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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皇上的声威,沿路必定势如破竹,望风迎降,一路上不会有多少困难。至于破了北京以后的事情,只能到时看情形再说。”
高桂英不明白李岩内心想的是什么,也没有听出来他口气上含着担心,就说道:
“好,你下去休息吧。如果你想到什么话,尽管在路上向皇上随时面奏。皇上会尽量采纳的。”
李岩叩头辞去以后,高桂英望着双喜,正要嘱咐他几句危忽报尚炯和王长顺来坤宁宫朝贺。她便不再说话,挥手让双喜退出,向身边的宫女说道:
“传他们进来。”
按照礼政府正在修订的《大顺仪注》,文武群臣只可在外延向皇上贺正旦,不能进后宫向皇后贺正旦。但是这礼制尚未颁布,尚炯和王长顺又与其他臣下不同,所以他们在外边参加贺正旦的大朝贺以后,请求来后宫向皇后朝贺。高桂英也很念旧,不管皇家规矩,满脸堆笑,等候着他们进来。
坤宁官阶下,细乐吹奏起来。整个宫中都荡漾着乐声,香烟缭绕。宫女们穿戴十分好看,在阶上和阶下左右站了两行、尚炯和王长顺走上台阶(应该叫做丹墀,不过这时人们还不习惯这么叫法),进了坤宁宫正殿。王长顺向后退了一步,让尚炯先向皇后行礼。按官阶尚炯比王长顺高,所以他也不推辞,先向皇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高桂英接受别人行礼还可以不站起来,但尚炯给她行礼,她很不习惯,也十分不安。她不自觉地从宝座上站起来,向尚炯敛衽复礼。可是尚炯没有看见。尚炯叩拜完毕,仍然跪在地下,高桂英命他站起来,坐下说话。她没有称呼尚炯的名字,也没有称呼尚炯的表字,而仍然按照往日习惯说道:
“尚大哥,你赶快坐下,我们叙叙家常。”
尚炯又躬身作揖,侧身坐在宫女们为他预备的一把椅子上。这时,王长顺也开始叩拜。皇后没有站起来,但心中也感到不忍。王长顺一面叩头,皇后一边对他说:
“长顺,你的腿脚不便,多年有寒气腿,腰部又受过伤,你行一跪三叩头礼好了,不要行大礼了。”
王长顺心中激动,一面叩拜,一面说道:“今日是元旦,这三跪九叩礼可不能打折扣,非磕完不行。”
高桂英也不再阻止,望着他把大礼行完,令他站起来说话。王长顺站起来对皇后说道:
“这今年是头一次朝贺正巳,我还能来到后宫,向娘娘拜年……”
高夫人笑着说:“是的呀!这是拜年,说起来比‘朝贺正旦’还顺畅一些。”
王长顺接着说:“等皇上在北京登了极,立完了规矩,以后宫禁森严,小臣王长顺再想进宫来给娘娘拜年就不容易了。”
高桂英笑起来,心中也有点感伤,回答说:“长顺,你别担心,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面恳皇上,特许你进宫见我。”
长顺落下眼泪,说道:“谢娘娘开恩。”“扑通”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皇后赶快说:
“起来吧,起来吧。坐下去,我同你们叙叙家常。”
王长顺谢了座,在另一把椅子上欠身坐下。高桂英转脸望着尚炯说道:
“尚大哥,咱们这十多年来……”
尚炯立刻站起来,说道:“请皇后不要再称微臣‘尚大哥’了。今日要讲君臣之礼了。”
高桂英微微一笑,说道:“好吧,不叫你尚大哥,我说子明呀,咱们十年来……”
尚炯赶快又接着说:“请皇后以后直呼我的名,千万不要再喊我的字了,也不要喊我的绰号。喊我尚炯才是君臣之礼。”
皇后说:“什么君臣之礼?我们可是生死患难,在一起转战了十来年,难道叫你的表字就不合规矩了?”
尚炯说:“是的,皇家有皇家的礼节。西汉时期,帝王倒有时也向臣下称呼表字。可是唐宋以来君位日尊,君呼臣名而不呼字,就成了制度了。明朝皇上只对内阁辅臣和经筵讲官称‘先生’,这是特别尊师重道的礼节。我们都是拥戴皇上打天下,虽然有些功劳、苦劳,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能因此就呼我们的表字,也不能有其他称呼。”
高夫人说:“唉,过去已经叫惯了,现在要改口,像你们这样的老兄弟,又比我们年长,既不能称你尚大哥,也不能称你表字,我心中也不安哪!我问你,子明,听说你要留在长安,不随皇上去北京?”
尚炯说道:“娘娘,你又叫我的表字了。皇上有时也称呼文武大臣的表字,虽是旧情难忘,然而于礼不合。我听说牛丞相和宋军师已经劝过几次,皇上还不肯改变老习惯。我想,在北京登极之后,这老习惯也得改一改。”
高桂英笑起来,轻轻地叹口气,说道:“原都是旧日兄弟,生死不离。一旦成为君臣,礼仪森严,我怎么也不习惯。皇上他也不习惯。”
尚炯说:“周公制礼,君君臣臣,是五伦之首。虽然皇上和皇后念旧,这以后称呼总得改了才是。”
皇后笑起来,说:“唉,不说称呼了。我问你,子明,听说你留在长安,不随皇上去北京,已经决定了吗?”
尚炯说:“是的,已经决定了。皇上命我留在长安,把太医院建立起来,这事情需要物色太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关中地区和河南一带投顺的医生中,医术高明、可以在太医院供职的到底有多少人,我们还不完全清楚。再说,还必须挑选忠心耿耿保大顺的,不然如何让他们在大医院供职?”
皇后点点头,转向王长顺:“长顺,你要随皇上出征,皇上可允许了么?”
王长顺站起来说:“皇上说我快五十了,不想叫我随他出征。可是我怎么能够不去呢?我一再向皇上恳求,也向牛丞相、宋军师恳求,总算答应我随皇上到北京去。唉,娘娘,我只要亲眼看看北京城,看一看北京的皇宫,看一看我们皇上登极的大典,我死也……”说到这里,他觉得说露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高桂英也笑了,说:“好吧,你去随着皇上见识见识。听皇上说,将来我们长安会修得比北京还要好。”
尚炯又站起来,说道:“皇后,你今日事忙,臣等叩辞了。”
高桂英点点头说:“你既然留在长安,随时都可以进宫来。你要不来,我只要想起,就要派人传你进宫。”
尚炯听了这话,十分感动,赶快跪下,叩了一个头:“谢娘娘!”
王长顺也跪下去叩头,然后他们站起来,一起转身退出去。
皇后深情地望着他们,一直望着他们走下台阶,出了祯祥门。然后正想去休息,忽然罗虎、王四和李来亨来了。她看着罗虎和王四已经是英俊的青年将领,小来亨也长到跟大人一样高了。尽管他一脸稚气,可是双目有神,很有礼貌。皇后稳坐在宝座上,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三个行了三跪九叩礼。这三个小将行过礼以后正要退出,慧英进来了,皇后就向王四和罗虎问道:
“你们向双喜哥拜年了么?”又向来亨问道:“你去拜年了么?”
罗虎说:“我们知道双喜哥大色不明就到同泰殿,照料文武百官朝贺的事,接着又到午门照料颁布皇上诏书的事,还没有机会给双喜哥和慧英姐姐拜年。此刻正要往双喜哥哥的公馆去。”
来亨接着说:“我也没有机会给双喜叔叔和慧英姑姑拜年。”
皇后说:“慧英,你取出来三锭元宝,给他们每人一锭,作压岁钱。”
罗虎说:“娘娘,我跟王四已经长成大人了,还要赐给我们压岁钱?”
“你才二十岁,还没有娶亲,在我的面前还是小孩子。小四虽然已经成了亲,可比你还小一岁,也是孩子。”
慧英笑着对罗虎说:“别傻了,娘娘赏赐的银子,还能不要?”
慧英随即取出三锭元宝,给他们每人一锭。三个小将在皇后面前跪下,叩头谢恩。站起来以后,罗虎向慧英问道:
“慧英姐,你不回去,我们就在这里给你拜年吧。”
“瞎说,这是皇后的坤宁宫,怎么能在这里给我磕头?快给你们双喜哥拜年去吧。我也快回公馆了。”
罗虎等笑嘻嘻地走了以后,慧英向皇后问道:“赏赐各家夫人的新年礼物都已经派人送出宫了,不知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笑着说:“你快回公馆去吧,双喜在等着你呢。你们小夫妻才成亲几天,后天一早他就要随皇上东征,这也是没有法儿的事。今日是大年初一,你下午不必进宫来了,你们小夫妻厮守一起过年吧。唉,但愿打过这一仗之后,你们再不要分离。赶快回去吧,回去吧。”
慧英恭敬地听母后叮咛,低着头,脸颊泛红,心中充满幸福。辞出以后,在东华门内坐上轿子,心中充满甜蜜,从眼睛和嘴角忍不住流露出悄悄的微笑。忽然想到后天一早就要同夫婿离别了,心中猛一辛酸,幸福的微笑消失了。但是过了一阵,她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想着这只是暂时的离别,他不久就要从北京回来了。她在心中念出了这个“他”字,感到无限的甜蜜,无限的温柔。
慧英刚走不久,李自成回到了坤宁宫,皇后知道他十分劳累,迎接他到寝室休息。她亲自照料他,帮他脱去行礼的服饰,换上家常便服。对他说道:
“皇上,你要准备出征,又要庆贺元旦,实在辛苦,快休息休息吧。”
李自成笑着说:“如今虽然辛苦,我也是高兴的。”
“已经命御膳房准备好了,今日中午在坤宁官安排家宴,一为庆贺元旦,一为给皇上饯行。”
“不要传双喜和慧英进宫侍宴,让他们小夫妻在他们公馆中过年好了。”
“我已经吩咐了,不要他们进宫侍候。外边庆贺正旦的大朝贺,听说行礼十分隆重,你觉得还满意吧?”
“还好。文官们很懂得朝贺之礼,武将们差一些。不过,到明年朝贺正旦,就会大不同了。”
皇后笑着说:“明年江山一统,普天同庆,自然是另外一番局面。可是王长顺最担心以后皇家礼制一定,宫禁森严,他想进宫来给我拜年也不能了。”
李自成哈哈一笑,然后打个哈欠,靠在安乐椅上,不再说话。高桂英挥手使宫女们退出,对自成说:
“你趁这个时候休息片刻,等一会儿我来叫你进膳。”她轻轻地走出去,心中暗暗自语:“唉,我的天,明年过年,必定是举国狂欢,这长安城不知有多么热闹哇。”
正月初三早晨,李自成率领牛金星、宋献策、喻上猷、顾君恩和在西安新降的武将,由李友、吴汝义、李双喜、李强等率领的数千精锐骑兵护卫,从长安动身东征。留守长安的文武大臣,由泽侯田见秀率领,一直送到灞桥。李岩的一支人马,由李侔和李俊率领,早到了韩城,已经同东征大军渡过黄河,只是李岩自己留在皇上身边,以备随时咨询。明朝的秦王和几个郡王都带在军中。崇祯十五年在河南破汝宁时捉到的崇王也带在军中。
大顺朝东征的先头部队,在去年十二月中旬就踏着坚冰渡过了黄河。主力军兵分两路:一路由韩城和禹门之间的沙涡渡河;一路由韩城向蒲坂渡河。李自成从长安启程的时候,陕西省的许多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