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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九叔王爷。我来了一大阵,该回去了。我来的时候,肃王嘱咐我代他向九叔请安。”
“他在肃王府中做些什么事呀?”
“不敢承辅政叔王垂问。自从他几个月前受了九叔王爷和郑亲王的责备,每日在家中闭门思过,特别小心谨慎,不敢多与外边来往。闷的时候也只在王府后院中练习骑射。他只等一旦辅政叔王率兵南代,进攻北京,他随时跟着前去,立功赎罪。”
多尔衮目不转睛地在肃王福晋的面上看了片刻,一边猜想她的来意,一边贪婪地欣赏她的美貌和装束。她只有二十四五岁年纪,肤色白皙,明眸大眼,戴着一顶貂皮围边、顶上绣花、缀有一双绣花的下有银铃的长飘带“坤秋”。多尔衮看着,心头不觉跳了几下,笑着说道:
“如今盛京臣民都知道流贼李自成率领数十万人马正在向北京进犯、已经到了山西境内。有不少大臣建议我率领大清兵要赶在流贼前边,先去攻破北京,灭了明朝,再迎头杀败流贼。至于我大清兵何时从盛京出动,尚未决定。我同郑亲王一旦商定启程的日期,自然要让肃亲王随我出征,建功立业。我虽是叔父,又受群臣推戴,与郑亲王同任辅政,可是我的身上有病,不能过分操劳。肃亲王是先皇帝的长子,又自幼随先皇帝带兵打仗,屡立战功。一旦兴兵南下,我是要倚靠肃亲王的。你怎么不在我的府中用膳?”
“谢谢叔王。我已经坐了很久,敝府中还有不少杂事,该回去了。”
肃王福晋又向多尔衮行了一个屈膝礼,随即别了辅政睿亲王和送她的睿王福晋等一群妇女,在她自己的仆婢们服侍下出睿王府了。
多尔衮从前也见过几次豪格的福晋,但今天却对她的美貌感到动心,他走进寝宫,在温暖的铺着貂皮褥子的炕上坐下去,命一个面目清秀的、十六七岁的婢女跪在炕上替他捶腿。另一个女仆端来了一碗燕窝汤,放在炕桌上。他向自己的福晋问道:
“肃王的福晋来有什么事?”
“她说新近得到了几颗大的东珠,特意送来献给辅政叔王镶在帽子上用。我不肯要,说我们府中也不缺少这种东西,要她拿回去给肃亲王用。她执意不肯拿回,我只好留下了。”睿王福晋随即取来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送到睿亲王眼前,又说道:“你看,这一串东珠中有四颗果然不小!”
多尔衮随便向锦盒中瞄了一眼,问道:“她都谈了些什么话?”
“她除谈到肃亲王每日闭门思过,闷时练习骑射的话以外,并没谈别的事儿。”
“她是不是来探听国家大事的?”
福晋一惊,回答说:“噢!她果然是来打听国家大事的!她对我说,朝野间都在谈论我大清要出兵伐明,攻破北京,先灭了明朝,再消灭流贼。她问我,是不是辅政叔王亲自率兵南下?是不是最近就要出兵?”
“你怎么回答?”
“我对她说,我们睿王府有一个规矩,凡是国家机密大事,王爷自来不在后宫谈论,也不许宫眷打听。你问的这些事儿我一概不知。”
“你回答得好,好!”
多尔衮赶快命宫婢停止捶腿,忽地坐起,将剩下的半杯已经凉了的燕窝汤一口喝尽,匆匆地离开后宫。
他回到正殿的西暖阁,在火盆旁边的圈椅中坐下,想着豪格如此急于打听他率兵南下的消息,必是要趁他离开盛京期间有什么阴谋诡计。然而又不像有什么阴谋诡计,因为他个会将豪格留在盛京,豪格也不会有此想法。到底豪格命他的福晋来睿王府送东珠是不是为了探听消息?……很难说,也许不是。忽然,肃亲王福晋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发光的、秀美的一双眼睛!那弯弯的细长蛾眉!那红润的小口!那说话时露出的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他有点动心,正如他近来常想到福临的母亲时一样动心。不过对庄妃(如今的皇太后)他只是怀着极其秘密的一点情欲,而想着肃亲王的福晋,他却忍不住在心中说道:
“豪格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老婆!”
在他的眼前,既出现了肃亲王府中的福晋,也同时出现了年轻的圣母皇太后,两个美貌妇女在眼前忽而轮流出现,忽而重叠,忽而他的爱欲略为冷静,将两人的美貌加以比较,再比较……啊,在心上比较了片刻之后,他更爱皇太后小博尔济吉特氏!这位从前的永福宫庄妃,不仅貌美,而且是过人的聪慧,美貌中有雍容华贵和很有修养的气派,为所有满洲的贵夫人不能相比。她十四岁嫁给皇太极,皇太极见她异常聪明,鼓励她识字读书。她认识满文和汉文,读了不少汉字的书。所以透过她的眼神,她的言语,都流露出她是一位很不一般的女子。可惜,她是皇太后,好比是高悬在天上的一轮明月,不可能揽在怀中!
胡思乱想一阵,他的思想回到了小皇帝福临春季上学的事上,离择定的日子只有几天了。他命睿王府的一名官员去凤凰楼(后宫的大门)向专管宫中传事的官员说明辅政睿亲王要在午膳以后,未申之间进宫,当面向圣母皇太后禀明皇上上学的各种事项。望着这名官员退出以后,他想着午膳后就要进宫去面见美貌的年轻太后,心中不由得怦怦地跳了几下。
睿亲王打开一个锁得很严的红漆描金立柜,里边分隔成许多档子,摆放着各种机要文书。他先把吏部和兵部呈报的名册取出,仔细地看了一遍。尽管他的记性很好,平素熟于朝政,对满汉八旗人物、朝中文武臣僚,各人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但是近来大清国正在兴旺发达,家大业大,难免有记不清的。考虑到不日他就要率兵南下,应该将什么人带在身边,将什么人留在盛京,他必须心中有数,由他自己决定,不必同济尔哈朗商量。
仔细看了文武官员的名册以后,他将要带走什么官员和留守盛京什么官员,大体都考虑好了。总之他有一个想法,盛京不但是大清国的龙兴之地,也是统驭满洲、蒙古和朝鲜的根本重地,因此在他统兵南下之后,需要一批对他忠诚可靠的文武官员在盛京治理国事,巩固根本。
午膳以后,多尔衮在暖炕上休息一阵,坐起来批阅了一阵文件,便由宫女们服侍他换好衣帽,带着护卫们骑马往永福官去。
圣母皇太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尚在为丈夫服孝期间,知道多尔衮将在未末申初的时候进宫来见,便早早地由成群的宫女们侍候,重新梳洗打扮,朴素的衣服用上等香料薰过,头上没有多的金银珠宝首饰,除几颗较大的东珠外,只插着朝鲜进贡的绢制白玫瑰花。尽管她在服孝期间屏除脂粉,但白里透红的细嫩皮肤依然呈现着出众的青春之美,而一双大眼睛并没有一般年轻寡妇常有的哀伤神情,倒是在高贵、端庄的眼神中闪耀着聪慧的灵光。
等多尔衮行了简单的朝见礼以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命他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首先问道:
“辅政亲王,有什么重要国事?”
多尔衮权倾朝野,此时对着寡嫂,心情莫名其妙地竟有点慌乱。他望了小博尔济吉特氏一眼,赶快回避开使他动心的目光,说道:
“臣有要事奏明太后,请左右暂时回避。”
小博尔济吉特氏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眼神,向左右轻轻一挥手。站在她身边服侍的四个宫女不敢迟误,立刻体态轻盈地从屋中退出。
圣母皇太后原来知道多尔衮进宫只是为着幼主福临开始上学的事,没想到多尔衮要她屏退左右,以为必有重要军国大事,不宜使宫女闻知,不由得暗暗吃惊,心中问道:“难道就要出兵了么?”等身边没有别人,皇太后顿觉心中不安。她同多尔衮既是君臣关系,又是叔嫂关系,而且最使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同多尔衮年岁一样,只差数月。二人近在咫尺,相对而坐,更使她的心中很不自在。她听说朝臣中有许多人都害怕多尔衮的炯炯目光,她也害怕。她不是害怕他的权势,而是害怕同多尔衮四目相对。每当她见多尔衮在看她时,她禁不住赶快回避了他的目光,脸颊微红,心头突突直跳。不等多尔衮说话,她首先打破这难耐的沉默场面,用银铃一般的声音问道:
“九王爷,要出兵伐明么?听说朝廷上多主张我大清兵先破北京,再一战杀败流贼。可是这样决定了?”
多尔衮在片刻间没有说话。他原来打算先奏明幼主福临如何开始上学的事,到最后提几句眼前的军国大计。他自从执掌朝政以来,既要利用小博尔济吉特氏的聪明才干和圣母皇太后的崇高地位,以及她和清宁宫皇太后在先皇帝留下的上三旗中所具有的别人不能代替的影响,帮助他巩固权力,也要防止她插手国事,日后对他不利。他没有想到,这位美貌的年轻皇太后竟然先问他南下伐明的大事,不觉在心中暗自说道:
“皇太后真了不起,绝非一般的女流之辈!”
他看见圣母皇太后面含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待回答。他欠身答道:
“皇太后身居深宫,抚育幼主,会想到我国应该趁目前这个时机,派兵南下,进入中原,足见太后不忘先皇上的遗志,肯为重大国事操心。不过臣今日进宫,不是为此事……”
“我知道你进宫来是为奏明幼主开春后上学读书的事。只是左右并无别人,所以我才问你。虽然朝廷一切军国大事全托付九叔亲王经营,另有郑亲王帮你办理,可是自从我十四岁入宫,先皇帝平日没甚病症,睡到夜间,好端端地归天了,没有看见进入中原的大功告成。在那大丧无主的几天里,要不是你九王爷有力量,有主张,谁晓得这江山落在谁手?还谈什么进入中原,灭亡明朝,剿灭流贼!”说到这里,年轻的皇太后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睛红了。
多尔衮以为皇太后是因为想起了先皇帝,寡妇想起亡夫而伤心是人之常情。他劝慰道:
“幸而臣当时不使我大清为继承皇位事动了刀兵,伤了元气,所以拉着郑亲王共同拥戴五岁的幼主登极,杀了几个人,痛斥了几个人,安定了大局,才能有今日的太平兴盛局面。要不然,纵然今日机会来到,要想统兵南下,平定中原,谈何容易!”
皇太后回想到去年八月间争夺皇位的事,又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声。她知道太祖爷的大妃纳喇氏,十二岁就侍奉努尔哈赤,到十七八岁的时候,长得品貌出众,又极聪明能干,深得太祖欢心,封为大妃,生下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个儿子。太祖死后,皇太极继承皇位,说太祖临死前留下遗言,要大妃纳喇氏殉葬。纳喇氏舍不得三个儿子,哭着不肯从命,拖延一天多,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自尽。在去年皇太极刚死的两三天内,她只怕豪格继承皇位,诡称奉有父皇密谕,要她殉葬。所以在争夺皇位的宫廷斗争中,她不但在宫中为多尔表祈祷,也暗中利用平日同自己的姑母,即中宫皇后的亲密感情以及相同的利害,利用平时在皇太极身边为两黄旗将领们说好话结下的恩信,使这两旗都愿意拥戴幼主,这自然使多尔衮在斗争中得了大益。直到小福临在大政殿登了皇位,受了文武百官朝拜,年轻的圣母皇太后才解脱了为先皇帝殉葬的恐惧。
然而她当时的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