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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袁宏后汉纪这座有待进一步发掘的史料宝库,是研究秦汉史必不可少的重要典籍。
三
后汉纪在史学上也颇具特色,有所创新。
首先,袁宏在荀悦“通比其事,例系年月”写作方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为“言行趣舍;各以类书” 的撰述方法,以达到“观其名迹,想见其人”的目的。
袁宏的“类书”,归纳起来有以下二种形式:
其一,把某人的某一品德,因类举事,末尾概括为“某某皆此类也”的品题式结语。如写王丹,则曰“ 其高抗不屈皆此类也”;写朱晖,则曰“其信义慎终皆此类也”;写乐恢,则曰“其不念旧恶,耻交进趣,皆此类也”;写周举,则曰“其公亮不挠皆此类也”。
其二,把时代相近而德行类似的人放在一起写。如卷五类书严光、周党、王霸、逢萌等所谓隐士;卷十一类书江革、毛义、薛苞等所谓孝子;卷十九类书任峻、苏章、陈琦、吴佑、第五访等所谓良二千石;卷二十二类书徐稚、姜肱、袁阆、韦着、李昙等所谓五处士。
而在卷二十二中,袁宏于叙述郭泰事迹的同时,涉及仇香、袁闳、黄宪、茅容、魏昭、孟敏、左原、黄元艾、贾子序等多人,文末概括以“其弘明善恶皆此类也”,“其善诱皆此类也”,接着又进一步类书与泰齐名的仇香、黄宪、陈寔三名士。于此袁宏合二形式为一,全文长达四千余字,所叙人物一个个活龙活现,颇有传神之笔。
自然上述方法处理得当,可以开拓编年史体的容量,使作者认为足以为法式的言行,更为集中地表达出来,给读者以强烈的感染。然而用之过度,则亦往往造成体例的不纯,连缀而出的名人小传,使编年史的特点为之减色。而袁宏喜欢品题人物,这种夸夸其谈的名士作风,也使他所推崇的人物偶象化、概念化,常由此导致写作的失败。于是,“类书”的成功也就与失败相伴随,既矛盾而又不可分割地反映在他的后汉纪中。
其次,袁纪详略有体,重点突出。他分别以八卷和六卷的篇幅叙述了东汉始建国和汉末纷乱的历史。两个时期各有众多的人物登场,事件也千头万绪,错杂纷纭。而袁宏宛如一个杰出的导演,把众多的人物和复杂的事件安排得井井有条,真正做到事繁而不乱,文约而不漏,其驾驭史料的能力令人惊叹。其中关于赤壁之战的描述,主要通过周瑜、诸葛亮、孙权三人的慷慨陈辞,展现了三位政治家的非凡胆略和远见卓识,最终以“ 曹操与周瑜战于赤壁,操师大败”一句收尾,文字洗练,语言生动,寓大战胜负于谈笑纵论之中,袁宏的文才于此得到高度的发挥。它为司马光写赤壁之战,提供了良好的先例。
这二部分是袁纪的精华所在,也是最堪补正范书不足之所在。
再则,袁纪很注重论赞,全书之论共计五十五条(包括所引华峤论四条),最长的达一千零三十四字,最短的四十一字,一般都在三百字上下,共计约一万七千字左右,占全书篇幅的十二分之一,为历来史书所仅见。
固然,袁宏之论以名教观为核心,多迂腐陈旧之说,是魏晋士族腐朽世界观的一个缩影。刘知几批评他 “务饰玄言,玉卮无当”,可谓一针见血!与荀悦尚能从经济方面探求动乱之由,还知道重民务实相比较,他的名教观可以说毫不足取。
但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撇开其名教观,其中也间有佳篇。
如袁宏纪卷二十二论风俗变迁,上下纵贯近千年,笔势放纵,较客观地反映了从春秋至汉末之风俗变迁的概貌。被后人推崇的范晔党锢列传序,其中两汉风俗部分,实取资于袁纪。
另外,如他肯定学术分歧,自古已然,天下之事,不必相袭,主张诸子百家,各存其说,不必强求整齐划一,并提出“道明其本,儒言其用”的观点,也非一般俗儒所能言及。又如他指斥谶纬之虚妄,还借用贾谊之言,主张礼制非天之所设,乃人之所为,不修则坏,损益宜随时,其强调人为的作用和顺应时代而改革的看法,无疑是可取的。同时他又主张神道设教,在非人力所能解难释疑的时候,当借助鬼神的力量来应变适会。他说:“神实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者也。”可见,袁宏并不把神看作是一种值得敬畏而不可捉摸的东西,他更强调人的作用,把神道作为人道的必不可少的辅助手段,比起迷恋天人感应及图纬谶记的神学家来,袁宏更少一些迷信色彩,更多一点实用主义。
不难看出,袁宏后汉纪是一部可与荀悦汉纪相匹敌的编年体断代史代表作,是研究中国古代史学史不可忽视的重要课题。
四
袁宏后汉纪的流传几经波折,不绝一□,迄今尚无善本。
早在宋代,后汉纪的刻本已“衍文助语,乱布错置,往往不可句读”。祥符中之钱唐刻本和绍兴中之浙东刻本,今已不可得见。至明初,袁纪“尤所希觏”,以至成弘年间吕楠校刻荀悦汉纪时,竟未能刻及后汉纪。幸赖嘉靖黄姬水刊本和万历南京国子监本,才能使我们得以看到后汉纪的基本原貌。然而二刻脱讹滋甚,令人遗憾。
清康熙年间襄平蒋国祚、蒋国祥兄弟取黄本与南监本互校,复采范书及章怀诸注为证,祥加考校,宁阙勿妄,号称近代精本,不愧为袁纪功臣。而陈璞言其“ 校改黄本,亦十不及五,且有误改”,也确系事实。故陈璞于清末取陈澧、果亲王所校之黄本与蒋本对校,复用东观汉记、魏志裴注、范书章怀注、续汉志刘昭注、通鉴考异诸书校正之,遂刻之于广东学海堂。惜其未见南监本,且识见不高,所获亦甚少。此外尚有龙溪精舍刻本,乃依蒋氏本,而略加校改而成;四部丛刊本则影印明本,实黄本之滥觞,从广流布,而与校勘无补。
鉴于上述情况,以康熙蒋氏本兼取黄本、南监本之长,校刻较为审慎,故取其为工作底本。又以北京图书馆所藏之经果亲王、陈澧批校的黄本、明冯班批校的南监本与之重校一过,兼取学海堂本、龙溪精舍本、四部丛刊本之长,尽己所能以恢复后汉纪之本来面目。
在已故导师陈直先生的关怀下,此项工作自一九七九年初始,三易其稿,至今已四年有余。虽兢兢业业,不敢少辍,然而学既不广,识见亦浅,率尔操觚,疏谬之处,实所难免。每念及此,不禁汗颜。今以此稿奉献读者,实为抛砖引玉,力促后汉纪这一优秀史作能引起史界的重视,使之重放异彩。校注不到之处,恳请读者不吝赐教。
最后必须一谈的是,在本书写作过程中,一直得到西北大学历史系师友的关怀和帮助。其中张岂之、林剑鸣、戴南海、杨绳信诸先生从业务上多有指教,而游钦赐、张天杰诸先生又在工作上给予照顾。此外,北京图书馆的李致忠、薛殿玺二同志及善本书室工作人员,在图书借阅上提供了不少方便。中山大学历史系的张荣芳同志在百忙中,代为抄录了陈澧东塾遗稿中读后汉纪全文。天津古籍出版社的王沛霖同志在通阅全稿时,又多有指正。在此一并致以诚挚的谢意。
周天游一九八三年五月于西安
凡 例
一、本书的校勘,以清康熙蒋国祚、蒋国祥兄弟刊本为工作底本,用果亲王、陈澧手校的明嘉靖黄姬水本、冯班手校的明万历南京国子监本、清光绪广东学海堂本、龙溪精舍丛书覆校蒋氏本、四部丛刊影明本与之相较。迷信古书,不敢轻改一字,其蔽失之陋;遇所不解,奋笔随意改窜,其蔽失之妄。故整理古籍一要慎重细致,二要当改则改。为了使当校改者尽量得到校改,而即使出现纰漏,也使读者有纠正的可能,特作如下处理:凡底本不误,他本讹误者,一律不出注;其文字有重要不同,且具参考价值者,则出注。凡可直接改正者,迳改之,并于注中说明;疑而不能决者,亦于注中提出倾向性意见。凡属误文、衍文当删者,括以圆括弧;凡已改正之正文和应补入之脱文,括以方括弧。
二、现存后汉纪诸本多有讹脱,故本书除版本互校外,又用范晔后汉书、陈寿三国志、东观汉记、七家后汉书诸书,比较异同,以资校助。
三、本书前人已做过不少校勘工作,如陈澧东塾遗稿之读后汉纪、蒋国祚两汉纪字句异同考、陈璞两汉纪校记、纽永建两汉纪校释,以及果亲王、陈澧、冯班的眉批,本书不同程度地吸取了他们的成果,并于注中一一标明所出。
四、除文字校勘外,本书注释着重于史实的考订,并尽量吸收前人和今人的研究成果,为研究东汉史的读者提供方便。
五、仿资治通鉴点校本之例,于诸年号下括注干支和公历,以便检查。
六、本书辑得佚文七条,除附录于书末外,且分别列入相应卷之注中,予以说明。对其一、二条有疑义者,亦考辩之。
七、有关袁宏生平及着述的记载或评论,均不多见,是研究袁宏及其史学思想的宝贵资料。现尽力网罗,分别归入袁宏传及其轶事、历代着录及杂论、叙跋诸目下,附之书末。
八、为读者阅读方便,书后还编附引用书目。
原 序
予尝读后汉书,烦秽杂乱,睡而不能竟也。聊以暇日,撰集为后汉纪。其所缀会汉纪〔一〕、谢承书、司马彪书、华峤书、谢忱书、〔二〕汉山阳公记、汉灵献起居注、汉名臣奏,旁及诸郡耆旧先贤传,凡数百卷。前史阙略,多不次叙,错谬同异,谁使正之?经营八年,疲而不能定。颇有传者,始见张椋溲院耗┲虏钕辏矢刺蕉嬷!
〔一〕 四库提要以为此“汉纪”, “盖指荀悦之书涉及东汉初事者”,甚谬。按此“汉纪 ”,实乃“汉记”之误,即东观汉记也。袁纪卷首虽接续荀纪言西汉末史事,而行文绝无相袭之处,一阅即可知。而东观汉记乃诸家后汉书之本源,袁纪亦不例外。古者纪、记多混用,不可随文附会。
〔二〕 “谢忱”乃“谢沈”之误。晋书本传、北堂书钞卷五七引何法盛晋中兴书俱作“谢沈”,隋志及新旧唐志亦然。
夫史传之兴,所以通古今而笃名教也。丘明之作,广大悉备。史迁剖判六家,建立十书〔一〕,非徒记事而已,信足扶明义教,网罗治体,然未尽之。班固源流周赡,近乎通人之作;然因籍史迁,无所甄明。荀悦才智经纶,足为嘉史,所述当也,大得治功已矣;然名教之本,帝王高义,韫而未叙。今因前代遗事,略举义教所归,庶以弘敷王道,前史之阙。古者方今不同,其流亦异,言行趣舍,各以类书。故观其名迹,想见其人。丘明所以斟酌抑扬,寄其高怀,末吏区区注疏而已〔二〕。其所称美,止于事义;疏外之意,殁而不传,其遗风余趣蔑如也。今之史书,或非古之人心,恐千载之外,所诬者多,所以怅怏踌躇,操笔悢然者也。
〔一〕 史记有八书,此作“十书” ,乃袁宏为行文方便,约略言之。
〔二〕 陈澧曰:“末吏者,谓末世史官也。注疏者,条记其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