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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中央,迟凤钧向琉璃佛子交涉未果,场面陷于僵持。慕容柔面无表情,似 乎数万流民包围阿阑山一事,在这位镇东将军看来直若等闲,全然无意回应佛子, 令这场规模惊人的挟持顿失标的,再一次击在空处。 蒲宝察言观色,干咳几声,扬声笑道:“二位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事情也不能解决。今儿本是‘三乘论法’,三个乘 呢都来这边,论它个一论,谁要能论得其它人乖乖闭嘴,自然是和尙头儿了 ,奖他个三乘法王做做,天下和尙都归他管,也很嗖该罢?依我行,个如…一位就学迢法子论上一论,将军有理,大伙儿听将军的;佛子有理,自好听佛子的,这不就结了?】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但引人发噱之余,也不是全无道理。凤台上,任逐流听得抱臂摇头:“道理要怎生讲出个输羸来?又不是打架。”
却听蒲宝续道:“……各位听到这儿,心里边儿不免有个小疙瘩:别说讲经论道,便是干他娘 的爆起粗口,那还是骂不死人的。用嘴要是能分出高下,约莫得咬断喉咙才行。”
众人不由失笑,身陷重围的紧张气氛稍见和缓。
独孤天威转头笑骂:“蒲宝,你东拉西扯半天,全是废话!你是让堂堂慕容大 将军与本朝国师互咬喉管,比谁凶比谁狠么?你要是能说服这两位下场,本侯愿出 千金为花红,共襄盛举!”
蒲宝笑道:“昭信侯这话内行,不但一语中的,而且是一炮双响,直说到了点 子上。文斗,那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儿,男子汉大丈夫,要赌输嬴分胜负,唯有一途, 那就是武斗!眞刀眞枪打擂台,比武夺帅,嬴就是嬴、轮就是输,一翻两瞪眼,干 脆利落,谁也别想赖帐。”
独孤天威不禁哂然。
“这同互咬喉管有甚两样?馊主意!”
蒲宝大摇其头。
“昭信侯赌过车马,斗过鸡狗罢?毋须亲自下场,一样能分胜负。今儿既然是 三乘论法大会,咱们便问一问三乘,这些难民到底是该帮不该帮。
“三乘中觉得慕容大将军驱民以死,不符佛门教义的,便指派一名代表,与慕 容将军手下人斗一斗;连胜三场的话,那是连老天爷都站在慕容将军这边啦,没奈 何,这几万人就当交了死运,活该饿死冻死,与人无尤。”
独孤天威眼睛一亮:“蒲胖子倒也不蠢, 一家伙把东海、央土、南陵三大佛宗 都拖了下水。就算东海的和尙不敢开罪慕容柔,还有央土南陵两道锁。慕容柔一向 爱打擂台,连四府竞锋都想以武力决胜,这提议倒是投其所好;只是眼下失却岳辰 风这个臂助,不知他还有没有打擂的豪胆?”
抚掌大笑:“刺激!这个玩法儿倒是有趣,清楚明白,也省得啰里啰唆。就是不知道鎭东 将军有没有种,来玩一把爷们的睹戏?”
蒲拽故意露出惊讶之色。“慕容大将军乃堂堂天下四镇之一,手握十万精兵,节制东海、一呼百应,简直就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爷们中的爷们!侯爷何出此言?”
独孤天威笑道:“蒲将军斗鸡斗犬之时,用不用瘸脚鸡、歪嘴狗?”
“自然是不用。”
蒲齐嘻嘻一笑:“成心要输,不如直接拿银子包窑姐,总强 过打水漂儿。”
“那便是了。”
独孤天威怡然道:“蒲将军有所不知。慕容将军的第一高手、 人称‘八荒刀铭’的岳宸风岳老师,日前不告而别,现已不在幕府中。慕容将军没 了好车好马好狗好鸡,想是不敢赌的,不如去包窑姐儿,省得打了水漂。”
此话辱及将军夫人,极是无礼,众人尽皆变色。连沈素云都听出了其中露骨的 锞意,唯恐夫君一怒生事,赶紧翻过小手,轻轻握住慕容柔冰凉的手掌,以为安抚。 慕容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蒲宝与独孤天威一搭一唱,见撩拨不动慕容,接口道:“侯爷这话不大对。我 听说慕容大将军麾卜有一名典卫,近日里火烧连环坞,干下不少骇人听闻的大事, 幕中纵无岳老师相佐,想来还是人才济济的,不致要做缩头乌跑罢?”
雷门鹤面色一沉,目中精光迫人,甚是不善。
独孤天威得意洋洋,哈哈大笑:“不好意思,那是我流影城之人,不是鎭东将 军府的。不过本侯宽宏大量,送佛送到西嘛,这种货色我城中一抓就是一把,借与 慕容大将军打打擂台、救救急,也是不妨的。”
两人奚落半天,谁知慕容全不受激,兀自淡然微笑,当他俩正演着一出蹩脚的 参军戏。蒲宝一边嘻笑调伲,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镇东将军雷厉风行、眼 底颗粒难容的大名他是久闻了,此人心黑无庸置疑,殊不知在“脸皮奇厚”上亦有 过人之长,他要是打定主意端坐不动,正应了蒲宝之言,那是谁也骂不死他的,围 山又待怎的?除非佛子一声令下,眞让流民杀将上来!否则山下仍是挨饿受冻,山 上依旧歌舞升平,还不是各玩各的?
蒲宝素来自诩“天下第一无赖”靠无赖打滚、靠无赖发家,甚至靠着无赖爬 上天下四鎭的高位,人人当他是小丑跳梁,料他坐不稳将军齐座,一旦中书大人觉得烦厌了,随时能将他打回原形,恢复成平望都脂粉巷底潦倒乞酒的闲汉……但至 今日,脂粉巷的妓女嫖客都不知翻了几翻,月旦之人随风流去,镇南将军依旧是镇南将军。
蒲宝深知无赖的力量。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像慕容柔这样的人一旦耍起无赖,居然会如此令人头疼。 怎地所有的杀着到了这厢,都变得这般难使?这人到底……是有多棘手啊!蒲宝不 禁冷汗涔涔,一颤一颤地晃着猪蹄也似的胖手,抓着湿漉漉的帕子胡乱抹额。在他 的靠山失去耐性之前,无兵无权的镇南将军必须尽快证明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値。 莲台之上,琉璃佛子忽然抬头。
“我欲与将军相辩,说得将军收容难民,以此取代论法。将军意下如何?”
却 是对着慕容而说。慕容柔淡然道:“佛子有意,但说不妨。”
琉璃佛子闭目垂首, 面带微笑,沉默了片刻,方才抬头:“但我料将军心如铁石,纵有钵生青莲之能, 也难教将军改变心意。”
慕容柔垂眸淡道:“佛子是率众围山之后才知道的,还是围山之前?”
琉璃佛子笑而不答,片刻才道:“我欲陈疾苦于将军之前,一见将军恻隐。看 来是贫僧过于天眞了。”
慕容柔笑道:“怵惕恻隐,人皆有之。然而国家大政,却非你我说了算。”
佛子摇头。“将军临阵指挥,也要一 一问过朝堂,待六部官员合议之后,再由 圣上颁旨而行么?”
慕容柔怡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上阵将士的性命, 俱都操于将帅之手,邮驿往返,未免缓不济急。”
佛子口宣佛号,合什道:“数万难民的性命,亦操于将军之手。待朝廷议定, 怕已无可赈济;将军临阵果决,何以厚将土而薄百姓?”
慕容柔笑道:“我乃武将, 非是文臣。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依佛子之位,自当论法,宣扬释教教义, 令我等与流民同沐,斯为善矣。”
琉璃佛子点点头。“若三乘都希望将军出手拯救,将军愿意听否?”
慕容柔身姿未动,淡淡说道:“三乘的高僧若然有意,但说不妨。”
佛子长叹道:“将军之心意,看来是难以撼动了。如此蒲将军的提议,倒也申 失为良策。”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也知再拖将下去,情况将要失控么?〉慕容柔嘴角微动,眼前朦胧难测的对手忽然现出一丝轮廓,隐隐现形。即使在心机的角力之上,慕容终于摆脱捽然遇袭的劣势,占得一着之先,但他并不打算松手。若能拉央土任家一起下水,对东海将更为有利。
“蒲将军的提议,本镇并无意见。”
他淡淡一笑,低头轻叩扶手。“若得娘娘 应允,本镇自当遵从。打或不打,尙请娘娘示下。”
适君喻听得一怔,附耳道:“将军!此乃激将,不可……”
慕容柔打断他。“你瞧那山间流民,该有多少人?”
适君喻闻言一凛,想起将军冷若冰岩沈静如山,连自己都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 将军何等睿智,岂能轻易上当?定了定神,低声道:“腱下粗粗一看,应有三五万 人罢。”
“估得保守了些,但相差不远。权作五万人罢。”
慕容柔道:“五万人的部队, 你想该有多少伍长、什长、百人队与统领?”
适君喻长年在将军身边学习军事,一点就通,登时恍然。连五万名训练有素的 军队,都须以军令严密节制,方能有条不紊;五万名流民蜂拥于山野间,简直跟火汤 上之油没有两样,任何一点意料之外的小状况,都可能使这批数量宠大的乌合之众一瞬间失控,无论进退,都将造成难以阻挡的灾难。
3明白这点,适君喻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更糟。观察山间那片黑压压的蚁群动作, 不难发现铁骑队逐渐撤向山道,于、邹二位统领奉有严令,未得将军之命,恐怕连 尺寸都不敢退。防线不住被挤压后退,代表流民渐起骚动,若不能及时舒压,后果 不堪设想。
将军已别无选择。
适君喻想过施放号筒,或派死士穿过包围,向越浦驻军求援……但这些应变方 略最终导向的结果,便只有武力镇压,无一例外。
将军素来不受胁迫,但琉璃佛子的做法全然不顾满山权贵安危,甚至将皇后娘 娘置于鼎镬刀锯,在流民生变以前,将军需要他亲口下达解散的命令;倘若连这着 都失效,也只能领众人退入寺中固守,发号召来大军,在娘娘及无数显寊面前,上 演一场惨烈至极的血腥屠杀……
年轻的风雷别业之主束紧腰带,低道:“属下愿拼死一战,不敢辱命。”
慕容柔点了点头,起身朝凤台拱手,朗声道:“战与不战,还请娘娘示下。”
“妈的,又来这招!”
任逐流气急败坏,扶剑回头道:“阿妍,妳莫要上当,这厮赚妳出头,替他做挡箭牌!妳要是一时心软掺和, 不只圣上怪妳,连妳阿爹也要担干系!妳赶紧让那粉头小贼秃散了流民,眞想帮他 们,待返回平望,叔叔陪妳去求妳阿爹,要米要棉也就是一句。”
耿照也劝道:“娘娘,将军不是不肯拯救难民,实是怕落人口实,为东海惹来 兵祸……”
阿妍突然抬头, 一双美眸直勾勾地望着他,轻声道:“不说将军。耿典卫, 你也希望佛子解散难民,任他们自生自灭么?”
耿照摇头。“将军一直在想办法帮助难民。他让我将难民驱赶到白城山附近,方便萧老台 丞和邵家主赈济收容。此法虽然颟预,但并非全无效果。”
少年从没像此刻这样痛 恨自己的口舌不够便给。将军的为难、朝廷的猜忌,还有那传说中的“密诏”…… 慕容柔不是什么完人,甚至不能算是善人,但他希望皇后明白:在难民一事上,慕容并不是她的敌人。
他努力陈说着,直到阿妍姑娘叹了口气,又露出那种悲悯而无奈的笑容,就像 她决心离开韩雪色时,曾满布悄颜的忧伤抻气。耿照心中一动,才发赀自己的鲁莽 与自以为是;他所说的那些“将军的困境”以阿妍姑娘的阅历、眼界以及所处环境,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毋须他多费唇舌。 但她的“困境”也始终如一,与将军并无不同。 她叹息着,转头冲任逐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