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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二则他平日井不讨厌慧琼(虽然并不爱她),没有理由拒绝同慧琼成亲。他认为自己同慧梅的自幼相爱,终成了镜花水月,倒是同素不知心的慧琼成了眷属,这一切完全是命中注定。到了这时,他不再恨宋献策和牛金星等,明白他们是为闯王的大事着想,才怂恿闯王将慧梅嫁给袁时中。他也不再嫉妒袁时中,反而暗中希望时中和慧梅夫妻和睦,白首偕老。他想象着将来如若袁时中在战场陷入敌人包围,闯王命他去救,他一定甘冒危难,不惜流血战死,也要将时中救出。这不是他爱时中,而是他为了慧梅的一生幸福。他还常想,他将要为闯王拼命作战,不断地建立大功,使慧梅听到后心中暗暗高兴。他有时在静夜中梦见慧梅,醒来后久久地回想着模糊的梦中情景,无限惘然。也有时他一乍从梦中惊醒,仿佛慧梅的影子犹在眼前,他向空虚中看不见她,赶快闭上双眼,希望趁着困倦再人睡乡,赓续前梦。然而很快就完全清醒,不但不能继续做梦,连刚才的梦中情景也记不清了。往往在这时他一边思念慧梅,一边可怜慧琼,在心中叹息说:
“慧琼,慧琼,我日后纵然是你的丈夫,可是我的心已经永远给了慧梅啦!”
他照着刚才的办法,将炮口升高,希望这一炮打得更远,打到知府衙门。在他用力转动炮架轮盘将炮口升高时,他忽然感到左腿很疼,才知道刚才跌倒时左腿被一棵小树的干校杈刺伤很重,正在流血。但是他不去管它,瘸着腿走到炮后,推开担任点引线的炮手,要自己亲手点炮。那个炮手拉着他,大声叫道:
“小张爷退后!这尊炮多装了五斤药,让我来点!”
张鼐刚又推开炮手,正要自己点炮,突然左右同时发出巨响,大地猛一跳跃,使他的受伤的左腿站立不稳,跌坐下去。原来第一尊和第七尊大炮几乎是同时点燃,炮弹同时出膛,所以特别震响,连张鼐的耳朵也一时失去了大半听觉。他刚刚从地上站立起来,却见慧梅奔到他的面前,不容分说,从他的手中夺去火绳,同时冷不防将他猛推一下,使他踉跄地倒退一丈开外,几乎站立不稳。他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大声叫道:“慧梅,危险,快将火绳给我!”但慧梅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引线点着,向后倒退几步,张开嘴,捂紧耳朵,注目铜炮。张鼐又说:“危险,慧梅快跑!”慧梅故意用身子遮住张鼐,心中说:“炸死拉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慧梅的几个女兵追赶过来,慧琼也追赶过来。她们都对慧梅说:“夫人命你后退!”慧梅没有后退,似乎没有听见。张鼐的耳朵仍然失灵,但他明白女兵们和慧琼是来叫慧梅离开这里,他推慧梅一下,又一次大声说:“慧梅快跑,危险!”慧梅又一次用身子遮住他,在心中激动地说:“要炸,我同你死在一起!”但是她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人来得及再劝她走,大炮突然随着爆发的火光响了。
知道大炮没有出事,慧梅突然放了心,也突然完全恢复了理智。她向张鼐的被硝烟弄得又黑又脏的脸孔看了一眼,一句话不说,扭头便走,迅速回到高夫人和红娘子面前。她的几个女亲兵和慧琼也跟着回来。
由于慧梅来得突然,去得突然,张鼐愣了片刻,才走去摸摸十分烫手的炮身,决定去点已经装好药的第四尊大炮。但就在这时,一名小头目奔到他面前禀报:
“禀小张爷,总哨刘爷挥了蓝旗,命我们停止打炮。”这个小头目又兴奋地加了一句:“马上就要靠云梯爬城啦!往里灌啦!”
攻城的战鼓响了。起初是一处,随即是许多处,战鼓响声震耳。在战鼓声中,等候在干涸城壕中的几十架云梯突然离开城壕,被抬着向城墙根奔去。每个云梯有八个人抬着,后边跟随二三十人。另外有几千弓弩手站在城壕边上,对着城头放箭,使守城军民一露头就遭死伤。还有上万人马立在弓弩手的后边,呐喊助威,震慑敌胆。
李自成立马西城壕外的一个高处,曹操在他左边,宋献策立马右边,其余许多文武要员簇拥背后。刘宗敏立马在他们的前边两三丈处,用红蓝两色小旗指挥攻城。西关一带有数千步、骑兵列队等候,只等城门打开,他们分路超越过城壕(吊桥已毁),奔进西门。其他城门外边,也有差不多的部署。
当云梯快抬到城根时,刘宗敏在马上挥动蓝旗。城壕边的弓弩手望见蓝旗,立即停射,以免自己的弟兄被流矢误伤。就在停止射箭的片刻中,几十架云梯同时靠上了城墙。义军的灌手们奋勇地向梯上爬去。但是因为炮火和弓弩暂时停射,城上的守军又站出来,拼死抵抗。其中有人从城上扔下“万人敌”,一声巨响,城下的义军也被炸死了几个,有的被烧伤。但义军毫不退缩,仍然勇敢地往云梯上爬去。在一架云梯上,有一个义军穿着红色绵甲,一面爬,一面喊着:“灌哪!灌哪!灌进去了!”刚刚爬上城头,就有一个官军跳起来,挥刀向他砍去。他用刀格开了这一刀,但冷不防又一个官军一矛向他刺来,把他刺伤。他手一松,从云梯上摔了下去,死在城下。原先在他后面的那个义军,又继续向上爬去,还未爬上城头,旁边一架云梯上的人却已经上了城,正在大喊:“上城喽!上城喽!”一瞬间,许多云梯都有人上了城头,大家喊着:“杀呀!杀呀!已经上城喽!”城上秩序大乱,一片惊慌,奔跑逃命,但也有一些官军在继续顽抗。义军越上越多,经过短时间的混战,城头很快就被义军占领。又过了片刻,便见西门大开,义军人马冲进城去。等候在西关的李过一面用宝剑指挥,一面也随着人马冲进城去。城里大街上一片恐怖的奔跑和呼叫声:
“贼人进城啦!逃命啊!逃命啊!……”
一会儿,城外的义军都已冲进城去,刚刚那种激烈的厮杀场面突然没有了,周围显得意外地宁静。太阳已从东方升起,天清似水,使初升的太阳显得格外娇艳。城头上,一面闯字大旗正在灿烂的阳光中迎风招展。高夫人回头望望红娘子和慧梅,说:
“咱们等一等,等里面安静了再进去看。看来这一回要杀些人。昨天闯王有书子射进城去,说:献城不杀,抗拒屠戮。如今不知到底怎么办,恐怕总要杀些人。咱们先回去,吃完早饭再进城看吧。”
李自成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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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当商丘城破的时候,有很多守城的丁壮和溃兵,从东面和南面缒下城去,企图越过城壕。但李过事先在城外布置了骑兵,好像张着一个大网,没有一个能够逃走。城里进行过短时间的巷战。有一股官军先投降,投降后就把衣服翻过来穿上,也跟着义军大喊:“破城了!破城了!”他们又是杀人,又是抢劫。但是大股官军,大约有一千来人,随着一个姓张的副将,杀到北城。那里有个三宝寺,他们就跑进寺里,拼死抵抗。后来,马世耀、刘体纯两支人马同时冲到,势不可挡。张副将眼看在寺里待不下去,又带着人马冲杀出来,向东门奔去,打算出东门夺路逃走。没想到东门已经被义军用土塞死了,一时打不开。马世耀、刘体纯的人马已经赶到。张副将寡不敌众,且已经受伤,所以很快就被捉住。这支官军一消灭,城里的战斗就停止了。
按照事前决定,李过一进城就占领知府衙门,在府衙中指挥一切。他派人捉拿逃藏的现任官吏和乡宦,将许多现任官吏和乡宦陆续捉到,偏偏那个商丘知县梁以樟,是负责全城防务的人,竟然到处都找不到。直到几天以后,才知道他当时藏在一堆死尸下面,在夜间逃了出去。
大约巳时左右,李自成带着刘宗敏、田见秀、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骑马进了西门。这时城里秩序还没有完全安宁下来,有些地方还在杀人,有些地方还在抢劫,奸淫的事情也不断发生。李自成拧起双眉,向刘宗敏问道:
“为什么进城一个多时辰了,还是这么乱?”
刘宗敏回答:“一则城中军民顽抗,不是投降献城,所以势必要多杀一些人。二则如今队伍这么杂,有我们老府的,也有曹营的,还有小袁营的,一时很乱也难免,不像我们破洛阳时的情形了。”
闯王感到这样乱下去不行,就派人去见李过,让他立即派人拿着令箭在城里巡逻,传谕“封刀”,不管什么人,凡是在传谕“封刀”后继续奸淫妇女或随便杀人的,都要斩首。吩咐以后,他们又继续向前走去,在一个十字路口,闯王看到有好几处房子正在燃烧,赶紧又下一道命令:不许点火烧毁房子,已经点着的要赶紧扑灭。
这时,罗汝才也带着一群人来了,他们会合成一路,一同往府衙门奔去。
在知府衙门的二门里边,已绑着许多人,一望而知,有些是官吏,有些是乡绅。李友很神气地站在院子中心,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恭敬地站在他的旁边,向他指认这些被绑起来的人:谁做什么官,谁家里有钱,谁是一方恶霸。凡被指出来的,都拉到一边,听候发落。
闯王和曹操进入院中后,看了一会儿。先看那些被指认出来的人,确实都是有钱人。然后又看那些还没有被指出来的人,忽然发现有一个本地百姓模样的人也被绑着。闯王把那个书吏叫过来,问道:
“这个人有没有罪啊?”
“他是一个小百姓,他没有什么罪。”
闯王对李友说:“赶快把他放了。”
李友又请示:对这些被指认出来的坏东西,是否现在就处置。闯王点点头,说:
“立刻处置吧,以息民愤,不要留下祸根。”
于是,李友一声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些被指认出来的官吏、乡宦和富豪,全部被押了出去,推出西城门外斩首。
闯王刚想同李过谈谈安抚城内百姓的事,忽然又有人推着一个花白胡须的乡宦走了进来,一问,原来是曾经做过工部尚书的周士朴。还在没有进攻商丘之前,闯王已经接到不少百姓控告这个周士朴的状子,告他如何酷害百姓。闯王亲自问道:
“周士朴,你有罪,自己知道么?”
周士朴穿着仆人的衣服,看上去很像一个简朴的老头子。他听到问话,赶紧跪下答道:
“将军,我回到家乡以来,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没有犯过什么罪。”
闯王未及答言,旁边钻出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来,指着周士朴对闯王说:“闯王不要信他的。他家里有十四窖银子,埋的地方,我都知道,我带你们去扒出来。他为富不仁,酷害一方,千万不能饶了他。”
闯王点点头,望着周士朴说:“周士朴,你不要狡赖,你的罪恶我全知道。好,推出去!”
又有几个百姓,走过来对李过说,刚才那个替李友指认别人的书吏,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坑害过许多好人,现在为要救他自己的狗命,才向义军假献殷勤。李过把那人打量了一眼,说:“我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便吩咐李友说:“这样吧,你先把他绑起来,锁在府衙门外,看控告他的老百姓多不多。要是真有大罪,仍然斩首;要是罪恶不大,就放了他去。”结果这人绑出去没有多久,便有许多人来控告他,说他专门倚仗官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