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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儒学大师细说庄子:傅佩荣庄子 心得(选载)-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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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裁判?请与你我意见都不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我的意见都不相同,怎么能够裁判?请与你我意见都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我的意见都相同,怎么能够裁判?如此看来,我与你与别人也都不能互相了解了,那么还要期待谁呢?”
  这一段话读起来有些绕口,但是思考却相当周延,它所强调的是:辩论双方不能“球员兼裁判”,但是即使找了任何一位“别人”,也不可能有超然的立场来担任客观的裁判。庄子所说的,固然是个事实,但是人间难免有许多争议,又该怎么办呢?现代人比较习惯采取“由相关的人来表决”,再以“多数决”的方式来做判断。这种方式也许可以用在公共事务上,但是却无助于化解各种观念上的争执。
  为什么不做调人?因为在两造之间调解时,很可能使自己显得乡愿。乡愿就是不分黑白的和事佬,只求息事宁人而希望双方“看我的面子”握手言和。这时所重视的不是谁更有道理,而是我这个调人“面子够不够”。孔子之所以讨厌乡愿,说他是“德之贼也”(伤害美德的人),就是担心这种风气将会混淆是非。
  不过,庄子身为道家,他反对调解辩论的理由,自然不一样。他最后说出了重点。
  庄子说:“辩论是非的声音是互相对立才形成的,要想化解这样的对立,就要以‘自然的分际’来调和,顺应无穷的变化,然后可以安享天年。以自然的分际来调和,又是怎么回事?就是:是与不是一样,对与不对一样。是如果真的是,那么是与不是的差别就不需争辩了;对如果真的对,那么对与不对的差别也不需争辩了。忘掉生死,忘掉是非,让一切都止息于无穷,也长处于无穷。”
  在此,所谓“自然的分际”是指:与其在言词及观念上斤斤计较,不如观察及理解万物的变化。也许换个角度及立场,是与不是,对与不对,其实并无差别。若是从整体的眼光看待这一切,将可领悟超然的意趣。庄子喜欢提及“无竟”,亦即无穷无尽的领域,有如我们常说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甚至还可以跨出海与天,抵达无边无际的自在逍遥境界。
  听了庄子这番话之后,我不但不想做调人,连平常与人辩论的兴致都化解于无形了。
  【引文】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辩论不必要

  ——《庄子·齐物论》

  朝三暮四

  ——《庄子·齐物论》

  梦中的蝴蝶

  提起庄子,大家都会想到他曾经做梦变成蝴蝶的趣事。唐朝诗人李商隐在他的《锦瑟》诗中,以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更使“庄周梦蝶”的故事成为庄子留给后人的典型印象。
  这个典故的原文其实很短,有如《庄子·齐物论》的压轴小结。请看:“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真是一只自在飞舞的蝴蝶,十分开心得意,不知道还有庄周的存在。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僵卧不动的庄周,不知道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一定各有自然之分。这种梦境所代表的,就称为物我同化。”
  做梦是十分普遍的经验,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乎是个自然的现象。但是,当我们想起过去发生的事,不是也有“如梦似幻”之感,简直让人无法分辨孰真孰假吗?庄子在同一篇文章稍前,早就分析过梦的问题,并且把人生也看成一场梦。
  他说:“一个人,晚上梦见饮酒作乐,早上起来却悲伤哭泣;晚上梦见悲伤哭泣,早上起来却打猎作乐。人在梦中,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在梦中还要问梦的吉凶如何,醒来后才知道在做梦。要有大清醒,然后才知道这是一场大梦。但是愚人自以为清醒,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整天君啊,臣啊,真是浅陋极了!”
  依此看来,人生应该怎么安排才好呢?难道庄子会期望我们糊里糊涂过日子,因为“大清醒”实在太困难了?或者,即使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么我的清醒在众人眼中会不会反而成了离经叛道的怪异现象呢?为了厘清问题的症结,必须辨明庄子所谓的“物化”(物我同化)是什么意思。
  一方面,庄周与蝴蝶“各有自然之分”,亦即,若是庄周,就接受自己是个“僵卧不动的”、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在世间走投无路的这样一个人;若是蝴蝶,那就“自在飞舞、开心得意”,尽情享受生命的喜悦吧!另一方面,不管你是庄周还是蝴蝶,其实都是一个整体中的一小部分,而整体中的一切都在互相转化啊!
  《庄子·知北游》有一段对话,直接答复了有关“物我同化”的问题。
  舜请教丞说:“‘道’可以获得而拥有吗?”丞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的,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不是我所拥有的,那么是谁拥有它呢?”丞说:“它是天地所赋与的形体;生存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与的中和之气;性命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与的顺应过程;子孙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与的蜕变结果。所以,行路不知去处,居住不知保养,饮食不知滋味。这一切都是天地间变动的气,又怎么可能被你拥有呢?”
  原来,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是“气”的变化。天代表主动的阳气,地代表受动的阴气,两者搭配而化生了万物。既然如此,物我同化就十分自然了。若要抵达这样的观点,还有一个关键的念头,那就是分辨“我有”与“我是”。
  所谓“我有”,是指肯定自己拥有“身体、生存、性命、子孙”。庄子已经清楚告诉我们这是无法成立的想法。至于“我是”,则是肯定自己“即是”或“等于”这四者。理由是:我与这四者都是天地所造就的。说得更浅显一些,就是不要执著于自我的存在,以为自己是个可以拥有某些东西的主宰者。
  如此说来,庄子不是有些消极吗?其实不然。他认为,人的生命包含了身体与心智,但是另外还有更高的精神层次。宇宙万物的变化也许真是一场梦,但是做梦的人一旦清醒,就会觉悟人生的可贵在于展现精神层次的意境。这才是庄子立说的用心所在。
  【引文】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齐物论》

  别相信算命

  庄子对于“怪、力、乱、神”没有什么忌讳,但是却有他独特的批判眼光。《庄子·应帝王》有一段完整的故事,提供了最佳教材,值得仔细赏读。
  故事的角色有三:一是郑国的神巫,名叫季咸,他能测知人的死生、存亡、祸福、寿夭,卜算出年月日,准确如神。郑国人看到他,都纷纷走避,因为怕他铁口直断,说出自己的命运。二是列子(列御寇),他是个年轻人,拜壶子为师,见到季咸之后非常崇拜,回去告诉壶子说:“原先我以为老师的道术最高深了,现在又看到更了不起的。”第三个角色当然是壶子了,他的智慧深不可测,在听到列子的抱怨之后,对列子说:“我教过你表面的虚文,还未谈到真实的部分,你就以为自己明白‘道’了吗?全是雌鸟而没有雄鸟,又怎么会产卵呢?你用表面的虚文与世人周旋,一定会想要凸显自己,这样就让人有机会算出你的命运。你试着请他来,替我看看相。”
  壶子的意思是:列子只学了一些表面功夫,如背诵经典的文字章句,但尚未觉悟真实的“道”,尚未抵达整体的化境,所以很容易露出个人的情绪、意念与欲望,然后让季咸可以算出他的命运。现在,壶子要亲自上场,让学生见识真正的本事。
  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见过面出去后,季咸对列子说:“唉!你的老师快要死了,活不久了,不会超过十天!我看他神色有异,呼吸像湿灰一般沉重。”列子进入屋内,哭得眼泪沾湿了衣襟,把这个消息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地象,是不动不止的阴静状态。他大概是看我闭塞住自得的生机了。你再请他来看看。”
  隔了一天,列子又带季咸来了。季咸见了壶子后,出去对列子说:“真是幸运,你的老师正好遇到我。有救了,全然有生气了,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开始活动了。”列子进屋把这个消息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地相通之象,名与实都不存于心,一线生机从脚跟发出。他大概是看到我生机发动了。再请他来看看。”
  又隔了一天,列子又带季咸来,季咸见了壶子之后,出去对列子说:“你的老师动静不定,我无法为他看相。等他平静下来,我再看吧。”列子进屋把这句话转告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太虚无迹之象。他大概是看到我神情平衡的生机了。鲸鱼盘旋之处形成深渊,止水之处形成深渊,流水之处形成深渊。深渊有九种情况,我在此显示了三种。再请他来看看。”
  第二天,两人又来见壶子。季咸还未站定,就慌忙逃走了。壶子说:“快去追他。”列子追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回来报告壶子,说:“不见踪影了,不知去向了,我追不到他。”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完全不离本源的状态。我以空虚之心随顺他,使他不知我究竟是谁,一下以为我顺风而倒,一下以为我随波逐流,所以立刻逃走了。”
  在上述故事中,壶子依序显示四种神情,就是:地象,天地相通之象,太虚无迹之象,以及完全不离本源的状态。这是壶子的本事,也代表庄子的能耐,可以随心所欲展现特定的神情,让季咸知难而退。不过,季咸能够配合演出,每一次都正确说出壶子所显示的神情,也不愧他“神巫”的称誉了。
  算命看相之事并非纯属虚构,古今中外这一类的故事不可胜数,听了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但是,庄子期许我们的,是要在吉凶祸福的命运之外,把握自己的修养机会与觉悟能力。只要体认“完全不离本源的状态”,从整体来看待自己的遭遇,化解得失利害之心,那么算命又能奈我何?算命可供谈笑,但不足以决定我的喜怒哀乐。
  【引文】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别相信算命

  ——《庄子·应帝王》

  大鹏鸟的寓言

  翻开《庄子》一书,第一篇是《逍遥游》,而映入眼帘的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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