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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指作妓女。帝俄时,妓女要在警察局领黄色执照。
③引自《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十九章第五节:“耶稣出来,戴着荆棘冠冕,穿着紫袍,彼拉多对他们说,你们看这个人。”
年轻人什么也没有回答。
“嗯,”等到屋里随之而来的吃吃的笑声停下来以后,这位演说家又庄重地,这一回甚至是更加尊严地接着说:“嗯,就算我是猪猡吧,可她是一位太太!我的形象像畜生,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我的妻子,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是位校级军官的女儿。就算,就算我是个下流坯吧,她却有一颗高尚的心,受过教育,满怀崇高的感情。然而,……噢,如果她怜悯我的话!先生,先生,要知道,得让每个人至少有个能怜悯他的地方啊!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虽然是一位宽洪大量的太太,可是她不公正……虽然我自己也知道,她揪我头发的时候,只不过是出于她的怜悯心,因为,我反复说,她揪我的头发,我并不感到难为情,年轻人,”他又听见一阵吃吃的笑声,怀着加倍的自尊承认道,“不过,天哪,如果她哪怕是仅仅有一次……可是,不!不!这一切都是徒然的,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我所希望的已经不止一次成为现实,已经不止一次怜悯过我了,可是……
我就是这么个德性,我是个天生的畜生!”
“可不是!”老板打着呵欠说。
马尔梅拉多夫坚决地用拳头捶了捶桌子。
“我就是这么个德性!您知道吗,先生,我连她的长袜都拿去卖掉,喝光了?不是鞋子,因为这至少还多少合乎情理。可是长袜,把她的长袜卖掉,喝光了!她的一条山羊毛头巾也让我卖掉,喝光了,是人家从前送给她的,是她自己的,而不是我的;可我们住在半间寒冷的房屋里,这个冬天她着了凉,咳嗽起来,已经吐血了。我们有三个小孩子,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擦啊,洗啊,给孩子们洗澡,因为她从小就爱干净,可她的胸部不健康,很可能害了痨病,这我也感觉到了。难道我感觉不到吗?酒喝得越多,越感觉得出来。就是为此我才喝酒的,想在酒中寻找同情和爱情……我喝酒,是因为我想得到加倍的痛苦!”说着,他仿佛绝望地朝桌子垂下了头。
“年轻人,”他又挺直了腰,接着说,“我从您脸上看出,您好像有什么不幸的事情。您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所以立刻就跟您交谈起来。因为,我把自己的生活故事告诉您,并不是想在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面前作践自己,这一切,我不说他们也都知道,我说这些,是为了寻找一个富有同情心和受过教育的人。您听我说,我的妻子在省里一所贵族高等女子学校里受过教育,毕业的时候,省长和其他社会名流都在座,她跳了披巾舞①,为此得了一枚金质奖章和一张奖状。奖章嘛……奖章让我卖掉换酒喝光了……已经很久了……嗯,……奖状到现在还放在她的箱子里,不久前她还拿给女房东看过。虽然她跟房东经常不断地争吵,不过还是想在人前夸耀一番,把过去的幸福日子告诉人家,不管他是什么人都行。我并不指责她,我并不责备她,因为这是她记忆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安慰,其余的全都烟消云散了。是啊,是啊;是一位性情急躁,高傲而又倔强的太太。自己擦洗地板,啃黑面包,可是绝不让人不尊重自己。正是因此她不肯原谅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的无礼行为,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为这打了她以后,她躺倒在床上,这与其说是因为挨了打,倒不如说是因为伤了她的心。我娶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她嫁的第一个丈夫是个步兵军官,她爱他,跟他离家私奔了。她别提多爱自己的丈夫了,可是他玩上了牌,落得出庭受审,就这么死了。最后他还打她,虽然她不原谅他,这我确实知道,而且有可靠的证据,但是直到现在她还经常眼泪汪汪地想起他来,用他来教训我,而我却感到高兴,我所以高兴,是因为,至少在她想象中,她认为自己有一个时期是幸福的……他死了以后,她和三个年龄很小的孩子留在一个极其偏远的县城里,当时我正好也在那儿,她生活极端贫困,几乎陷于绝境,虽说我见过许许多多各式各样不同寻常的事情,可就连我也无法描绘她的处境。亲戚都不认她了。而且她高傲得很,高傲得太过分了……而那时候,先生,那时候我也成了鳏夫,有个前妻留下的十四岁的女儿,于是我向她求婚了,因为我不忍心看到她受这样的苦。一个受过教育、又有教养、出身名门的女人,竟同意下嫁给我,单凭这点您就可以想见,她的苦难已经达到了什么地步!可是她嫁给了我!她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可是嫁给了我!因为走投无路啊。您可明白,您可明白,先生,当一个人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吗?不!这一点您还不明白……整整一年,我虔诚、严格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从未碰过这玩意儿(他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那个能装半什托夫②的酒壶),因为我有感情。不过就是这样,我也没能赢得她的欢心;而这时候我失业了,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过错,而是因为人事变动,于是我喝起酒来!……一年半以前,经过长途跋涉和数不尽的灾难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宏伟壮丽、用无数纪念碑装饰起来的首都。在这儿我又找到了工作……找到了,又丢掉了。您明白吗?这次可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丢掉了差事,因为我的劣根性暴露了……目前我们住在半间房屋里,住在女房东阿玛莉娅·费多罗芙娜·利佩韦赫泽尔那儿,我们靠什么过活,拿什么付房租,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儿住着很多人,除了我们……简直是所多玛③,混乱极了……嗯……是的……就在这时候,我前妻生的女儿长大了,她,我女儿,在那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受过继母多少虐待,这我就不说了。因为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虽然宽洪大量,却是一位性情急躁、很容易生气的太太,而且不让别人说话……是啊!唉,这些都没什么好回忆的!索尼娅没受过教育,这您可以想象得出来。四年前我曾尝试教她地理和世界通史;不过我自己懂得的也不多,而且没有适当的教科书,因为仅有的一些书籍……嗯!……唉,这些书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全部教育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只读到了波斯的居鲁士大帝④。后来,她已经成年以后,看过几本爱情小说,不久以前,通过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还看过一本刘易士的《生理学》⑤,——您知道这本书吗?——她怀着很大的兴趣看完了,甚至还给我们念过其中的几个片断:这就是她所受的全部教育。现在我问您,我的先生,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向您提出一个非正式的问题:照您看,一个贫穷、然而清白无瑕的姑娘,靠自己诚实的劳动能挣到很多钱吗?……先生,如果她清清白白,又没有特殊才能,即使双手一刻不停地干活,一天也挣不到十五个戈比!而且五等文官克洛普什托克,伊万·伊万诺维奇,——这个人您听说过吗?——借口她做的衬衣领子尺寸不对,而且缝歪了,不仅那半打荷兰衬衣的工钱到现在还没给,甚至仗势欺人,跺跺脚,用很难听的话破口大骂,把她赶了出来。可是这时候几个孩子都在挨饿……这时候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痛苦地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泛出红晕,——害这种病的人总是这样:‘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她说,‘住在我们这儿,又吃,又喝,还要取暖,’可这儿有什么好喝、好吃的呢,既然孩子们已经三天没见到面包皮了!当时我正躺着……唉,有什么好说的呢?我醉醺醺地躺着,听到我的索尼娅说(她性情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柔和……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小脸蛋儿苍白,消瘦),她说,‘怎么,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难道我非得去干这种事情吗?’而达里娅·弗兰佐芙娜,这个居心不良的女人,警察局里对她也熟悉得很,她已经通过女房东来过三次了。‘有什么呢?’。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嘲笑地回答,‘爱护贞节干什么?嘿,这可真是个宝贝啊!’不过请别责备她,请别责备她,先生,请别责备她!她说这话是在失去理性的时候,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是在感情激动而且有病的情况下,是在听到挨饿的孩子哭声的时候,而且她说这话与其说是真有这个意思,不如说是为了侮辱她……因为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孩子们一哭,哪怕是因为饿得慌,她也立刻动手去打他们。我看到,大约五点多钟的时候,索涅奇卡起来,包上头巾,披上斗篷,从屋里走了出去,到八点多钟回来了。她一回来,径直走到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跟前,一声不响地把三十个卢布摆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这么做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哪怕看她一眼也好,可连看都没看,只是拿了我们那块绿色德拉德达姆呢的大头巾(我们有这么一块公用的头巾,是德拉德达姆呢的),用它把头和脸全都蒙起来,躺到床上,脸冲着墙,只看见瘦小的肩膀和全身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而我,还是像不久以前那样躺着……当时我看到,年轻人,我看见,在这以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也是那样一言不发,走到索涅奇卡床前,在她脚边跪了整整一夜,吻她的脚,不想起来,后来,她俩抱在一起,就这样睡着了……
两人一道……两人一道……而我……却醉醺醺地躺着。”
①在毕业晚会上跳披巾舞是成绩优异的毕业生的特权。
②容量单位,一什托夫约等于一·二公升。
③见《旧约·创世纪》十九章二十四节: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城因罪孽深重被耶和华用硫磺和火烧毁。
④居鲁士,纪元前五五八——纪元前五二九年的波斯国王。
⑤指英国实证主义哲学家和生理学家乔治·刘易士(一八一七——一八七八)的《日常生活的生理学》,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在俄国具有唯物主义观点的青年人中,这本书很受欢迎。
马尔梅拉多夫沉默了,仿佛他的声音突然断了。随后,他忽然匆匆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清了清嗓子。
“从那时候起,我的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接着说,“由于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也由于有些居心不良的人告发,——特别是达里娅·弗兰佐芙娜起了一定作用,仿佛是为了没对她表示应有的尊敬,——从那时候起,我的女儿,索菲娅·谢苗诺芙娜,就被迫领了黄色执照,因此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因为我们的女房东阿玛莉娅·费多罗芙娜不愿意让她住在这里(可是以前她倒帮过达里娅·弗兰佐芙娜的忙),再说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嗯……正是为了索尼娅,他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之间才发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起初是他自己要跟索尼娅来往,这时却突然变得高傲自大了:‘怎么,’他说,‘我,一个这么有文化的人,竟要跟这样一个女人住在一幢房子里吗?’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不服气,为她辩解……于是就吵了起来……现在索涅奇卡多半是在黄昏来我们这里,给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