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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放队伍,走吧!”
陈文洪一行十人,一个跟一个下河去了。
风雨紧逼,山洪猛泻,洪水溢出河床,白茫茫好像无边无际的大海,浪涛旋转,水势汹涌,一个漩涡跟着一个漩涡奔腾。陈文洪蹚水前行的时候,虽然两只赤脚直打滑,却并不觉得阻力强大,原来这还是洪水漫溢的河滩。向前又跋涉了十几分钟才真正进入河身,立刻就觉得水声喧腾、山洪凶猛异常了。水一下淹到胸部,水的浮力把他浮得两脚悬空,雨的压力又把他往水里按压,他立刻觉得头重脚轻,眼看就要随流而去。他刚想趁势凫游,不知谁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猛一挣扎,闯进急流。
这段时间里,秦震在风雨中巍然不动,目不旁瞬地盯住黑暗中那些手电筒的光影。远了,远了,变成一些黄点子,像萤火虫一样,而忽然间这些萤火虫都不见了。
秦震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伸手向眉峰上揩了一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又揉了揉眼睛,水流到眼内,刺得煞是疼痛。
还是一片漆黑,这时间,电闪不明了,雷声不响了,天地之间凝然一片沉闷,只听得山洪狂呜怒吼。风把雨吹得唰唰直响,就像整个天空和地下都在打着旋转飞腾。他突然大叫:
“灯光,灯光,一科长!那是不是灯光?”
一科长陈葵望了一阵说:“是,是灯光……”
原来灯光在秦震眼中失去那一刻间,正是十个人陷入汹涌激流,在水里奋力挣扎的时候。好在,河心的急流并不太宽。陈文洪他们紧紧拉住手,你牵我,我牵你,一下登上彼岸,在漫漫泥水里,脚踏着了实地。
这是何等的喜悦啊!
这是何等的欢畅啊!
他们十个人紧紧靠在一起,高高举起十支手电筒,一起在空中划着圆圈,发出胜利的信号。
陈文洪觉得这山洪声势虽大,强渡并不太难。
谁知,冥冥之中好像天公知道了他的藐视,从而故意作难,一股更凶更猛的山洪一刹那间倾泻而下,水位猛增,他们站脚的河滩,一时浪涛汹涌,一下淹没到他们的腿根。
“糟了!——不好过了!”
他们连忙撤出一段路,找到一个陡坡站了上去,陈文洪摇晃着手电筒,他心里却疑虑地想道:“这路怕不行了。”
秦震第一眼看到灯光信号,就立刻吼道:
“给我一匹马!”
一科长说:“是不是从报话机上先联系一下?”
“联系,联系,”他指指彼岸的灯光,“这不是在联系吗?”
给秦震牵来的是陈文洪的那匹黑骏马,它好像在为它的主人的命运担心、着急,仰起脖颈来悲怆地嘶鸣,不肯让这个陌生人骑到背上。秦震却紧紧抓住马辔头,霍地翻身上了马,回过头来命令一科长:
“组织后续部队按照序列迅速从这儿涉渡前进!”
紧跟着秦震,三五个骑兵也策马跃入河中,一时踏得水沫飞溅,浪花四起,有一个骑兵拼命打着马,好容易跑到秦震前面去,回过头向秦震猛喝一声:
“跟我来……”
手电筒的光圈,透过风雨,透过黑夜,在转动着,转动着。
二
天地间一时形成两股洪流:
一条是风云雷雨、山洪暴发的大自然的洪流。
一条是与汹涌的大自然奋勇搏斗的人的洪流。
如果说前者是横暴的,那么后者是无畏的。
正是这两股洪流,冲激出人生中那种最可珍贵的品德、精神、力量。
秦震纵马投入河心横冲狂泻的急流。竟不如他所想象那样容易,那是由于更大的山洪到来了,这里已不像刚才陈文洪蹚过时那么容易。于是,他把缰绳紧紧提住,凭借着马的浮游,冲到大河彼岸。他拍马跑到陈文洪跟前,立刻喊道:
“中间那段流量大,流速急,有危险!”
说罢掉转马头,又往河心里跑。
这时,陈文洪急了,他一步窜上去,紧紧扭着马嚼口不放。秦震刚下马,陈文洪已经跃上马背。
秦震在风雨中喊叫:
“等一下,两边渡口组织渡河指挥部,我在这边,你把你的报话机留给我么!”
陈文洪脑袋嗡的一声爆炸了一样,猛想到刚才慌忙中竟忘记了带报话机,是多么大的错误,马上喊道:“我立刻调来……”话未说完,拨马便走。
马对它的主人那样亲热,它转过脖颈用柔软的嘴唇灵敏地触动他的膝盖头。他抚慰地伸手拍了拍马颈项,黑骏马一甩尾巴又跑下河床。跑了一段路,陈文洪忽然觉得马像失了前蹄,两只前腿猛地向下一屈,陈文洪连忙握紧缰绳往上一提,马头浮出水面。这时,又一道利闪闪烁而下,陈文洪乘这亮光一看,只见一片黑色的浊流恶浪紧紧翻滚,陈文洪觉得自己在马背上轻轻摇晃起来。他知道这是进入了水深流急的河心险区。马鼻孔紧张地一张一翕,扑哧扑哧,喘气喷水,前后四蹄扒水。原来,马已经在水里浮游起来。陈文洪整个身躯俯在马背上,紧握住缰绳。他脑子一闪,想到秦副司令刚才是从激流中浮过去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知道这不是想这些杂思悬念的时候,立即咬紧牙关,在激流中奋进。
风在呼啸,雨在旋转,随着雷电的照耀,雨水像无数条发亮的银龙在倏倏闪烁。
正在这时,渡口上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一科长陈葵由于未得到大河彼岸的确实情况,对于此时此地究竟使用哪个连队闯关产生了顾虑。因为每一个指挥员对于不同的连会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偏爱。陈葵几次在火线上跟七连一道作战,眼见七连那股子火辣辣的勇猛劲儿,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六连虽已拥挤在河边,待命已久,由于陈葵了解这是一个十分过硬的任务,这个责任落在了他一人肩头,他便毅然下定决心命令:“七连在前,六连续进。”谁知这一来就引起了纠纷,本来这两个连队是师里两把尖刀,不过七连更擅长主攻碰硬。本来使用七连,是万全之计,可是六连已先到河边,硬让他给七连让路,这一点刺痛了六连人的心,立刻引起群情哗然,议论纷纷。风雨暴乱,人声嘈杂,六连长对一科长的喊叫装作未听见,反正六连已经开始涉水了,他就满怀着一腔耻辱感,猛力跑到前面,把手一招,自顾喊:“快!快!……”继续蹚水前进。这就形成两个连队,在南方暴风雨泽国之夜,彼此展开一场剧烈拼斗。六联想抢在前面,七连又想超过六连,就这样,他们通过水漫地进入了大河激流。一时之间,怒涛声、风雨声、呐喊声,响成一片,蓝色电光哗地一闪,眼看白浪涛天而起。七连准备泅渡。可是,一个战士身上背负着几十斤重的枪支弹药,泅渡谈何容易?六连也不示弱,决心涉渡。这时,牟春光突然站出来大声猛喊:
“抱一根竹筒凫水前进!”
原来牟春光这人人粗心细,他们刚才沿着河岸观察时,他灵机一动就想出一个主意,在竹林里砍伐了许多长竹筒扛在肩上。
牟春光喊:“我打头,跟我来!”
于是,他们整个队伍,投入急流。竹筒浮力很大,人们凭借着它的浮力,在狂涛乱卷中破浪前进。
陈文洪骑马浮过急流,迎头正遇到泅渡部队,他立刻询问:
“哪个连的?”
“六连的。”
是笑吟吟的声音,——在这大自然狂暴可以吞噬一切、消灭一切,一个人的肉体一刹那间可以压成齑粉的时刻,透过暴风雨却传出这样笑吟吟的声音。
陈文洪连忙问:
“是牟春光吗?”
“是我,师长!没什么闯不过的鬼门关!”
原来牟春光涉渡到中心急流深处,洪流一下把人浮起来。大家慌张中有的就喝了几口水。但见牟春光这个小个子忽然借着竹筒的浮力,一手把牢竹筒,一手划水,就凫进了激流。于是他身后战士们一个跟一个横断恶浪,战胜洪峰。
一个普通战士的智慧有时成为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关键,就像一点闪光立即燃出一片光明。陈文洪从牟春光得到启发,当他勒着马,想回过头再看一眼时,他突然听到从涛鸣雨吼中送来一片呐喊声:
“六连过河了!”
“六连胜利了!”
他暗暗欣赏,自言自语:
“战士面前,不论山洪风暴、天崩地裂,只有一个心意,就是冲过去!”
他赶紧拍马跑到一科长陈葵那儿,知道谨慎的一科长还没撒手让全团过河。他连忙命令战士们砍伐竹筒。在南方作战时,往常不就是靠这些东西扎成竹排,运人载物、漂江渡水的吗?怎么他这个南方人忘了这一着,倒由一个北方战士想起呢?
于是他低声对陈葵说:“记住牟春光,头一个是牟春光……”
一科长不明白师长为什么在这紧急时刻要说牟春光,可是陈文洪没等他发问。借着电闪,陈文洪看到茫茫水面上到处都有部队准备涉渡,陈文洪恐怕部队不按探明的道路走,陷入不可测的陷坑。刚好这时天空上爆炸了一连串响雷,雨势更狂,水势更猛了。他就连忙从马鞍上弯下身,俯在一科长耳边说:“后续部队暂停前进,我就回来。”说罢,他抹转马身就跳入大水。哪儿有人涉渡,他就往哪几跑,在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之下,他那匹骁勇的黑骏马,昂扬地、振奋地,一会在这里、一会在那里,奔跑、跳跃、浮游、嘶叫。陈文洪挽起两只袖口,两条裤腿,敞开衣襟,露出赤裸的双臂和双腿,紧紧挽着缰绳,一任暴风雨猛擂着胸膛。他就这样在洪流里往来奔跑浮游,不停地在马背上大喊:
“跟我来!”
“跟我来!”
当到了秦震跟前,一着手表,他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把一个团带过暴发的山洪。秦震立刻指挥这一个团跑步前进,赶上军部,支援战斗。
尽管大雨倾盆,陈文洪却全身发烧,像个火人,口中干渴如焚。他还得把两个团和炮兵引渡过河,便策马折身返去。这时,他觉得有一只发烫的手心抚住他的膝盖头,他听到秦震的声音:
“文洪,要冷静点!”
他心中一阵感动,但更加深了内疚、悔恨与懊恼,是自己对山洪暴发缺乏预见,没有组织及时抢渡。他只颤抖着声音说了两个字:
“首……长……”
就又跑进风天雨地,狂水洪流。
他寻着灯光跑到一科长陈葵那儿,两边渡河指挥部已经组织起来,部队都准备了竹筒,一科长说:“砍掉了整个一片竹林!”“以后再来按价偿还吧!”陈文洪说。这时,两岸渡口报话机已经畅通,他跳下马,听到通过报话机传来秦震嘹亮舒畅的声音:
“好了,师首长!放手涉渡吧!”
“我们还要在那条水路插上灯标。”
“你想得周到,这样,我们还怕什么狂风暴雨,黑暗无边!”
他在痛楚中受到表扬,这可并未使他稍感轻松,倒是促使他更加细心地把涉渡工作亲手安排好。他带领设置灯标的小队,在洪水中又跑了一个来回,回到一科长陈葵身边跳下马来。他两手叉腰,转身一望,只见洪水汪洋之上,一根根竹竿上挂着马灯,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大街立上了路灯,煞是好看。这时报话机里响起秦震严肃的声音:
“师长同志!人定胜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