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舍弟在省城有何不可告人的行事?难道只许他们诬陷李信,就不许舍弟在省城为李信上诉申辩?”
“话不是这么说。只因前几天令弟忽然离开开封,不知去向,而今日红娘子来攻杞县,声言救你李大公子。请足下想一想,蛛丝马迹,岂不显然?”
李信忍着心中怒气,冷笑说:“我明白了!这是仇家欲借红娘子来攻杞县的事,凭空栽诬,好将我兄弟一网打尽!”
“伯言兄,这话可未必是凭空栽诬。数日来二公子不知去向,而红娘子突然来到杞县,即令学生不生疑心,如何能使众人不纷纷议论?况且,足下身在狱中二公子的事你如何能够尽知?”
“不然!老父台倘无铁证,请勿轻信谣言。舍弟虽然年轻不懂事,但究竟是宦门公子,读书明理,决不会出此下策,陷我于万死之罪,使全家遭灭门之祸!请老父台明镜高悬,洞察是非,不使舍弟受此诬枉之冤!”
“伯言兄,今日事已至此,足下实在百口莫辩。依我看,只要足下能使红娘子立刻退兵,妃县城平安无事,则一天云雾自散。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请足下三思。”
李信斩钉截铁地说:“方今世界,直道湮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信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其他概不愿想!”
知县的脸色一沉,手摸茶杯①,轻声说:“请!”
①手摸茶杯——明、清官场习气,主人端茶杯说声“请”,是送客的意思。
李信起身告辞,提着脚镣上系的细麻绳,哗啦哗啦地走出签押房。当即有两个衙役带着他穿过大堂,上了小轿,在戒备森严中被送回监狱。老九立刻来到他的号子里,打听知县叫他去谈些什么话。当李信把大体经过对他说了之后,这老头子想了片刻,说:
“以后的事情且不去管,只是今夜,要小心他们会在兵荒马乱中下你毒手,事后说你是乘乱越狱,当场格杀毙命。”
李信说:“红娘子做这件事确实十分冒失,但是事已至此,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故刚才见了知县,任其威胁劝诱,我都不为所动。如今不知舍弟德齐身在何处,是否仍在开封。只要德齐活着,我料他们即便把我杀害,也不会高枕无忧。”
“是的,如今二公子在外边倒好。前几天二公子常来监狱看你,我心里老是嘀咕,二公子跟红娘子也认识,万一被他们捏个罪名,下到狱里,那他们就会毫无顾虑,为所欲为啦。”
监狱里和街巷中正打三更。李信很需要冷静地把眼前的事情通盘想想,为可能出现的危险作个打算。他打个哈欠,说:“老九,已经夜深啦。管他天塌下来,我要睡觉了,你也去休息吧。万一有紧急动静,快来说一声。”老九退出,回头悄声嘱咐一句:“大公子,你老可千万警醒一点啊!”随即关上门,把门锁上。李信现在最担心的是,黄昏时那些派驻监狱的衙役可能受了知县的密谕或受了仇家的收买,趁着红娘子攻城之际将他杀害,事后宣称他“乘机越狱,当场格杀毙命”。他环顾斗室,苦于连一根可以做武器使用的棍棒也没有,而火筷子又轻又小,完全无用。他后悔刚才没有暗中托老九给他送一件什么武器,他不惜多给银子。他在心中叹口气,埋怨自己说:
“唉,我竟然如此临事思虑不周!”
然而他感到幸运的是,他的手铐已经取掉了,这使他在危急时有施展武艺自卫的可能,也增添了他的胆量。他的目光落到那只惟一的木凳子上,仿佛看见了一件十分重要的武器。他立刻打定主意:如果那些衙役们前来杀他,他就用这只木凳子首先打倒第一个冲进来的家伙,趁跟在后边的衙役们惊骇迟疑的刹那之间,夺过来一件兵器。他相信只要他夺到一把刀或剑,纵然他脚拖重镣,有十个八个衙役一齐扑上来也不会将他奈何。当然,他也想到,倘若城池不能迅速被攻破(他不敢作此希望!),知县和仇家必然使众多的衙役向他围攻,直到将他杀死。但是,他深信在他死之前,他会看见街役们在他的狱室门口纷纷倒地,死伤一片。想到一场凶猛厮杀和战死,他没有任何恐惧,心中反而充满了慷慨激昂的情绪。
忽然,从西门外传来了一声炮响,震得窗纸索索作声。紧接着,一片呐喊攻城的声音和连续的大炮声、小锐声,震天动地。李信几乎忘记了脚上铁镣,从床上一跃而下,抓起木凳,隔着门缝倾听,屏息等待着那些准备杀害他的衙役们向他的囚室奔来。他怀着十分紧张的心情谛听着城上和城外的铣炮声和呐喊声,也谛听着院中的脚步声。过了片刻,他忽见门缝一亮,随即又看见火光照亮了四室的窗纸。火光起后,他听见从城中几个地方传过来成群人的喊叫:
“红娘子破城啦!破城啦……”
他猛然感到欣慰,但同时也想到衙役们可能在这混乱的时候前来杀他。他紧握木凳,摆好迎战架势,由于县城已破而使他的勇气增添十倍,不自觉地吐出来一句话:
“好,来吧,来吧!”
城中突然显得奇怪的紧张和寂静。城头上没有厮杀,街巷中没有战斗,因而听不见喊杀声和哭叫声,也不再听见铣炮声。只是听见监狱附近的街巷中有纷乱奔跑的脚步声、马蹄声,夹杂着紧张而短促的说话声:“出东门!出东门!快跑!”这一阵人马刚刚过去,随即有一阵马蹄声自西奔来,同时有人在马上高声传呼:
“全城父老兄弟姐妹听知!我们是红娘子的人马,进城来只杀官,只杀兵,不杀百姓。全城百姓不要惊慌!要紧闭大门,不许乱跑,不许窝藏官兵!”
这传呼声到十字街口分开,有的向南,有的向北,有的继续向东,于是城中几处街道上都有这内容相同的传呼。李信不觉高兴地说:
“好,全城都占了!”
他的这句话刚出口,一阵脚步声奔进了监狱后院。李信听见有许多人从他的囚室前边奔过,爬上房坡,用绳子跳进监狱后的僻静小巷中逃走。正在这纷乱当儿,忽然听见有人在开他的四室的铁锁。他大声喝问:
“谁!?”
一个颤抖的、熟悉的声音回答一个“我”字,随即将囚室的门打开了。李信看见老九将囚室门推开后来不及说话,回头就跑;跑了十来步,从地上拾起一把大刀,跑过来向李信的面前一扔,转身又跑。李信赶快丢掉木凳,握刀在手,当门而立,等待着红娘子的人马进来。他的心中奇怪:怎么城破得这样容易?
前院大牢里的铁镣走动声,砸铁镣和砸铁锁声,响成一片。李信突然听见有一群人冲进监狱大门,进人前院,同时有几个声音喊着:“快往后院,救大公子!救大公子!”随即有一群人来到后院,直向他的囚室奔来。他猛地看清,那跑在最前边的是李侔,身穿箭袖短袄,腰束战带,手握宝剑,背有劲弓,腰有箭囊,头缠红绫,代替了文人方巾。跟在李侔背后的是四五十个家丁、仆人,他们的后边还有一大群人。李作到了他的面前,大声说:
“哥!大家来救你出狱!”
李信没料到李佯果然参与此事,而且是同红娘子一起来了。兄弟活着重见,使他的心中摹然一喜,但同时一种世家公子的本能使他又惊又急,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你你你……”
李佯向左右人吩咐说:“快把大爷的脚镣砸开!”
李信终于从口里冲出一句话:“德齐,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跟红娘于一起破城!”
“不破城救不了哥,只好走这一着棋。”
“唉唉,你年轻,做事太鲁莽了!”
家丁中有人带着锤子,请李信坐在地上,很快将脚镣砸开,又扶着他站起来。李信望着李作问:
“红娘子现在何处?”
“她正在寻找狗官。”
“二弟!事已至此,我不再抱怨你们。你快去告诉红娘子,听我三句话:一,不要杀朝廷命官!二,不要伤害百姓!三,要赶快打开仓库赈济饥民!”
“红娘子全都明白。她马上就来见你。”李侔转向一个家人说:“快扶着大爷到外边上马!”
李信挥手说:“我的腿脚很好,不用扶我。”他向一个在身旁侍候的家丁问:“有好的宝剑没有?”
另外一个仆人立刻抢前一步,双手捧上一柄宝剑,说:“这是大爷常用的那柄鱼肠剑①,我们替大爷带来啦。”李信将刀交给仆人,将剑鞘系在束腰的丝绦上,然后拔出闪着寒光的鱼肠剑,说声“走吧”,就在一大群年轻强悍的仆人、家奴和家丁的簇拥中向前院走去。这时监狱的后院和前院中乱纷纷地到处是人,还有人陆续走进监狱大门,不断地有声音问:“李公子在哪里?出来了么?”一群百姓挡住了通往前院的路,争着要看看李信。李作仗剑在前开路,一边推开众人,一边大声说:
①鱼肠剑——古名剑的一种,又名蟠钢剑、松文剑。古人制剑,不用纯钢。大概由于钢铁化学成分的作用,制成的这种宝剑上现出来自然的黯色花纹,类似鱼肠,故名鱼肠剑。
“乡亲们,多谢大家相助,破了县城,救出了家兄。请乡亲们让开路,让家兄到外边赶快上马!”
人们一听到李侔的说话,明白那被簇拥在中间的就是李信,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把李信兄弟和他们的随从团团围住,纷纷叫着:“李公子!李公子!”李信早已心中奇怪:这些人并不是红娘子的人,而全是庄稼人和市井贫民小贩打扮,拿的武器形形色色,有根子,有扁担,有粪叉,有菜刀和杀猪刀,只有少数人拿着真正的刀、枪、剑、戟和钢鞭。现在这些人如此热情,围得他水泄不通,不能前进一步,使他深受感动,问李侔:
“这些乡亲们是从哪里来的?”
李侔回答说:“这都是城里城外的饥民。他们一听说红娘子要破城救你,都暗中串连,里应外合,所以不用吹灰之力就把城破了。”
挤在近处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大声说:“李公子!你为赈济我们饥民坐牢,被害得好苦。不是你的赈济,我们早饿死了!”
另一个声音说:“李公子,造反吧!事到如今,你老①不造反也不行啦。”
①你老——河南人对第一二人称不用“您”字表示尊敬,而用“你老”。
第三个声音说:“我们大伙儿既然替红帅的义军做了内应,开了城门,又打开班房救出你老,就不打算再做朝廷百姓。我们都要跟着红帅造反了。你老造反吧,造反吧!不造反,你老在杞县休想活命。反吧!反吧!直反到北京城去!”
周围拥挤的百姓越来越多,一片声地劝他造反。他明白众人都是出自好心,怕他再落入官府之手,与李作白送性命。平日李信连做梦也没有梦到这样场面,心中十分激动,满眶热泪,两颊上的肌肉阵阵痉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虽然明白,目前由于李作和红娘子一起破城劫狱,已经使他处于骑虎难下的局面,非反不可,但是他马上下不了这个决心。他的父亲虽然曾经犯了向魏忠贤称颂功德的罪,但毕竟是明朝大臣,祖父也做过朝廷官吏,祖母和母亲都受过朝廷浩封,他自己又是举人,不管朝廷如何无道,他的家庭都是“世受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