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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道考验他将近一个半月的习题,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复杂,要解开却出乎意料地简单。
这就是答案,他的选择。
路柏琛深吸一口气,揪拢的眉宇既是感伤,也是释怀。
李相思瞪视他柔情款款的表情,冰封的眼潭裂开一道缝。“少把自己捧得这么重情重义了,你根本不是怕伤害你老婆,你只是怕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随你怎么说。”他不介意她的指控。
他承认,自己本来就不是个清高的男人。
“你不爱殷恬雨。”
“也许吧,但我也放不下她。”路柏琛沙哑地低语,把玩着玻璃水杯,嘴角隐隐约约地,噙着笑,似苦,非苦。“你相信吗?相思,如果我真的跟恬雨开口提离婚,她一定会答应我,绝不会怨我怪我,就算她痛到心都碎了,只要我坚持,她一定会放手!恬雨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她永远不会背弃我。”
她一震,迎视他坚定深邃的眼眸。“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是对她有信心!”
“……很好。”李相思淡淡地评论,目光落向憩息在三叶草上的烟,烟身一吋一吋,烧成灰。
他是否伤了她了?
路柏琛歉意地凝视她。她容颜总是似雪无情,眼潭也冻成北极冰海,他看不懂她真正的思绪。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快乐,或许从来不识得何谓快乐。
“对不起。”他无法给她快乐,只能说抱歉。
“你不必道歉。”丽颜扬起,朝他送来的笑容极端诡谲。“你很快就会后悔你刚刚说的话。”
他心跳一停,全身寒毛竖立,如野生动物直觉地进入警戒状态。
她打开皮包,取出一封对半折叠的羊皮纸袋,顺着桌面推向他。“看看这个。”
他瞪着那牛皮纸袋,两秒后,接过,拆开封线。
纸袋里,藏着一叠相片,他随手抽出一张细瞧,脸色陡地铁青。
照片上,是她穿着浴袍,毫不避嫌地坐在他腿边,藕臂还亲昵地勾住他的肩颈——是那天在温泉旅馆拍下的。
路柏琛震撼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你装了针孔摄影机?”
“你说呢?”她悠哉地反问。
是她偷拍的。
他目光一沉,探手进纸袋里,迅速浏览过每一张相片,这些相片很显然都挑选过了,每一张都无法清楚看到她的正面。
她是有计划的,他中计了!
凌厉的眸刀砍向李相思。“你到底有何目的?”
她但笑不语。
路柏琛懊恼地皱眉。是政敌吗?他飞快地运动着脑细胞。为了抹黑他,让他在选举中落选,所以派她来行使美人计?
“我给你两个选择。”两根葱白的手指在他眼前嚣张地晃。“你跟你老婆离婚,要不就是我把这些照片寄给跟你同区的候选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天上掉下来这个爆料的机会。”
“你还需要寄照片给谁吗?”他愤慨地冷笑。“我还以为底片已经在某个幕后主使手上了。”这话是暗示她是某个政敌派来的红粉间谍。
她当然听懂了,却不回应他的试探,只是轻轻地笑。
“你仔细想清楚,柏琛,跟殷恬雨离婚,也许殷家不会再资助你,但只要选民喜欢你,你还是有保住政治前途的可能:可如果是爆发外遇的丑闻,选民一定会唾弃你,到时候你恐怕就别想再选上下一届立委了。”
对民意代表而言,选票就是一切,尤其他这种打形象牌的金童立委,绝不能爆出任何丑闻。
否则,肯定完蛋。
路柏琛很清楚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两难境地,但他无法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疏于防备,让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绷着脸,双手悄悄在桌底下握成拳头,翻天怒涛,在心海里狂啸。
多年来辛苦建立的安稳世界,即将在一夕之间崩毁,而他,竟束手无策。
“我倒想看看,当殷恬雨看到这些相片后,还能不能义无反顾地挺你这个老公?”她笑得猖狂。
他则是气得想当场翻桌。
如果……恬雨知道了这件事!
他不敢想象,那将会是怎样的景况?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到旅馆幽会,她会怎么想?
她会主动提出离婚吗?殷家会掀起轩然大波吧?殷樊亚肯定会杀了他,而殷世裕……或许不会责怪他的外遇,但肯定会痛骂他蠢到安抚不了自己的情妇,竟让绯闻闹上报。
但骂归骂,为了保住自己一手栽培的女婿,他的岳父说不定还会强迫自己的女儿跟丈夫站在同一阵线,在这桩丑闻中扮演一心相信丈夫清白的妻子。
但恬雨,真的还能相信他吗?她还能像从前一样,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的丈夫吗?
她做不到的……哪个女人做得到?不可能做到的!
他会失去她!
路柏琛惊恐地领悟这一点,惊恐地发现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真正害怕的。
他不怕殷樊亚的怒气,不怕殷世裕的责备,甚至不怕自己光明的政治前途蒙上阴影,他只怕……失去妻子的信任。
到时候,就算恬雨愿意站在他身边力挺他,她的心,也不会再属于他了,他再也看不到她用那满怀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再也看不到了……
湿冷的汗液,密密麻麻地布满路柏琛全身每一寸肌肤,就连心,也像陷在冰寒的世界尽头。
他无神地望着李相思,眼潭反照出的,不是她艳丽的形影,而是全然的漆黑,全然的阴暗。
她倏地止住笑声。“你还好吧?柏琛,你的脸色很难看。”
他不发一语,也许根本没听见她在说话。
李相思瞪着他。
路柏琛,政坛的明星,能言善道的立委,一个就算她穿着浴袍勾引他,仍能持住理智、坐怀不乱的男人,现在竟然面如土色。
他在怕什么?怕自己太好的前途毁于一旦,还是怕妻子离开自己?
他真的不爱殷恬雨吗?
李相思目光一黯,玉手在桌下交握,微微地颤抖。
如果这样的表现叫做“不爱”,那她宁愿不曾被任何男人“爱”过。
她撇过娇颜,沉郁地望向窗外蓝天。
天空很希腊。
殷恬雨靠在窗台边,近乎感动地仰望天色,秋季的台湾,天空却蓝得像爱琴海。
好美。
或许下一次旅行,就到希腊去吧,住在海岛边蓝顶白墙的小屋,推开窗户,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殷恬雨痴想着,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才刚从意大利回来,心船竟又渴盼着立刻往希腊出航。
可她乐于做梦,因为和丈夫一起出游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教她无可自拔地上了瘾。
她亮着星眸,手指把玩着罗马帘,不由得忆起停留在托斯卡尼的最后一天。那天,她发烧退去,病体尚未完全痊愈,他却已迫不及待,闯进她身上每一处禁地。
她说,她会将病毒传染给他。
他说,他不怕,因为被情欲主宰的男人是最勇敢的战士。
她烫红了脸,忸怩地嗔他昏了头。
他以行动来表示,他不介意昏头……
粉唇,偷偷地逸出一串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声,颊叶亦如同那天在托斯卡尼,羞涩地染霞。
殷恬雨退离窗边,步履飘浮在云端,幸福地走不稳。
是的,她很幸福。
因为她敢确定,柏琛已经做了决定。
他不会离开她。
那天,他温情而亲昵的抚触暗示了他的抉择。
她确信。
所以,即使他一回台湾便去赴一个神秘约会,即使他这两天,都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一点都不担心。
她的丈夫,回来了。
殷恬雨哼着歌,来到琴房里,掀开琴盖,随手滑了一串琶音。
她听着那叮叮咚咚的琴声,一时想不到要弹什么,情绪太亢奋了,High得像喝醉了酒,定不下心。
就连电话铃声响起,她也迷蒙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片刻,才恍然大悟。
她微笑着起身,几乎是滑着舞步前去接电话。
“喂。”
“恬雨吗?我是海棠。”
“海棠啊!”她笑容满点,仍然沉浸在愉悦的粉红泡泡中。“你这大忙人,居然有空打来。”
殷海棠沉默两秒。“你好像心情很好?”
“是啊!”她快乐地点头。“你知道吗?我跟柏琛前两天才刚从意大利玩回来喔!意大利真的棒透了,罗马很壮丽,威尼斯好浪漫,还有托斯卡尼……哎,简直是人间仙境!”
“是吗?”
“还有啊,意大利菜好好吃,我们住在托斯卡尼时,每天都会去一家小餐馆吃饭,那个老板手艺超好的,一级棒!还有啊,还有……”她顿了顿,噗哧一笑。“意大利男人真的很热情,走在路上,他们也不管我身边有没有伴,拼命对我挤眉弄眼吹口哨,弄得我好尴尬。”
“看来,你玩得很开心。”
“我是很开心。海棠,你有空也休个假吧,不要老像个工作机器,偶尔也要让身心放松一下啊。”
“嗯,我知道。”殷海棠的回应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有些低气压。
殷恬雨总算察觉到不对劲,收拾过分兴奋的心情。“怎么啦?海棠,你打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一片沉寂。
殷恬雨秀眉微颦。“海棠?”
“恬雨,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柏琛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决定?”
“什么样的决定?”
“你还不知道吗?难道他事先都没有跟你商量过?”殷海棠口气严肃。
殷恬雨心一沉,不祥的预感当头笼罩。
“到底是……什么事?”她颤苦嗓音,心韵顿时仓皂。“柏琛他……做了什么?”
“看来你真的不晓得。”一声叹息。“你打开电视吧,他现在正召开记者会说明。”
柏琛开记者会?他想宣布什么?
殷恬雨心下惊疑,握着话筒的掌心不安地出汗,她走回卧室,拿起遥控器一按。
液晶萤幕现出清晰的影像,她继续按钮,寻找新闻频道。
不数秒,萤幕上便秀出路柏琛俊挺有型的脸庞,她停不动作,怔怔地注视着他摊开面前一张声明稿,逐字宣读——
“我路柏琛在此宣布,退出下届立委的竞选活动,这个决定已经获得我党主席及立院党团的同意……”
砰!
遥控器从殷恬雨掌问滑落地,她睁大眼,失神地瞪着电视萤幕,血色自脸上褪去,只余一片雪白。
柏琛……不选立委了?!
“他说这届立委任期届满后,他会暂时退出政坛,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电话线另一端,殷海棠幽幽地解释。
但她,已然听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他的退选声明在政坛上投了一枚震撼弹。
其实早在前一天,他向党团及主席报告这个决定时,就已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几个党内大老轮流以电话轰炸他,甚至有人还想直接去问他的老丈人怎么回事。
幸亏殷世裕这两天恰巧出国了,才让他暂且逃过一劫。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路柏琛很明白,自己总有一天必须向岳父解释清楚一切,而且,还得绞脑汁编出一个足够高明的理由。
否则,他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但当务之急,是怎么向殷恬雨交代这件事,这才是他现今最烦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