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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途中遇到唐通从九门口出兵骚扰,一定立刻剿灭,但不许追进九门口,以免中了埋伏。传谕叶臣之后,他才命身边包衣打开黄缎包袱。取出幼主福临的仿书浏览一眼。其实,他对福临写的仿书并不重视,只因为身为叔父摄政王,教育福临成长是他的责任,所以他必须看一看福临的仿书,对四位御前蒙师有所表示。忽然,他看见在一个写得较好的字旁,除那位教写字的蒙师用朱笔在字的右旁画一个大圈之外,旁边又有两个小圈,分明是用胭脂加清水调和。他的目光一亮,在胭脂小圈上停留一下,仿佛看见了年轻的圣母皇太后的可爱面影和教子苦心。他立刻将仿书放进红锦匣中,转向侍立在旁边的一位官员说道:
“写出我的令旨:行军途中,看了皇上仿书,又有进步,颇为欣慰。谕宫内管事大臣,奏明两宫太后,端阳节日,由宫内赏赐四位御前蒙师酒筵,并赏白银八两,外加朝鲜进贡折扇四把。”
为着早到山海关前,他下令御营接着正黄旗之后,赶到威远堡和欢喜岭再进午膳。他因为快与李自成接战,他的进关和占领北京的宿愿快要实现,心中异常兴奋。他不再坐轿,骑上战马,揽辔扬鞭,前呼后拥,意气风发。他的右边几里处是苍茫雄伟的燕山山脉尽头处,险固的万里长城从高山顶上蜿蜒而下,有时跨临绝壁,惊险异常。左边离渤海较近,最近处不足一里。如今正是东南季风流行时候,风又刮起来了。海面上浪涛澎湃,拍击礁石,溅激着闪光浪花,涌上岸边。
多尔衮离开沈阳时候,只想到此次南征必获胜利,没有想到竟然会不费一刀一矢,满洲大军就能浩浩荡荡地开进山海关,明日再在关内一战杀败流贼,然后就要乘胜进入北京。他在马上扬鞭赶路,想着他一旦占领北京,定鼎中原,从此以后,大清朝就不再是割据辽东的小朝廷,而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之主。由于历史的各种条件凑合,多尔衮对大清朝的开国勋业,由此走向鼎盛!
今日将至中午时候,大出吴三桂的意外的是,驻守北翼城的数百将士突然哗变,一面企图袭占关门,一面向李自成的大军挥动白旗。吴三桂立刻命令山海关上的精兵向北翼城进剿,同时下令从城上放红衣大炮,截断大顺军派出驰赴北翼城的一支骑兵之路。虽然北翼城的哗变被迅速扑灭,但是这件事对吴三桂精神上的震动很大,使他明白,他的投降满洲难免不引起汉人痛恨。可是事到如今,只好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没有第二条路了。
在今日的激战中,双方都没有投入全部兵力。吴三桂在两处战场上共阵亡三百多人,受了重伤不能回队的约两百多人,受了轻伤被救回的约有四五百人。对于几万人马的关宁大军来说,这样的死伤不算严重,但是吴三桂想在混战中夺回父亲的计划落空,他由此断定他的父亲和在北京的全家三十余口,包括他的母亲在内,必然被杀无疑。上午的大战结束以后,吴三桂虽然知道明日与满洲兵合力作战,必将杀败李自成,获得全胜,但是他的心情却很沉重。他知道既然他降了满洲,李自成更不会饶过他的父母和全家亲人;而且从今往后,世世代代,必将留下有辱祖宗的汉奸骂名。他想到他本来无意投降满洲,只想向满洲借兵,恢复明朝江山,辅佐太子登极。不料多尔衮欺负他是亡国之臣,孤立无援,乘机率大军从翁后转路,直奔山海关来,并且不管他是否同意,晋封他为王爵。他为此事,曾经十分气愤,也曾伤心痛哭,但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话都晚了。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模糊念头:只要他不死,手中有了众多人马,总会有一天机缘凑合,他要反抗清朝,洗刷自己身上的汉奸臭名。
在北翼城因反对吴三桂投降满洲、愤而起义的四百多将士全部战死,只有为首的千总吴国忠因负伤三处倒地,被众人捉获,五花大绑,押到吴三桂的面前。左右人喝令跪下。吴国忠尽管负伤,但是昂首直立,不肯下跪。他不是吴三桂在宁远的嫡系,吴三桂接管了驻防山海关的人马以后,第一次按照花名册对原属山海卫的军官点名,当点到吴国忠的名字时,吴国忠行一军礼,答应一声,声音洪亮,带有铜音。吴三桂看见他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双目有神,相貌不凡。坐在身旁相陪的山海副将见平西伯很注意这位将领,小声介绍说:“这个千总武艺很好,弓马娴熟,善于带兵,作战时能得部下死力。”吴三桂正想在原属于山海守军中培养自己的力量,所以对吴国忠多看一眼,记在心中。从那时起,吴三桂对吴国忠就有了提拔之意。昨天命令他率领自己的一营士兵防守北翼城,也是为着打算在战争后将他提升。
现在吴三桂看见他已经负伤,但不是致命重伤,也没缺胳膊断腿,虎虎英雄气仍在,念起同宗之情,很想赦他不死,于是用温和的口气对他说道:
“吴国忠,你我虽非同乡,却是同姓同宗。俗话说得好:一个姓字掰不开,五百年前是一家。你不讲同宗之情,我可是很讲同宗之谊。谁叫我们都姓吴呢?”
“平西伯,你错了。我们并非同宗。我是姓武圣人的武字,你是姓口天吴的吴宇。”
吴三桂一时茫然,又问道:“你在石河滩作战十分紧急时刻忽然哗变,是不是受部下胁持,并非你的本心?”
吴国忠慷慨回答:“不,你又错了!今日之事并非哗变,实为起义。不幸起义失败,别的不必多问,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与别人无干。砍头不过碗大疤痢,何必再问!”
“我知道你虽然官职不高,但确实是一员将才,我实在不想杀你。你实说,你手下有人受了李自成的细作勾引,逼你造反,是不是?”
吴国忠对吴三桂冷笑一声,大声说道:“我的部下全是听我的命令起义,既没有人敢逼迫我,也没有人受大顺军的细作勾引。你赶快杀我,不要多言。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起义不成,我就含笑归阴,请不要妄杀无辜!”
吴三桂还想放过他,又说道:“你只有四百多人,纵然能够夺占关门,也不能支持多久,岂不是自寻死亡?”
“倘若我能够夺得关门,凭恃城头炮火,就不能让满洲兵顺顺当当开过关来。你手下数万关宁将士全是汉人,愿意跟随你作汉奸的毕竟不多。我如果能够坚守一天,西郊有大顺军进攻,城内有关宁两军中的汉人将士起义,结局就未必属你说了算了。你自以为投降满洲,受封王爵,颇为得意,我看你是高兴得太早了!你不忠,不义,不孝,必留千古骂名。……现在我再索性对你直说,花名册上对我的姓名并没写错。只是几天来我听说你投降了满洲,耻于和你同姓一个吴字!……快杀吧,快杀吧,我要为汉人留下来千秋正气!”
吴三桂害怕吴国忠的慷慨言词会影响军心,将脚一跺,命令立即将吴国忠乱刀砍死,抛尸西罗城外。
侍立左右的幕僚和将领们看见平西王的脸色发白,咬牙切齿,一齐劝他回行辕休息。吴三桂没有听大家劝说,向躺着很多受伤将士的小树林中走去。
地位较高的负伤军官都放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中,首先洗净血污,进行包扎。一般士兵就在树林中包扎。吴三桂先看望帐篷中的伤员,再看树林中的伤员。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吴国忠在死前对他的当面责骂,大义凛然,一字字掷地有声,使他心中惭愧,无话可说。再想到今天只是同李自成初次交战,就死伤了一千多关宁精兵,全是“袍泽之亲”,其中有一半人抛尸河滩和红瓦店街上。他一边说着慰劳的话,一面忍不住心中悲痛,双眼流泪。离开时候,他向跟在他背后的总兵官杨∩愿兰妇浠埃瞰|随即用带着感情的语调大声宣布:
“平西王传令,今日受伤将士,一律记功,分别奖赏白银。阵亡将士,另行清查造册,对家属从优抚恤!”
吴三桂知道满洲兵已经有一部分来到了山海关外,后边的人马正在陆续到达。他慰问了躺在西罗城中的负伤将士以后,为着午膳后,要率领一批文武官员去关外迎接新主子大清摄政王,他在西罗城不再停留,率领随侍文武官员和亲兵奴仆,立刻上马,驰人洞开的山海城的西门,奔回行辕。
满洲官兵先头部队一到欢喜岭,忍不住发出来一片欢呼。自从皇太极将后金的国号改为大清,立志入主中原,多年来占领山海关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满洲两白旗的官兵最先来到,扎营在欢喜岭的南坡,直到海边,但遵照摄政王令旨,满洲兵不许进东罗城,以表示满汉一家,决不骚扰百姓。随后,满洲其他各旗的人马都来到了,挨次扎营在欢喜岭外。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都在后边,大约一二日内可以陆续赶到。在多尔衮的计划中,明日一战杀败李自成以后穷追西进,夺取北京,主要靠跟随吴三桂投降清朝的关宁兵和先来到的满洲八旗。
满洲兵十几年来对于出征作战,包括出兵朝鲜作战,已经积累了许多经验。这一次是在大清摄政工多尔衮的亲自率领下南征,具有种种必胜的优越条件,而李自成必败的弱点完全暴露。不管有没有吴三桂向多尔衮借兵和投降清朝的事,清兵都必将南下。无非走别的路进入长城,打败李自成,占领北京,开辟大清朝的统治。
多尔衮怀着必胜的信心,这信心正如古人有一句诗所说的“大将南征胆气豪”,这和李自成离北京东征的精神状态恰好相反。
多尔衮来到山海关时候,不管是他的御营,还是八旗的宿营地,一切都准备得井井有条。这不仅是由于满洲部队组织严密,具有较丰富的远征经验,还有吴三桂已经投降,受封为平西王,三天来由平西王行辕派出数百名官兵和当地百姓为数万满洲兵清扫驻地,运来木柴,挖掘水井。这地方离海岸很近,掘井容易,水源充足,水味略咸。好在当时的满洲人还没有喝茶习惯,水中稍有咸味也不要紧。当时,山海关以外各城堡全被大清国占领,都设有地方官员和驻军。他们不敢怠慢,沿路为大军供给宰好的牛、羊、肥猪,交由各旗部队中的辎重兵运来。吴三桂也派人从山海城中送来了宰好的牛羊。单就大军的给养说,多尔衮的南征大军同李自成的东征大军在决战之前,所具备的供给条件完全不同。
大约在接近中午时候,多尔衮在前呼后拥中登上了欢喜岭,在威远堡的城门外下马。先遣人员,包括随待官员,巴牙喇兵和奴仆,早已将巨大的黄色帐殿在威远堡中搭好,帐殿外摆列着简单的仪仗,特别令人敬畏的是竖立着一柄代表皇权的黄伞。帐殿外有一个小的军帐,有官员在内值班,门外边站立着两对威武的巴牙喇兵。
随着摄政王多尔衮的御营来到的有:大清国中央政府所属六部衙门的大批官员,内三院的大批官员,还有朝鲜国的世子李(氵(山王))及其一批陪臣和奴仆。所有这些重要随征大员都驻节威远堡的周围,而且所有大小帐幕都由前站清兵搭成。这里虽然接近战场,但没有战争气氛,与李自成的御营驻扎石河西岸的情况大不相同。这里的人们都怀着胜利的信心,等待着明日一战杀败“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