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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成数截,她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顾不得旁人眼光,赶紧盘腿调息,聂冥途的佛门内功如海水倒灌,疯狂搜寻体内残余的一丝左道魔气,不及盘膝运功,一口鲜血如箭喷出,仰天栽倒!
阴宿冥只觉劲力一空,仿佛又回到被小和尚采了身子的那个当下,掌至中途人已坠落,挣扎着退回灯笼后,无比惊恐地检视内息,唯恐自己竟在这里被废了功,而那名始终未露面的血甲门之人却飞快退入深林,只听「飕飕飕」的锋锐切削不绝于耳,失控的气刃不知旋绕多久,才慢慢停了下来。
符赤锦看得美眸圆瞠,一句话也说不出。四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却在雷奋开身前失神,合击之势瞬间崩溃,居然无一幸免。
(好……好可怕的一式「天道归余」!)雷奋开膝弯一软,勉强支持不倒。若非硬挨一记「役鬼令」,又被雪艳青所伤,「天道归余」的气圈成形之际,四人即应毙于掌下,可惜无力动杀。蓦地肩胛一痛!一柄薄刃「噗!」
贯出右胸,身后鬼先生嘻嘻笑道:「大太保真是好本事!合七玄宗主之力,几乎留你不住,当真了得!」——卑……卑鄙!
雷奋开伤怒交迸,不知哪来的气力,铁掌回身劲扫!旋扭之强,竟「铿!」
一声夹断刀刃,掌缘自鬼先生胸口削过,几乎将他抡了个圈。至此突围无望,雷奋开临危果断,转身扑向悬空索,足下不停,一气踏过崖去!
鬼先生料不到伤兽发威如斯悍猛,被劈得踉跄倒退,提气复起,忙奔至铁索雄钉处,圈口笑道:「大太保真不够意思。自个儿玩得挺欢,也不招人同乐。」
唰地一脚踏落,劲贯铁链,踩得不住剧烈晃摇。
索上雷奋开身子微晃,脚底却像黏在了铁链上头,身子轻飘地随着上下一阵,待摇动稍稍平息,又继续奔跑。鬼先生啧啧几声,「诸位!这条是前往观赏妖刀威能的捷径,由我当先领路,各位也别争抢一个一个地来。」
双手张开足尖一落,滑水似的站上鐡练。
雷奋开不顾伤势疾奔,眼看离岸只余数尺,眼前一黑几乎失足,奋起余力一扑,整个人跌在崖上,滚了两圈才勉力撑起。抬头见火光中一人走下铁索,轻功丝毫不逊于自己,正是那个戴着糊纸笑面的家伙,心知到了破釜沉舟的关头,留着铁索,不啻给了敌酋登堂入室的捷径。
他咬牙钳住胸膛的半截刀锋,忍痛拔出,血淋淋的刃片抵住铁索,对着另一头纵声大笑:「阁下一刀,雷某奉还!」
鹰眸骤狠,运劲连斫几下,砍得链上火花四溅。对面鬼先生见状,忙倒跃回崖上,大叫:「大太保若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还是莫操劳得好。
雷奋开哈哈大笑,猛砍一阵,搬来一块磨盘般的大石砸落,终于将砍开了口子的链环弄断。失系的渡索铿啷啷地划风坠落,越过火海的最后一条捷径便告中绝。
要想联络对岸的指纵鹰暗哨,看来是非绕路不可了。所幸那帮人要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离垢妖刀烧了山下的船坞水寨,风助火势,上下交通已断,戴鬼面具的混蛋若要绕道至这边山头,恐怕天亮前都未必走得到。只消他早一步召集指纵鹰,除非那帮龟儿子现在就跑了,胜负尚在未定之天,本帮占有地利,赢面说不定还大些。
伤疲已极的大太保闭目笑起来,神情宛若蚳枭。瘫坐片刻,撕下衣摆口手并用,勉强裹起了胸口不住渗红的血洞,转身向林中行去。……
「这就是你说的捷径?」
望着断掉的悬空索,聂冥途冷笑。「且不说冒险踏索有无必要,现下铁索断了,我们要怎生过去?」
鬼先生耸耸肩。糊纸面具依旧笑得殷勤。「另外一条路稍远些,咱们从下边过去。」
阴宿冥调息完,一跃而起,沉声道:「风火连环坞都烧成这样了,却要如何从下边过去』?」
鬼先生尚未答话,另一把优雅动听的女声也冷冷开口:「走脱了雷奋开,此地已是险极。鬼先生若无交代,恕不再奉陪。」
正是漱玉节。鬼先生的声音里仍带着笑。「离垢妖刀站在咱们这边,宗主何须惊怕?」
「阁下故弄玄虚,才是令人惊怕之处。结盟合作,须如此无端犯险么?」
「怕只怕世上更无奇险,比得上诸位的退缩不前。」
劣笔绘制的笑面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有鬼先生的声音。
他收起一贯的轻佻戏谑,峻声道:「七大派之中,不只一个雷奋开。这帮人若说有什么共通处,便是同欲七玄万劫不复。宗主退回五岛秘境,从此便高枕无忧了?恐无如此便宜。」
漱玉节闻言默然。
鬼先生一指崖底的烛天红莲,续道:「有了这个,七大派有何可忧?我等七玄又何须避于不见天日处,庆幸世人的遗忘?诸位皆是总领一门之人,识见、眼光均高人一等,此间之利弊,还用多费唇舌么?」
众人尽皆无语,却再无人离开。
符赤锦暗想:「这人真会说话。那雷奋开分明是半路杀出,被他一说,倒像是刻意安排,以磨砺心志、团结众人似的,当真好不要脸。呸!」
聂冥途冷笑:「你一口一个『我等七玄』,好不动听,却不知阁下是七玄里的哪一支哪一脉?世间可不是只七玄七派两个阵营,壁垒分明。随随便便来个外人想浑水摸鱼,挑动鹬蚌之争、从中渔利,没那么简单。」
他本是一派首脑,心机深沉,若非再睹妖刀威能,委实太过惊心动魄,直想据为己有,区区一名来路不明的「鬼先生」,岂能使得动老狼首?尤其围杀雷奋开一事,更是仓促而起,明显超出鬼先生之掌握,如今冷静下来一想,难怪聂冥途心中不忿。
八具灯笼之后,纷纷投来森冷目光,教人不寒而栗。
鬼先生不慌不忙,语声含笑。「我正想怎没人开口,还是老狼首精细,在下不但是七玄中人,且与各位一样,还是一宗一脉之首,要说召集七玄盟会的资格,只怕还在狼首之上!」
「喔?」
聂冥途冷哼一声,苍老的喉音难掩轻蔑。「你是真龙转生,还是圣宗的教统嫡傅?」
鬼先生哈哈大笑。「虽不中,亦不远矣!迟至三十年前,集恶道还奉过先人的号令,若非狼首弃盟潜逃,躲过了妖刀祸世以及七大派清算的浩劫,今日前来与会的,原该是狼首的后人才是。」
一旁的阴宿冥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笑里的幸灾乐祸,忽然想到:这话连先代鬼王、南冥恶佛也骂在里头了,不禁收声,冷冷望向鬼先生。
聂冥途怒不可遏,面上却不动声色,蔑笑道:「说了忒多,你究竞是何人?」
鬼先生不再言语,手中握把咔哒一响,再次发动机括,偌大的灯笼滴溜溜调了个头,原本青白的一面朝向鬼先生,转出另一面的朱砂表记。那是个竖耳尖吻的邪异兽首,似犬似狸,却多了一丝难言的狡黠灵动,与其说是兽,更像是修炼成稍的千年妖。
兽首后方绘着九条简笔波形,宛若开屏孔雀,腹圆曳尖的笔触不像羽毛,反而像尾巴。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叠。
聂冥途倒抽一口凉气。当真是玄呐!该已死绝了的,怎能又无端端冒出个正统传人来?难道胤氏一族真是九尾狐转生,怎么杀都杀不尽?
「九尾的传人么?」
黑夜火海之前,老人如见妖魔,青黄怪眼闪烁异芒,喃喃道:「原来……原来你是狐异门的余孽!」
……
轰隆一响门扉碎裂,火舌飞卷,赤发刀鬼舞着巨大的斧刃跨进院里,热浪扑面,令人为之一窒。
(来了!
耿照唯恐佳人有失,拄着「映日朱阳」当先冲去,谁知一动周身酸软,怎样也使不上力,「啪!」
一声直挺倒地,所幸宝剑这回没有「人剑合一」了,否则一家伙趴上剑刃,不免将自己剖成了两爿。
染红霞只比他稍慢,见他仆倒,忙不迭回头:「耿照!」
火光映亮白皙玉面,满面都是忧急。说时迟那时快,受制离垢的崔滟月狂吼一声,妖刀挟焰抡至!
她回身挺剑,剑尖「铿!」
击在刀头一侧,崔滟月犹如失蹄疯犀,被引得一偏,拦腰砍断一片梧桐影。这式「不记青枫几回落」原有几个连环变着,剑锋连圈带转,施招者却如落叶一回,径从敌人的身侧扎落。
她身后便是耿照,一旦枫回落空,离垢炎刃即往他身上招呼,染红霞一步也不敢退,剑刃斜挑,如雨尖打落荷塘,不等崔滟月回身,一式「雨急青枫归梦色」应手而出!
崔滟月应变不及,肩背上吃了几记「剑点」,挑飞的血珠离体化烟,剑创便即封口,根本算不上是伤。巨大的斧刃一挡,数十记剑雨铮铮综综碎在刀上,砸出无数耀眼火星!崔滟月自成刀尸以来,临敌无不是一刀了帐,从无对招拆解的必要,便以大太保掌法之精,也难与炽热的离垢刀相对,只能施展轻功绕圈游斗,觑准空隙劈出一掌,然而蒸腾的气流对隔空掌力大大不利,脐间的火元之精释放异能时,亦不下于十数年精纯内力护身,连雷奋开也拿他没辙。此间仅有一人能逼得他「拆招」,那就是染红霞。
昆吾剑长逾四尺,兼且玉人高挑,身量不逊男子,剑臂一合,硬生生多了近两尺的缓冲——这是极为珍贵的两尺空间,能在热浪袭身前,多出得几招杀着。
染红霞交击几度,便知离垢刀的可怕:高热除了能毁坏兵刃、令兵主无法久持,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在沸滚的空气中呼吸困难,更是大大降低内力运转的效率,巨量出汗造成的体力流失,也是格斗中的棘手问题,只能尽力拉开距离。
所幸昆吾剑质极佳,对打下来非但剑刃未损,似乎也不怎么导热,金灿灿的剑身连一丝熏焦也无,越打越是光华饱满,无比耀人。她忍不住想:「今日幸有昆吾!流影城的锻造名不虚传,果有过人之处!」
即使如此,妖刀离垢也不是能正面久战的对手。为保护身后的男子,她连游斗缓息的选项也无,眼见「剑雨」碎于刀上,激得热浪窜流,盈尺之内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气,块垒般的闷窒填满胸臆,几乎撑爆坚挺傲人的玉峰。
染红霞仍是一步不退,一式「随意青枫白露寒」凝聚霜气,稍稍化解热浪,气息重入胸间的一霎,金剑如浪层叠,《青枫十三》里的杀着「青枫江上沧浪吟」骤然而出。
此式乍看是连绵快剑,却与剑雨大不相同,「剑浪」一层叠过一历,后浪压碎前浪,剑劲渐次积累,同样是回刃一挡,这次崔滟月终于无法凝立不动,叠浪压垮了高堤,猛将他轰退一大步!
水月门下弟子,须以「创制一套剑法」来证明自己,在入门三十六式与属于自己的剑法之间,没有一丝模糊暧昧。能跨越这道高槛的即为剑种。应追求剑上顶峰,拓展剑学极限,跨不过的就是凡胎,从此走入厨灶闺阁,专心相夫教子,追求女子的幸福。
染红霞十三岁上就开始酝酿自己的剑法,直到十六岁那年,《青枫十三》才算修整完备,按门中规定的格式谱写绢册,面呈掌门人并加以试演。还没有被冠上「水月剑式」之名、收入凝芳阁的自创剑法,是不能公诸于世的,以免弟子之间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艺,影响了宝贵的创见发想。
杜妆怜连随侍的仆妇都赶了出去,独自在静室里看完这十三式的示演,只淡淡说了一句:「很好」就不再言语。翌日发还绢册,已题上「水月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