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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新朝主子的意思,诬我是冒充的太子。纵然你会受奖,难道就不怕冥谴么?你死后如何有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如何有面目见我朝大行皇帝于地下?你也是朱家子孙,竟然如此无耻!”
晋王被骂得满脸通红,连说:“你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
钱凤览大喝一声:“不准胡说!虽然我姓钱,不姓朱,可是我祖宗世受国恩,在朝为官,皇家规矩我也清楚。你家封在太原,称为晋王,你没有来过北京,人所共知。你有何道理,质证这个少年冒充太子?你过去可曾见过太子么?说!”
晋王自觉理亏,颤声说:“我不曾见过。”
“你可曾进过皇宫么?”
晋王越发被钱凤览的眼光和口气逼得胆战心惊,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曾进过皇宫。”
钱凤览又追问一句:“你可曾来过北京?”
晋王低头说:“我不曾来过北京。”
钱凤览不再问他:“下去!”
晋王回到院中等候。
钱凤览说道:“将周锋带上来!”
周铎浑身打战,来到阶前跪下。
钱凤览声色严厉地问道:“都说这少年是真太子,你为何说是假的?你将他从嘉定府赶出来,叫巡街的兵丁将他捕送刑部,又连夜递上呈文,说他必是冒充太子。你再看一看,到底是真是假?”
周择喃喃地颤声说:“这少年实在不是太子。”
钱凤览厉声喝斥:“周铎!你本是明朝皇亲,受过厚恩,如果不是皇帝赏赐,你周家如何有此富贵?今日若敢当面说假话,诬其太子为假,那就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这时已有更多的观看审讯的百姓涌进刑部衙门院中,蜂拥而上,对周锋拳打脚踢,打不到的就咬牙切齿地痛骂,或恨恨地向他吐唾沫。倘若不是兵丁们赶开众人,他准会死在地上。
在刑部院中和大门外的老百姓纷纷跪下叩头,恳求保护太子。一片呼声,加上哭声,声声感人心胸。满洲尚书怕发生意外,赶快命兵了驱赶百姓。兵丁中很多都是汉人,不忍心将举在手中的棍棒打下,更不肯拔出刀剑。他们大部分都含着眼泪,对百姓大声吆喝着,推揉着,威胁着,也有低声劝百姓离开的;只有满洲来的旗人兵了才真的对百姓使用棍棒和鞭子。
当小小的风波被兵丁弹压下去后,钱凤览亲自步行护送太子到刑部狱中,又命他的仆人从家中取来干净被褥给太子,并留下一个仆人在狱中服侍太子。太子对他说:“钱先生,请不要管我,不要为我的事连累了你。”
钱凤览说:“殿下,我不能叫举国人对我唾骂,叫后人对我唾骂!”
刑部衙门第二次审讯太子的情况立刻传到了刘子政的耳中。司狱长和狱吏都是汉人,如今监狱中还没有一个满洲人,所以司狱长胡诚善能够对刘子政传达关于审讯太子的全部消息。他自己也是满心痛苦,既不愿吃清朝的俸禄,为养家糊口又不愿抛弃这九品小官,所以他对于前朝太子不但充满同情,而且对此案深怀着亡国之痛。他对刘子政谈审讯太子一案的情况时,很为太子的性命担忧。
整整一夜,刘子政几乎不能人睡。他断定不要多久,太子会被满洲人杀掉,连保护太子和证明太子是真的官民人等都会被杀。他必须赶快告诉他的心腹朋友陈安邦,作孤注一掷,将太子从狱中劫走。陈安邦就是乔扮成道士的那个人,从前在辽东随张春做事,后来张春兵败被俘,他血战突围,辗转逃回关内,在京哉一带江湖上结交了许多侠士,其中还有武艺高强、善于飞檐走壁的人。如今陈安邦秘密隐藏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困难的是如何暗中通知陈安邦,而他自己也要在监狱中作好内应的准备。他决定等明天司狱长胡诚善来时,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帮他秘密地传递信息。
次日早晨,刚吃过早饭,那位不肯说出姓名的囚犯正在用刘子政给他的一支破毛笔细心地画他的网巾。刘子政听到外面一阵吆喝,知道是太子和一干人犯又被押去过堂。他在心里说:要赶快试探司狱长,稍缓就不及了。正在这时,胡诚善仓皇地进来,向刘子政和画网巾先生拱拱手,说道:“事出突然,我来不及为你们二位治备薄酒送行。”
刘子政心中一惊,问道:“是要从西门出去①么?”
①从西门出去——凡执行死刑的人,都走刑部监狱的西门出去。
胡诚善回答说:“是的,和尚,有何事需要嘱咐?”
刘子政默然片刻,心里说:“可惜来不及了!”
这时候来押解他和画网巾先生的兵丁已经来到小监狱门外。一个军官带着四个兵丁进来,要立刻将刘子政和画网巾先生上绑。刘子政镇静地说:
“不要急,请稍等片刻,等这位先生将网巾画完,只剩下几笔了。”
军官说道:“头就要砍掉了,还画的什么网巾哪?”
画网巾先生将剩下的几笔赶快画完,然后投笔于地,冷冷地回答:
“戴网巾是我中国三百年来士大夫之俗,头虽砍掉,也还是中国志士之头!”
刘子政将一个青色小布袋交给司狱长,嘱咐说:“贫惜别无可留,只是人狱之后,得有闲暇,将历年所写诗词回想出来一半,加上入狱后所写数首,都放进这个袋中。贫僧半生戎马,拙于吟咏,诗词均不足登大雅之堂,仅仅是发于肺腑,尚非无病呻吟。先生如能替我保存,请即暂时收藏,为中国留下一分正气。倘若不便收藏,即请付之丙丁①。”
①付之丙丁——即烧掉。丙丁,于五行中属火,所以借指火。
胡诚善赶快接住,纳人袖中。军官将二人带出囚室。随即他们被五花大绑,插上亡命旗,押出监狱院中。胡诚善直送出刑部监狱门外,拱手相别,落下眼泪。忽然一个狱吏来到他的身边,向他小声禀报一句。他吃了一惊,立刻向大牢走去,在心中说道:“提审得这么急,难道太子的冤案今日要了结么?天呀!天呀!”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他不觉打个寒战。仰视天空,一天阴霾,白日无光。
李自成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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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仍然是昨天审讯的地方。今天传来的证人更多,新证人中有宫女,有内监,还有侍卫东宫的锦衣旗校十人。另外有少数明朝旧臣,也在阶下等候作证。晋王朱求桂也来到阶下。
今天的主审官仍然是钱凤览。尽管满洲尚书对他已经起了疑心,但多尔衮并不清楚他的情况,所以没有另外换人。
他今天先向太子详细询问了东宫的各种琐事、礼仪;太子—一回答,十分清楚。钱凤览原是官宦世家公子出身,熟悉朝廷掌故。为了主审此案,又访问了一些知道宫中情形的旧官僚。本来他就认为太子是真的,今天将太子的回答同他所知道的宫中情况—一对勘,完全符合,这就使他更激发了要拼死保护太子的决心。他将今日新传来的宫女和内监—一提上来,问他们太子是真是假。这些男女已经明白满洲人决意杀害太子,有些人为着保命,只好背着良心说不是真的,但也有人说是真的。太子不屑于和他们驳辩,忽然看见阶下站着东宫的一个太监,便用手一指,对钱凤览说:
“这是太监杨玉,往常服侍我的,讯问他便知道了。”
杨玉猝不及防,在阶下躬身回答:“奴婢姓张,以前服侍你的并不是我。”
钱凤览在心中骂道:“混账!不是太子,你何必自称奴婢?”
但是他无暇对杨玉追问,赶快唤上来从前侍卫东宫的十名锦衣旗校并锦衣指挥李时,问道:
“你们说,他是真太子不是?”
李时和十名旧日锦衣旗校一起跪下,噙着眼泪同声回答:“这是真太子,一点不假,我们愿以生命担保。”
钱凤览心中十分感动,挥手使他们退下,大声说:“供词已经记录在案,不许翻供!”
李时等说道:“决不翻供!”
晋王朱求桂站在阶下,仍旧咬定以前的供词,说这个少年他不认识,确非真太子。太子又驳辩他说:
“他虽是太祖皇爷之后,可是已经隔了十一代,封在太原,并未进过北京皇宫,如何能质证我不是太子?”
晋王说:“我在流贼军中见过太子,模样并不像你这样。太子已经死于乱军之中,绝不是你,你是假的。”
太子说:“在流贼军中,我们并没有拘押一处。去山海关路上也不在一起,没有说过话。你即便远远地望见我,不一定看得清楚。我是根本没有看见你。你因为贪生怕死,昧着良心,说我不是太子。就凭你这行径,岂配做太祖高皇帝的后代么?昨夜我梦见大行皇帝,让我不要辱没列祖列宗,说道:‘你父皇已经身殉社稷,眼望着你能够苟且偷生,日后恢复江山。如今看来已经不可能了。要死死个光明正大,不可污了你的太子身份。’朱求桂,你以为我怕死么?”
晋王一时无言辩白,满脸惭愧,低下头去。满洲尚书命将今日出证说太子是真的人全都下在狱中,停止审问。
摄政王多尔衮急于要将“假太子”定案,以便结束这个在汉人中十分敏感的问题,所以第二天上午,又在原处审讯此案。昨日的一干人证重新提到大堂。
又像昨日一样,钱凤览一个一个地问了姓常的太监、锦衣卫指挥李时和那十名在东宫侍卫的锦衣旗校。这些人都一口咬定太子是真。然后,钱凤览又问了其他一些人。有的仍然说太子是真;也有人为要保住性命,改了供词,吞吞吐吐地说太子是假。吴达海一看这样不行,就要钱凤览间旧日的东宫太监杨玉,因为杨玉昨日已经昧着良心,质证太子不真了。钱凤览命将杨玉提到面前,问道:“你是杨玉?”
“我是杨玉,一向在东宫服侍太子。”
“昨天你说太子是假,今日要说实话。太子究竟是真是假,你必须说清。倘有不实,定将严加治罪。”
杨玉忽然大声说:“钱老爷,昨天我说的不是真话,今日我要实说了。”
钱凤览说:“好,你实说吧。”
杨玉说:“太子是真,丝毫不假。”
他的声音很大,理直气壮,好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堂上和堂下的人都大吃一惊;立在二门内外的士民们不禁小声叫好。有人说:“这倒是个有良心的太监。”还有人说:“像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有正气的硬骨头!”满洲尚书吴达海向杨玉恨恨地看了一眼,轻轻地骂了一句:“该杀!”
钱凤览继续问道:“杨玉,你昨日说太子是假,为何今日变供?是真是假,不得随便乱说。我再问你一句:太子究竟是真是假?”
杨玉抬起头来说道:“昨日我说太子是假,是一时贪生怕死,又受了别人劝说,实在是昧了天良。昨夜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应该不顾生死,说出实话,所以今日变供。太子是真太子,千真万确。纵然将我千刀万剐,决不再变供。我很不明白:李自成进宫以后,尚且对太子优礼相加;纵然在山海关失败之后,仍不肯杀害太子,说这是朱家与李家争夺江山,太子年幼无辜,发给银两,放太子逃生。如今大清朝坐了江山,口口声声是为先帝崇祯皇爷报仇,为何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