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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梅问道:“我们存的箭多不多?”
慧剑说:“多得很,邵大哥是个细心人。一有机会,他就命人收罗一些箭,足够我们射三天三夜也射不完。”
慧梅轻轻点头,说:“你要小心在意。好,你去吧。我心中乱得很,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想一想。”
慧剑出去后,慧梅下床,穿好绵甲,在屋里走来走去,有时在床边坐一坐,起来又走。这样一直走走坐坐,有时到院中听听,捱到天明,平安无事,才和衣上床去睡。
第二天,圉镇情势显然比往日紧张。每个寨门只开一半,对进来的人盘查很严。一般面孔生的百姓不许随便进寨。袁时中的人马继续向寨内运送粮草,同时把更多的守城东西如像砖头、石头、石灰罐和各种火器都搬上四门寨楼。慧梅听到这些情形,将邵时信找来商量。她问道:
“邵哥,打起仗来,小闯营怎么办?”
邵时信感到为难,说道:“姑娘自己决定吧。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们都听从你的将令,第一是要保护姑娘,我们纵然战死,也不足惜。”
慧梅又问:“你看袁将爷会对我们下手么?”
邵时信说:“这话很难说。只要他对姑娘还有夫妻之情,刘玉尺不敢多上烂药。不过,凡事不可大意,我们要做好准备。万一有人来围攻我们,要杀害姑娘,我们只有同他们血战到底,没有别的话说。”
慧梅心中有些话不愿说出,也就不再向邵时信问计,让他走了。
邵时信走后,吕二婶进来禀报说:“有一个年轻尼姑前来求见。”
慧梅说:“也不过是化缘的,你给她一点散碎银子,让她走吧。我现在无心见人。”
吕二婶出去片刻,又进来说:“这个尼姑悄悄对我说,她不是来化缘的,她有重要话要当面同你讲,非见你不可。”
慧梅觉得奇怪:从哪儿来的尼姑?有什么重要话要对我说?难道是我派去见高夫人的老尼姑打发她的徒弟来了?想了一下,就说:
“好吧,带她进来。”
不一会儿,吕二婶带着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年轻尼姑走了进来。这尼姑见了她,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到底让我进了寨门,见到了施主!”
慧梅让她坐下,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尼姑?宝庵何处?”
尼姑说:“敝庵离这里只有五里路。我是在李家寨出家修行的。”
慧梅的心中一动,问道:“可是李公子的那个寨?”
“正是。”
慧梅心里更觉蹊跷,小声问道:“你来有何话说?”
尼姑向左右望了一望,慧梅立即使眼色让吕二婶和两个女亲兵退了出去。尼姑又望望门外,方才低声说道:
“李公子昨天派人暗回李家寨,命我今日无论如何进人圉镇,面见太太,传高夫人的一句口谕。”
慧梅赶快问道:“高夫人有何吩咐?”
尼姑说:“高夫人很想念太太,要太太不要急躁,小心保自己平安无恙,等待闯营派人来接太太回去。”
慧梅听了这话,忽然疑心这尼姑也许是袁时中派遣来试她的心思,问道:
“你到底是谁?休来诳我!”
尼姑说道:“请太太不必多疑。我原是李公子原配汤夫人的陪嫁丫头,名叫彩云。汤夫人自尽后,我无家可归,也不肯随公子去投闯王,就在李家寨妙通庵削发为尼。因我是李府旧人,所以李公子暗中派人回来,嘱我办好此事,不得有误。”
慧梅释去疑团,赶快换了脸色,说道:“你出家的事,我曾听红娘子大姐说过。高夫人的口谕,我记在心里就是。你还有别的话么?”
尼姑说:“没有让我传别的话。请太太给我一点散碎银子,再给一二升粮食,我好赶快出寨。”
慧梅说:“我要多给你一点银子和粮食。”
尼姑说:“多了不好,出寨门时被他们搜查出来会生疑心。我进来是化缘的,不拿些东西出去也说不过去,所以请施主不必施舍大多,只给我一点散碎银子,一二升粗粮食就行了。”
慧梅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说道:“你下去等着吧。”
尼姑双手合十,说了句:“愿菩萨保佑,阿弥陀佛!”退了出去。
慧梅将吕二婶唤来,吩咐她给这尼姑一点散碎银子,再给她装一点粮食。慧梅原以为高夫人已经将她忘了,如今见到这位尼姑,知道高夫人仍在关怀着她,不禁心中一阵难过,几乎落泪。吕二婶把尼姑打发走后,又回来向慧梅问道:
“这尼姑是从哪里来的?她来见姑娘有什么事?”
慧梅说:“我猜她是袁将爷派来,故意来套我的话的,把她打发走就算了。”
吕二婶问:“我们始爷要套你什么话?”
慧梅笑了一笑,说:“二婶不必多问,不久你自会明白。如今军情紧急,有些话你还是不问为好。”
吕二婶在闯王军中生活了一年多,知道些军中规矩,也就不再多问。但是她十分放心不下,想着几个月前袁时中叛变时慧梅被完全蒙在鼓里,如今她只恐怕慧梅再一次受了袁时中的欺哄,说不定性命就难保了。她越想越发愁,暗暗地叹了口气。
将刘忠文的首级送往黄河北岸以后,袁时中和他的左右亲信也晓得这消息很快会被闯王知道,而闯王知道后必然不再犹豫,立刻就会派兵来打,所以他们赶快准备迎敌。除了在军事上作种种部署之外,他们考虑,必须让慧梅不要变心。只要慧梅的小闯营不作内应,圉镇有三五千人,是可以死守的。
当他们考虑的时候,慧梅也在心里独自盘算。幸好前天李家寨来的尼姑传达了高夫人的话,这使她有了主意。她决定不再同袁时中当面顶撞,要想一切办法保全她自己和小闯营不被消灭,等待几天内这局势有什么变化。
这天,吕二婶实在忍耐不住,又悄悄问她:“姑娘,听说快要打仗了。闯王派兵来打,我们怎么办呀?”
慧梅说:“二婶,你暂不要问我,我会有主意的。”
吕二婶说:“我们处在中间,既不能对不起姑爷,又不能背叛闯王,很难处啊!”
慧梅说:“二婶,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闯王。我是闯王大旗下长大的,生是闯王旗下的人,死是闯王旗下的鬼。”
吕二婶仍不满足,又说道:“这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目前马上就要见个黑白,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应付这两难的局面?”
慧梅轻轻冷笑一声,说:“二婶,倘若别人问你,你就说我自有主张。只要大家忠心耿耿,到时候听我的话行事,一切都会逢凶化吉。”
吕二婶不得要领,只好退出。随后风声更紧了,小袁营得到探报,说李过人马已经出动。邵时信马上来见慧梅,屏退左右,把消息告诉慧梅,很想知道慧梅的真实态度,小声问道:
“姑娘,我们的处境很是不利,我实在担心。如果不听袁将军的话,他会下毒手。如果听他的话,帮他守寨,如何对得起闯王和高夫人?”
慧梅反问道:“邵哥,你有什么好主意?”
邵时信说:“我也没有好主意,所以才来见姑娘,想同姑娘商量商量。”
慧梅忽然生了疑心,低头沉吟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说:
“邵哥,我确实没有主意。闯王那边,我不能背叛。袁将爷又是我的丈夫,不管怎么说,‘夫为妻纲’,我不能不听他的话,你说我应该如何办?”
邵时信的嘴唇动了一动,勉强微微一笑,说道:“姑娘的难处我也知道,这事情我也没有想好主意,我只是来问问姑娘。实在没有主意,只好等仗打起来见机行事吧。”
慧梅说:“主意一定要想,也不能等仗打到寨外才想。只是我现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拿不定主意。邵哥,我只求你拿出忠心,在最艰难的时候让我们一起渡过难关。有什么话随时来告诉我,千万不要隐瞒。我有什么主意,也会马上告你说。”
说到这里,慧梅有一肚子话不敢说出,可是又十分激动,眼泪成串儿滚落下来。邵时信仿佛明白了慧梅的心,同时也明白慧梅对他仍有疑心。他不想往下再问,说道:
“姑娘,请你放心。生死关头,我不会做对不起姑娘的事。”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也噙满泪水,退了出去。
邵时信刚走,袁时中来了。他一进门,看见慧梅眼中有泪,问道:
“你怎么又伤心了?”
慧梅说:“听说要打仗了,是吉是凶,我不能不关心。不管怎么,我已经嫁给你这么久了,还怀了几个月的胎儿,你倘若有凶,我也不会平安;你有好处,我也会有好处。我们已经是一双同命鸟,如今情况如此,叫我怎么不伤心啊?”
袁时中听了这番话,心中满意,说道:“你打仗是很有经验的,算得一个巾帼英雄,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协力,就不会有多大凶险。”
慧梅问道:“你打算如何应付?”
袁时中说:“我现在有人马两万多,不到三万。听说那里将派李过来打我,来的人不是很多。我打算万一敌不住,就退回圉镇死守。我想他不会在河南多留,想很快攻破圉镇并不容易。你觉得我这想法对不对?”
慧梅说:“倘若能够不打仗,就是万幸。打起仗来我总怕凶多吉少。”
袁时中说:“现在怎么能够不打仗呢?打起仗来何以见得凶多吉少?”
慧梅说:“对于闯王的人马,我比你清楚,他的精兵百战百胜。李过是我的大哥,绰号‘一只虎’,打起仗来确实像猛虎一样,你很难抵挡。”
袁时中说:“我也愿意不打仗。我刚才不是问你了么,不打仗有什么好办法?”
慧梅说:“如今向闯王请罪不迟。我们夫妻两个一起前去见闯王,天大的罪让闯王处分。我们死抱着一个忠字,从今以后永不变心,跟着闯王打天下。闯王要我们死,我们就死;闯王要我们活,我们就活;一切听从闯王的。假若你能听我这句话,照我这番主意行事,我敢保你平安无事。”
袁时中说:“事到如今,这话不必说了,太晚了。”
慧梅说:“我看不晚。你愿回头,我愿以性命保你平安。”
袁时中说:“你想得太简单了。闯王不是手软的人。我同你前去见他,别说他不会听你的话,只怕连你的性命也保不住。”
慧梅知道不可能劝他回心转意,就顺水推舟说:“你想保住圉镇,我有个想法,就是你在前边打仗,可不能把带去的人马全部输尽。一看局势不妙,你就赶快退回;千万不要全军覆没,只身逃回,那样就元气大伤,想守寨也不容易。”
袁时中听这话很有道理,赶快说:“你到底是我的太太,我们毕竟是恩爱夫妻,虽然我不听你的劝告,背叛了闯王,可那也是万不得已呀,有些人要消灭我们小袁营,我自然是不甘心的。现在你这么为我着想,我非常感激。据你看来,寨如何才能守住?”
慧梅说:“你既然问到我,我不能不尽心给你说出主意。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腹中的一点骨血。我不能让孩子长大后没有父亲。你死了,我这么年轻守寡,如何能活在世上?你倘若被杀,我决不活下去,我会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