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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是左良玉的养女,但左良玉对她很亲,像亲女儿一般。左良玉的夫人又已经死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好生照料她,不可使她受了委屈。”
“这我还不明白?用不着你多嘱咐。”
“可是也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次我们破了商丘,立刻派人去保护侯公馆,不许闲杂人员进内,家中的什物全没损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侯恂是左良玉的恩人。我们的棋盘上有左小姐这个闲棋子,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很有用处。”
高夫人问道:“听说你前天在酒宴上杀了李古壁,这事情可做得过火了点。”
“唉,如今有曹营,又有小袁营,如果我自己手下人犯了军令,都不执行,日后谁还肯听我的命令,那军令岂不成了一纸空文?所以我必须将李古壁当场斩首,杀一儆百。”
正说着,忽然一个亲兵进来禀报:“曹营将黄龙捆绑送来,请大元帅发落。”
闯王笑一笑,心里说:“到底是曹操转世!”他明白罗汝才不忍心杀黄龙,有意送到他这里来,给他出个难题。于是他马上回到自己的帐中坐下。弟兄们将黄龙押了进来。黄龙跪在他面前,低头不语。闯王心中恼恨,问道:
“黄龙,张永祺可是你放走的?”
黄龙心中并不服气,神色倔强,但又不得不装出畏罪的样子,答道:“是我放的。我有罪。我该死。”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用了他多少银子?”
“我一两银子也没有用他的。我看他是个读书人,是个有用之才,所以不肯杀他。”
“狗屁!他对什么人有用?他在地方上无恶不作,民愤极大。他处处反对我们义军,把江乔年勾引到襄城来,妄图让汪乔年和左良玉两面夹攻我们。这种人难道对我们有用?”
闯王虽然非常愤怒,但是能够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将应该杀张永祺的道理讲给黄龙听,实际上也是讲给押送黄龙的一群曹营将士听。大家都觉得张永祺确实该杀,而黄龙私自放走确实犯了大罪。黄龙到这时才感到害怕,脸色蜡黄,等待斩首。周围的人们,不管是老府的或曹营的,都以为闯王会立刻下令,将黄龙推出辕门斩首。因为黄龙罪大,没有人敢为他讲情。但是闯王忽然微微冷笑,又说道:
“黄龙,在我们闯营里边,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背着我放走一个敌人。你今天放走的并不是一般的敌人,是我悬赏捉拿的要犯。在破襄城之前,我已经下了严令,必须将张永祺捉拿归案,有敢擅自释放者杀无赦。你这个混账黄龙,竟敢如此胡作非为,违抗本师的将令。按你犯下的罪,不要说我会杀你,我简直就该将你五马分尸。你自己说,该不该五马分尸?”
黄龙害怕,浑身瘫软,勉强答道:“我确实有罪。任闯王随意发落,我决不抱怨。”
闯王又注视了他一会儿,说道:“我本该将你五马分尸,毫不宽容。可是,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子’。你是曹帅手下的人,我同曹帅是生死之交,结拜兄弟。我处死你容易,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兄弟曹帅面子下不来。我今天看在曹帅的面子上放了你,下不为例。你不用感激我,你只感激曹帅就行了。来人!把黄龙的绳子解了,放他回营。”
旁边有个将领说:“就这么便宜了黄龙这小子?”
闯王说:“你们懂得什么?黄龙是曹帅的人,我是看在曹帅的面上放了他。快解绳子!”
人们赶快把黄龙的绳子解了。黄龙这时才真正动了心,噙着眼泪,跪在地上连磕响头,说道:
“大元帅,我今天才知道,你确实不是一般的英雄。我今生今世,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大恩。”
闯王说:“这话你不要对我说。你今生今世不要忘记曹帅就有了。你对他忠心耿耿,也就算对我有了忠心。走吧。”
那一群押送黄龙来的曹营将士,始而都认为黄龙必死无疑,继而感到意外,随后十分感动,一齐跪下叩头。其中一个头目说道:
“感谢大元帅宽大,法外开恩,饶了黄龙一命,也给我们曹帅保全了面子!”
黄龙和曹营的将士一走,吴汝义就走到闯王跟前,将刚才小袁营发生的事情向他禀报,并说那个姓王的已经由袁时中亲自送到,现在辕门等候。他对这样事竟出在袁时中营中,十分生气,但是他暂时不露声色,沉默片刻,轻声说:
“吩咐时中带姓王的进来吧。”
袁时中进来后,一见闯王,马上跪下,说:“大元帅,我有罪,请你严厉处分。”
闯王笑着,拉他起来,说:“时中,你怎么这样说话?下边人乱说,并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又堵不住他的嘴,你有什么罪呀?”
“我管教不严,平时对这家伙太放纵了。我实是有罪,请大元帅严加处分。”
“你虽然有错,也只是管教不严之错。你自己对我的忠心,我完全知道。何况你今天既是我的爱将,也是我的半子,亲戚加爱将,本是一体。你不会对我有二心,我更不会对你有猜疑。下边的事情是下边的事情,归不到你的身上。你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快坐下,坐下。”
袁时中遵命落座,态度十分恭谨。刚才在辕门外等候时,因知道曹营的黄龙犯了大罪,被闯王看在曹操情面上宽容不咎,便想着闯王也可能对他手下的老王放宽度量,略作责罚拉倒。现在见闯王待他如旧,语言温和,使他暗怀的希望倍增。他根本不明白在进来请罪时候,李自成已经将这件事反复考虑过了。他想:虽然只是这姓王的头目一个人酒醉露了真言,但显然不是一个人的事。袁营中别的人为什么不阻止他,容他乱说?而且袁时中本人为什么不当场处分他,容他乱说?可见这事情有点复杂。现在李自成仍不动怒,向立在帐外的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头目望了一眼,继续用平静的声调对袁时中说:
“至于姓王的这个家伙,确实有罪,如果任他这样下去,会扰乱军心,引起老府将士和你小袁营的将士发生隔阂。”他冷静地淡淡一笑,接着说:“时中,我把小袁营看成真正自己的人马,对这事不能不处分。你说对吧?”
袁时中欠身说:“当然要严加治罪,重重地打他一顿,穿箭游营。”
闯王向左右一望,吩咐说:“将这家伙推出辕门,立即斩首。还要告诉小袁营全体将士,如果有谁挑动众人,煽惑军心,或心存背叛之意,都要看一看他的下场。”
立即上来几个人,当着袁时中的面,把姓王的头目推出辕门斩首。袁时中心惊胆战,站起身向闯王说:
“请闯王也处分我。我是实实有罪。”
闯王又笑道:“你有什么罪?你不要多心,坐下叙话吧。”
袁时中又请求处分,责备他自己对手下人管教不严。正说话间,闯王的一个亲兵进来,禀报姓王的已经斩讫。闯王若无其事,不作理会,面带温和的微笑,对袁时中谆谆嘱咐,务要治军严明,对违法乱纪的事不可宽纵,还说他如何看重时中,期望殷切。袁时中起立恭听,唯唯称是。然后,李自成将老营总管叫来,命他派人将王某好生埋葬,并送二十两银子交小袁营的总管,抚恤王某的家人。袁时中躬身叉手,对大元帅表示感激。在驰回驻地的路上,袁时中对跟随人一言不发,但心中十分害怕,决定今夜要同刘玉尺等亲信仔细密商。他不断地向自己问道:
“以后的路怎么走呀?”
李自成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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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袁时中的心中十分沉重和愤意,不自禁地流露于外。他一路上信马而行,浓眉不展,默无一语。快到小袁营老营驻扎的村子时,刘玉尺站在路旁迎候,离老远看见他气色不佳,暗暗吃惊。时中的乡亲老王被闯王斩首,小袁营的老营上下都已传遍,人心不服,都在窃窃议论。刘玉尺深怕时中在将士前流露出对李闯王的不满心情,所以他独自带几个亲兵出村等候。等时中来到面前时,他满面堆笑,赶快拱手说:
“恭喜将军!”
袁时中感到愕然,奇怪他的军师对刚才在闯王面前发生的事儿竟然不知。他正要说话,却看见军师赶快向他使眼色,随即又说:
“刚才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所以要向将军贺喜。我平日所担心的是闯王仍把将军作客将看待,今日之事使我的担心全消了。大元帅对曹营的黄龙那样处分,对咱营的人员如此处分,正显出大元帅对曹营客客气气,看待咱营如同老府的诸营一样。他巴不得咱营处处替他争气,恨铁不成钢啊!”
袁时中是一个十分乖觉的人,恍然明白了刘玉尺的深刻用心,慌忙点头说:
“你说的完全对,完全对。”
刘玉尺又说:“闯王素日对谁愈亲,在心中愈是青眼相看,必定责之最严,不稍假借①。今日受闯王严责,实为难得。今后惟有我们全营更加奋勉,整饬军律,一心为大元帅尽忠效命,报答他的深思厚爱。”
①假借——对坏人坏事宽容
袁时中身边的亲兵们有的向刘玉尺投以愤愤不平的眼色,有的感到惶惑,有的疑心刘玉尺已经被李闯王暗中收买。大家又望望袁时中,却奇怪时中完全听信玉尺,微笑点头,连说:“我明白。我明白。”有一个亲兵原是袁时中的表兄弟,最不甘心小袁营目前所处的地位。他向身旁的一个亲兵看一眼,在心中抱怨说:
“起初听信刘军师的主意,去投闯王上了大当,又听军师的话向闯王求亲,中了闯王的美人计。咱们将爷一味听信军师的话,到今日还执迷不悟!”
另一个亲兵明白了他的眼色,也在心里说:“看吧,咱们小袁营的偌大家底儿都要断送在军师手中!”
袁时中看出来亲兵们的不忿神色,愈明白刘玉尺提醒他的话有多么要紧,多么及时。当他来到老营门外时,有许多将士都在等候着他。他带着坦然的微笑下马,向大家扫了一眼,同军师走进大帐。
朱成矩、刘静逸和三四位最亲信的将领都在时中的帐中等候。立在帐外的头目们也有跟进来的。大家看见时中进帐时面带笑容,右手悠闲地摆动着马鞭子,感到莫名其妙,也不好急着问,等他坐下说话。时中坐下以后,刘玉尺先挥手使亲兵们和不关紧要的人们全部退出,他并且走到帐门口又挥一下手,使人们退远一点,然后在时中的旁边坐下。时中登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望着大家,用严峻的口气小声说:
“事情的经过你们都知道啦,目前务必要小心谨慎,万不能使别人抓住把柄。不许将士们对闯王、对老府说出一句闲话!你们要传谕各人手下将士:有谁敢私下里对闯王发一句怨言,我知道后立即斩首!”
有一个将领说:“可是众心不服……”
袁时中一摇头将他的话头阻止,说道:“此时但求不再替我惹祸,讲说不着众心不服。宁可枉杀几个好弟兄,也不能让别人找到借口,突然吃掉我的小袁营。”
另一个将领说:“像这样住在别人的矮檐下①,终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
①矮檐下——俗话: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袁时中赶快用手势将他阻止,说:“莫慌①。我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