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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明日就要奉旨成亲,娶一位如花似玉又性情贤淑的妻子,满心得意中又不免有点遗憾,不免在心中叹道:
“可惜母亲不能够来到北京!”
召见罗虎之后,李自成在龙椅上略坐片刻,忽然又心绪不宁,站起来在暖阁中走来走去。他虽然决计东征,但也担心两件事,一是担心对吴三挂不能够一战取胜,使战事拖延不决;倘若战事拖延,对他十分不利。二是他没法预料多尔衮何时南犯,自何处南犯,使他无从防备。难道宋献策和李岩谏阻我东征吴三桂,应该听从么?但现在大军已经准备出动,要收回成命已经晚了,徒然扰乱军心!
李自成的思绪纷乱,眉头紧锁,踱出暖阁,来到正殿门口,仰视天空,但见灰云布天,日光愁惨,冷风阵阵,不由得又想起来宋献策和李岩谏阻东征的话,也想起来建议二事:一是对明臣停止拷掠追赃,先释放一部分素有清正之名的少数大臣。二是开仓放赈。救济百姓。想到这里,他叫恭立在院中的传宣官传谕李双喜立即率领一百名扈驾将校随他出宫,随即又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王瑞芬说:
“你传谕窦娘娘,她如今是后宫之主。费宫人出嫁之事,她要多操点心,务必使费珍娥事事满意才好!”
说毕,李自成大踏步向丹墀下边走去。李双喜也于此时,从武英门值房中迎出,跪在院中问道:
“皇上要驾往何处?”
“出东华门,去提营前总将军府!”
当李自成在武英门外停留片刻,等候李双喜从驻扎在右顺门和西华门的护卫亲军点齐一百人,又从南薰殿小院中牵出战马,迅速在内金水河南边排队的时候,王瑞芬赶快回仁智殿寝宫了。
窦妃十分关心皇上的动静和国事的消息。明朝宫中习惯,后妃们不许预闻朝政。窦妃生长宫中,尤其是多年生活在寡居的懿安皇后身边,更加以不闻外事为美德。然而她毕竟是个有思想感情的人,大顺朝的盛衰成败与她本人利害关系密切,所以她不能不时时想知道国家大事,暗嘱身边的心腹宫女听到什么风声,随时向她禀报。当王瑞芬来到她的面前时,她已经知道了武英殿中的一些情况,心中十分沉重。王瑞芬正要向她禀报,她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不用说,我都知道了。”稍停片刻,她忽然问道:“听说关于费珍饿与罗虎成亲的事,皇上也有嘱咐的话,别的宫女在窗外没有听清。陛下有何钦谕?”
“皇爷命奴婢告诉娘娘,娘娘是后宫之主,费宫人的婚事就在眼前,要娘娘主持,务必办得周到妥贴。”
“啊,这就是了,我也在操着心呢。这是我们皇上第一次钦赐婚配,必须办得妥妥当当,风风光光,不能有丝毫差错。昨日你去寿宁宫向小费传旨,小费听旨后有何言语?可很高兴?”
王瑞芬的心中一惊,问道:“娘娘为何这样问我?”
“我只是想着小费是一个有心的人,有美貌又有文才,不同于一般宫女,原来她想着会选在皇上身边,众宫女也都有这样想法。我想知道,费珍娥是不是满意这门亲事。”
王瑞芬更为吃惊,心中暗想,窦娘娘真是聪明过人!但她不敢据实启禀,有片刻低头不语。
窦美仪又问:“她听了皇上钦谕之后,到底是不是十分高兴?”
王瑞芬看见左右无人,小声禀道:“奴婢不敢隐瞒,只好实说。奴婢前去寿宁宫传旨之后,费珍娥猛然一愣,跪在地上有一阵没有说话。奴婢连着催她两句:‘费珍娥赶快谢恩!’她才说道:‘谢恩!’娘娘,你说,岂不有些怪么?”
“其实不怪。她原来想着会选在皇上身边,所以乍然听到皇上将她赐给罗虎为妻,难免一怔,忘了谢恩。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你只是瞒着皇上好了。”
王瑞芬想着窦妃的话也有道理,甜甜地一笑,轻轻点头。
窦妃又问:“为她出嫁,皇上赏赐了许多东西,我也赏赐了许多东西,这些来自宫中的赏赐,作为一个姑娘的陪嫁之物,在庶民百姓之家,做梦也不能想到。两次赏赐,都是你带着几个宫女送去。她接到赏赐之物,可很高兴?”
“启禀娘娘,费珍娥接到赏赐,倒也依照宫中规矩,叩头谢恩。只是奴婢看她神色,似有沉重心思,不知何故。”
“这也是当然的。民间嫁女,都是由父母主持。珍娥七岁入宫,至今十年,不曾与父母见过一面,也不知父母死活,如今出嫁,自然会想到父母。她对你说了什么话么?”
“娘娘,我是田皇贵妃身边的。承乾宫同乾清宫、坤宁宫这三座宫院的宫女们常常来往,最为亲密。小费平日也拿我当姐姐看待,所以有时也向我吐出来心里的话。在第二次送去娘娘的赏赐时候,她叩头谢了恩,我拉她起来。因见她似有心思,随即离开众位宫女,独自拉着她的手,进了她的香闺,悄悄说道:‘小费,皇上和窦娘娘赏赐你这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赏赐名贵古玩,单是这些恩赏就值一个富裕的家当,你真有福!’奴婢没有料到,她竟然说出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话!”
“什么不吉利的话?”
“她说,‘瑞芬姐,这都是身外之物,对我无用!’”
窦妃一惊,问道:“她为何会在出嫁吉期将临,说出这不吉之言?”
“奴婢也问她,为什么好端端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没有再说一个字儿,奴婢也不好问了。”
窦美仪略微一想,随即释然,含笑说道:“小费说的也是实话。她的郎君是大顺朝开国功臣,荣封伯爵,前途无量,日后享不尽荣华富贵,岂靠今日陪嫁之物?”
王瑞芬不觉笑了,心中想道:“小费的心胸到底不同于寻常女子!”
窦美仪想了一下,吩咐王瑞芬说:“你现在去武英门值房中找一个传宣官速见吴将军,传我的话,说费宫人明日出嫁,断没有花轿从宫中抬出之理。要吴将军在东华门寻找一个可靠的、富贵的太监之家,腾出好的房屋,最好是个独院,打扫干净,张灯结彩,一切都像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打发小姐出嫁的样儿。明日一早,由一群宫女太监护送费宫人到东华门布置的宅子中休息,要有兵丁护卫,所有陪嫁之物都要从宫中运去,交陪嫁的管事妇女清点一遍,造册登记,妥为保管。明日午前,鼓乐前导,将所有陪嫁之物,送往潼关伯府。这事不能耽误,你就去吧!”
“谨遵娘娘吩咐,奴婢此刻就去!”
“不,你等一等。”停了片刻,窦妃又说道:“告诉吴将军,明日上午,费宫人可在已时以后出宫,不要出宫太早。”
“为何不让费珍娥在巳时以前出宫?”
“我怕费珍娥会有什么心事,在新婚中不能夫妻欢乐相处,会使罗虎将军不能够愉快东征。今晚皇上回到寝宫,我要请皇上明日早膳之后,在百忙之中,在武英殿召见珍娥一次,面谕她出嫁之后,即是功臣之妻,伯爵夫人,务要相夫立功,孝敬婆母,莫辜负皇上钦赐婚配,为她择一佳婿。”
王瑞芬感动地说:“娘娘真是为费珍娥关心备至,想得周到!”
窦美仪心思沉重,没再说话,仅仅苦笑一下。等王瑞芬走后,她站起来,走到摆着一盆鲜花的檀木几前,观赏昨日永和宫养花太监献来的一盆矮桩、虬枝、正在开放的粉红碧桃,密密的繁花成堆,只有稀疏的绿叶陪衬。花几旁是她的梳妆台,上边除脂粉之外,还有一个铜镜。在明朝宫中,宫女们都称赞和羡慕她颜如桃花,为此她也受到大顺皇帝的倍加宠爱。她看看盆中碧桃,看看镜中容颜,看出两天来她竞然有了一些憔悴,使她不愿多看镜子。她再欣赏碧桃,看见青瓦花盆外是一个官窑蓝花套盆,套盆外除刻画着写意兰竹之外,还刻着横书四个隶字:“国泰民安”。这触动了她的心事,不再欣赏碧桃了。她坐在椅上,因身边没有宫女,轻轻地叹口气,又沉默片刻,忽然想到皇上到北京后没有离开过紫禁城,此刻出东华门,必是与刘宗敏密商紧急大事。她在心中说道:
“我大顺朝在北京立脚未稳,忽遇意外之变,正需要像罗虎这样的将领!”
李自成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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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今日是四月初九,丙寅。古人对于干支纪日,非常重视,人事上的吉凶祸福,都与干支密切相关。在大明十七年,也就是大顺永昌元年,皇历上的四月丙寅,同样印着利于婚嫁、狩猎、远行等事。而今天正是罗虎与费珍娥花烛吉日。
昨晚李自成回到仁智殿寝宫后,听了窦妃的启奏,他为罗虎在婚后愉快东征,决定今日早膳后召见费珍娥,亲自嘱咐几句。作为皇帝,对于一个宫女出嫁,如此关怀备至,亘古少有。窦美仪深知皇上的一片苦心,他实际上关怀的不是费珍娥,而是罗虎。他但愿罗虎结此美满姻缘,一心报国,所以才答应在国事纷忙中召见珍娥。
比较起来,毕竟罗虎与费珍娥的花烛之喜不似守卫北京一事的关系重大,所以早膳以后,李自成先召见牛金星、李岩和吴汝义,还有兵政府尚书喻上猷。李自成先向牛金星问道:
“启东,孤率师东征之后,幽州仍是行在重地,朝廷各中央政府衙门都在这里,不仅为北方安危所系,也维系着天下人心。在孤东征期间,行在一切军政大事,全由你肩负重任,不能有一点疏忽。政事上要率领六政府尚书、侍郎、其他各衙大小官员,尽心为朝廷办事,振奋朝纲,不可有明朝积习;守城军事上要与林泉兄弟与子宜、益三和衷共济,确保安宁,市廛无惊,待孤率大军凯旋。”
当李自成说话时,牛金星一直离开椅子,站在皇上面前,垂手恭听。等李自成说完以后,金星拱手说道:
“臣本碌碌,荷蒙倚信,得以备位阁臣之首,敬献犬马之劳。值此创业未就,国家多故,皇上又御驾东征,命臣率百官留守。臣敢不竭尽心力,使陛下无后顾之忧!幸有林泉兄弟与子宜、益三诸将军率领一万余守城人马,足可镇慑宵小,维持地方。至于中央各衙门大小臣工,臣已切切嘱咐,值此谣言纷纷之日,大家务必小心供职,无事不可外出。”
李自成点头使牛金星坐下,向李岩说道:“林果,孤只留下一万多人马给你,守卫幽州行在,虽然有子宜、益三与德齐做你的帮手,齐心协力,可以保幽州行在重地不会有意外之事,但终究是兵少将寡,使孤放心不下。倘若这行在重地一旦有了变故,我们东征大军将会退无所归,来北京举行登极大典也将成一句空话。林泉,镇守行在的事,责任重大,孤交到你的肩上,命子宜与益三做你的副手,你有何想法?”
李岩躬身回答:“臣本碌碌,蒙陛下待以心腹,肩此重任,惶恐无似。但愿陛下东征顺利,早日凯旋,行在当能万无一失。目前北京城外虽有宵小混迹,谣言时起,四郊不靖,随时有煽乱揭帖,人心浮动,但只要陛下能东征奏捷,迅速凯旋,拱卫行在不难。住所担心者是陛下东征求归,东虏乘机内犯,突入长城,直逼近畿;如果情况如此,臣只能尽力守城,以待陛下,胜败之数,非敢逆料。”
李自成沉默片刻,然后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