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即使救活了,我有时心中也并不轻松。就以今日为明远治创伤说,我的心中直到此刻还乱纷纷的!”
“这是为何?”
“明远的创伤,一在右边肋间,一在右边大腿,而以大腿的伤势最重。尽管官军施放的是鸟枪小铳,火力不大,弹丸小如黄豆,入肉不深,但是一大片皮肉都被打烂,血肉模糊。这样创伤,如何能够早日痊愈,使明远少受痛苦,我现在只能靠一二种秘方药物。我曾经查遍了古人医书、医案,对此类重伤,未见有速效治法。古人有‘剜肉补疮’一语,只是一句比喻,并无其事。几年来我曾试过几次,都未生效。有些人重伤之后,常因失血过多而死。即使我能及时治疗,用药止血,也往往因已经流血过多,仍然难救,或者因身体衰弱,复原艰难,虽药物可以补血,但是缓不济急。倘若人能窥造化之奥秘,穷天人之妙理,做外科医生的能够以肉补肉,以血补血,则救死扶伤,造福人群,岂不大哉!可惜我已是望五之年,今生将不及见此神医妙术了。”
闯王笑着说:“从我们众人看来,你在外科上已经是神乎其技,所以都叫你老神仙。不料你竟如此不自满足,想得这么高,这么远!”
闯王因事匆匆离开以后,老医生继续默默地思索着如何能“窥造化之奥秘”的问题,却看见慧珠跑到他的背后叫他,对他说慧梅已经睡熟了。老神仙猛转过身子,看一眼慧珠,匆匆地向慧梅的帐篷走去,同时向他的徒弟招一下手。进了帐篷,老医生看看慧梅的面部,轻轻呼唤两声,不听答应,一边挽自己的袖头一边回头说:
“拿温开水来!拿盆子来!”
他净了手,用剪子把箭伤地方的裤子破口剪大,一刀子将创口割开三寸多长,又重复一刀,深到腿骨,左手将创口掰开,右手探进钳子,用力一拔,将深入骨头的半截箭头拔出,扔到地上。他立刻换把刀子,将中毒的骨头刮去一层,然后用解毒的药倒进温水中,一次一次地冲洗创口,乌紫的血和水流了一盆。洗过之后,他用药线缝了创口,但不全缝,留下一个小口让毒血水继续流出。用白布包裹的时候,他也留下来那个小口。手术做完,他用袖子揩一下前额的汗,净了手,取出豌豆子大三粒红丸药交给慧珠,说:
“一个时辰后慧梅醒来,必然叫伤口疼痛,你就服侍她用开水将这药吃下一粒,以后再疼时再吃下一粒。”
当他给慧梅动手治箭创时,递刀子,递钳子,用盆子接血水,全是他的徒弟。两三个女兵吓得不敢走近。高夫人进来在医生的背后站了一下,感到心中疼痛,随即噙着眼泪退了出去。虽然她在战场上看惯流血死伤,但她不忍看医生在慧梅的腿上割开一个大口子,刮得骨头嚓嚓响,也不忍看慧梅露出的一片大腿乌紫得那么重,血和毒水不断流。等尚炯走出帐篷,她迎着他小声问道:
“尚大哥,你说实话,这孩子会残废么?”
“哪里话!我包她十天长好伤口,一月内骑马打仗,一如往日。你现在快放心休息吧。这几天把你累坏了,应该好好地睡上两天!”他转向徒弟,吩咐说:“你去看一看受伤的弟兄们,该换药的换药,该动刀子的动刀子,弄完了快回白羊店。我要找个地方睡一觉,没有要紧事不要叫我。”
没有过过戎马生活的人,很难体会到大战胜利之后的休息和睡眠有多么香甜。在智亭山寨和山脚下的几座营盘中,只有少数人在守卫营寨和按时巡逻,大部分将士都睡了,到处都可以听见粗细不同的鼾声。李闯王勉强挣扎着去几个营盘看看受伤的将士和百姓义勇,回来倒下去就睡了,睡得十分踏实。一只蜜蜂飞进帐篷,在他的脸上嗡嗡地盘旋一阵,又落在他的前额上走几步再嗡嗡飞走,他竟毫无所知。黄昏时候,因军中请示夜间口号,一个女兵进帐来把高夫人叫醒。她不惊动闯王,自己发下口号之后,到慧梅的帐中看看,见她睡得很熟,又去看看老医生,看看张鼐,看看黑虎星的妹妹和女兵们,个个都睡得很熟。她不想吃东西,走回自己同闯王的帐篷,倒下去又睡了。
一天以后,闯王把白羊店交给马世耀,智亭山交给黑虎星,派张鼐驻守清风垭,命百姓义勇营开回麻涧整顿,随即同高夫人率领着一起人马返回老营。
李过仍坐在篼子上,刘芳亮和慧梅都躺在用绳床绑的担架上,一同回老营将养。黑虎星的妹妹骑着一匹大青骡,紧跟在慧梅的后边。如今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威武的集体生活。她刚刚抛开了万山丛中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乍一进入李闯王的起义军中,样样事都感到新鲜。她原以为自从母亲死去以后,她在这世界上成了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没有人再疼爱她;哥哥是个男子汉,一向对她很严,纵然心中很疼爱她也不肯轻易露在外面。完全没想到,来到义军以后,高夫人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看待,高夫人左右、男女亲兵和将领们没一个不关心她,平空增添了一大群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来到一群陌生人里边,而是来到一个亲热的大家庭中,她的思念母亲的悲伤心情顿然减轻了。
当慧梅被抬上担架时,听见有人在近处小声谈论她的箭伤,带着惋惜的口气说她以后大概不能再骑马打仗了。尽管语气极其轻悄,却像晴天霹雳,震撼她的全身。她最怕的是这个问题。倘若伤治好后不能够再骑马打仗,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她强自忍耐,但是忍耐不住,用被子蒙着头,伤心痛哭。后来高夫人和尚神仙一再保证她一月后就能够骑马打仗,她起初半信半疑,后来终于破涕为笑。高夫人用鞭子捣捣她,对医生说:
“你瞧瞧,虽说她虚岁十八了,到底是个女孩子,动不动就哭!”
过清风垭不远,就遇见吴汝义前来迎接。李自成吩咐吴汝义,最近几天内派人去接丁国宝来老营住几天,对百姓义勇营伤亡的要多给抚恤。他想,如今把宋文富兄弟全捉到,还捉了一大批宋家寨和别的两个寨的人,今后不但宋家寨不敢为患,几个月内银钱和粮食也不愁了。两个月来他常常想到牛金星,但因为他自己处境险恶,无力营救。如今打了个大胜仗,他的病也好了,商洛山中至少在半年内没有危险,应该设法搭救牛金星才是。在马上,他时时为这事打着主意。
到了麻涧,人马稍作休息。吴汝义想知道如何处治郝摇旗的罪,悄悄问高夫人。高夫人问道:
“捷轩怎么说?”
吴汝义说:“总哨刘爷一看见他就狠狠地踢他一脚,把他臭骂一通,说要砍他的八斤半。可是没有闯王的命令,他倒不敢擅杀大将。如今郝摇旗在老营严加看管,等候闯王回去发落。”
高夫人走到闯王面前,问道:“回老营后,你打算把郝摇旗怎么发落?真要将他斩首么?”
自成在同医生商量打救牛金星的事,听桂英这么一问,他虽然早已成竹在胸,却望望李过和医生,沉吟不语。尚炯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个人留下来,日后还有用处。”
高夫人见自成默默不语,替摇旗讲情说:“失去险要,按理该斩。不过他失去智亭山之后,身带三处伤,始终咬住敌人不放,尽力牵制敌军。明知有罪,决不逃走。从这些地方看,可以从轻发落。再者,高闯王留下的许多战将,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摇旗一个人。我看,你回老营后同大家商量商量,能够不杀就不杀。为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他受受挫折,多磨练磨练,慢慢会走上正路,不再任性胡为。补之,你看怎样?”
李过本想杀郝摇旗以肃军纪,但看见高夫人想救摇旗,只好说:“一则看在高闯王的情分上,二则念他带伤后继续同官军鏖战,戴罪立功,不杀他也好。不过要重责一顿,永不重用。”
大家都把眼光注视在闯王的脸孔上,等他说话。他又沉默一阵,说道:
“等我回去审问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吧。”
闯王又同老神仙小声商量打救牛金星父子之策。尚炯因金星是他从北京邀来的,落此下场,早有救金星父子之心,这时就提出来让他回河南一趟。自成怕他回河南会落入仇家之手,坚不同意。尚炯皱着眉头想一阵,又说:
“倘若牛启东已判为死刑,也许到冬至方能出斩。况且这种案子,启东一口咬定是路过商洛山中被你强迫留下,一时也难断为死罪。即让卢氏知县将他判为死罪,案卷层层上详,也须数月之久。如今咱们不必在卢氏县想办法,也不必在河南府想办法,赶快到开封托人在抚台、藩台、桌台三衙门想办法,将死罪减轻,能保释则保释,不能保释则拖延几个月,等到将士病愈,我们打出商洛山,打破卢氏城,把他从狱中救出。至于他的儿子尧仙,原不知情,想来不会判何等重罪。”
闯王问道:“我们在开封素无熟人,如何托人办事?”
尚炯说:“我们在开封虽无熟人,但牛启东在开封倒有一些朋友。只是如今他犯了重罪,有身家的朋友避之惟恐不及,未必肯出力帮忙。肯帮他忙的必须是宋献策这样的人,闯荡江湖,素以义气为重,又无身家之累。听启东说,宋献策在开封熟人甚多,只要咱们派人找到他,救启东不难。”
“这位宋先生会不会在开封呢?”
“今春听说宋献策送友人之丧去开封,然后赴江南访友,到江南以后稍作勾留,即回大梁卖卜。如今他是否已回开封,我们不得而知,且不妨派人前去找找。倘能遇到,岂不甚佳?至于银子,我们在西安尚存有数千两。必得我亲去一趟,暗中嘱咐清楚。将来一旦宋献策在开封需要用钱,可由陕西当铺兑去。”说到这里,尚神仙拈着胡子沉吟地说:“只是,只是,如今蓝田和商州都驻有官军重兵,路途不通,我怎么到西安府,倒得想想。还有,倘若我不能去,那派往开封去的人必须十分精明能干才行,派谁去呢?”
李自成想了半天,忽然转忧为喜,说声“有了”!凑近尚炯的耳朵说:“宋文富兄弟现在咱们手心里,还担心没有路?派谁出去,回去商量。”
尚炯笑着说:“我看,还是让我去吧。”
“你?不,我不能让你担这样风险。”
“不,你一定得让我去。别人去,我倒是很不放心。”
闯王没有回答他的请求,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鞭子一扬,对大家说:
“上马!”
李自成第十五章
回首页
第十五章
回到老营之后,李自成不管全老营将士如何为胜利欢喜若狂,他自己却因义军和百姓义勇伤亡了一千多人,官军的包围形势并未打破,所以仍有一大堆难题压在心上,一直在冷静考虑。晚饭后,他向总管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同刘宗敏商量了今后的防御部署和如何处置宋家寨的俘虏。因为身体虚弱,又很疲劳,不到三更就就寝了。
次日,天色未明,李自成对高夫人交代几句话,便走出老营,等候亲兵们备好战马。晨星寥落,乌鸦在树上啼叫。平日,这时已经有大队人马出寨去校场操练,而老营门外的空场上也有不少人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