越在山里时间太长,本机关有许多造反派竟然都不认识他,赶着牛鬼蛇神往回走,就把他给落下了。方越运动过得多,也有些老油条了,再说刚进城里,还不明此次红色恐怖究竟有多恐怖,傻乎乎地提着个帽子正四下里观看呢,一眼就看到了养父嘉和与二哥杭汉。

  杭汉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帽子,快步往前走着,边走边说:“走得理直气壮一点,就当我们是造反派,专门去游人家街的。”亏他回到杭州才半天,就已经开始学会斗争了。

  嘉和却问:“越儿,你怎么改名叫周树杰了?”

  方越被这二位挟着走,边走边埋怨着:“我跟他们讲了我不叫周树杰,我叫杭方越。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非把周树杰的帽子给我戴上了。周树杰是我们厅的领导,那年我的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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