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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又变大变狂。
放肆的大笑回响在茂密的森林里,惊起了一群歇息的鸟。他想到自己在天陷下说流水身上人的味道太弄,如今,自己也终于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
笑意更深。
在笑声中,风筝发足狂奔。
几个起落,昏黄的黄河水已经在眼前。
风筝呆望着滚滚黄河水,忽然发现,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他可以容身的地方。
他本可以住在东风山庄或是燕山贝家,但是从他十三年前跳崖之后,他就已经死了。他也可以住在天陷,却因为向往流水口中美丽汉江,让他失了天陷的所在。他还可以住在汉江会,可他杀了太多人,他又怎么有脸再去找流水?
弱水滔滔,滚滚流逝,看不到从何而来,也看不到究竟该到哪里去。
风筝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傻傻的笑着。
水中的自己似乎变成了那夜的流水——一双泫然欲泣的双眸。
想到流水又是一阵心痛欲裂。
流水,流水,今生今世,我欠你欠的太多。我骗你我失明,我也骗你我失忆。你看,现在连上天也看不过去了。十三年前,我重要的人负了我,十三年后,我负了你。我本以为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可是我真是见不得你的眼泪。
所以,不要哭了。
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我现在就把现在欠你的都还给你,好不好呢?
风筝抬手,毫不的手软挖下了自己的一双眼睛,一回手,抛到水中。
——这样,我就真是瞎了。
鲜血流了他一脸,可是还没有停,一直流淌而下,湿润的感觉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流泪。他阖上空无一物的眼,不再觉得疼,嘴唇的笑却变的柔和起来。
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身影晃了几晃,他如同一棵被砍伐的大树一样,终于在黄河水中找到归宿。
一个大浪打过来,他瘦小的身体完全沉入冰冷的水底。
这样,我就可以记不得你了,也希望……你永远……记不得我才好。
如果有来生,但愿,永不相见……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其实在风筝唤出那一声“如陌”时,流水已经醒来了。那个时候,他才刚做了一个好梦。梦中有青翠的山,山上有青翠的草地,风过处,一阵淡淡的清香笼在他的四周。风筝站在身旁,浅淡的笑着,眼睛不再是黑色的了,而是比高山草地还青翠的绿。
他醒来后,听到风筝轻声的话别。
风筝说:“如果真的有来生,你一定要远远的躲开我。”
在风筝说话的同时,他偷偷张开眼,呆呆的数着床头被夜色染成浅灰的床纱。
风筝走后,他又站起身来,目送那人远去的白色身影。他想,他果然还是一定要走的,从他问我要不要报仇时,我就知道,他不想带我回去。
床头的纱被轻风拂动,拂在流水的脸上,一根丝,两根丝,三根丝。
再多的丝线也有织不成的羁绊,好像天女的绸,鲛人的绡,凡人只能被动的等着盼着。走后,也无非留下一匹布,一件薄衫。
地上被抛下的这一叶残锦,又是灯下几回丝……
那一天之后,所有的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了风筝。
先是歌姬指出风筝叫着“如陌”的名字和她上了床;再是发现了汉江会二十八名兄弟的尸体,其中包括江逐云最信任的江鄂。最后所有给风筝看过眼疾的大夫都跪在流水逐云面前,捧着一块或大或小的黄金说——小人给风公子看病时,风公子悄悄塞给小人的,小人当时猜是风公子不想让小人说出风公子的具体病情,惟有随便写个方子了。
逐云听了这话后立刻大怒,看了流水一眼,拂袖离去。
而流水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回忆起那一切。才明白风筝为什么执意要大夫把手伸进帐子里,为什么大夫会很诧异,为什么大夫会用力的捏——他们都是在捏黄金的纯度。
风筝离开的第二天,流水就重新穿上了重孝,二十八家,每一家他都要对着死者的牌位磕上十个响响的头。以他汉江会二少爷的身份,也以他风筝情人的身份。
他只花了一天就磕了所有人家。到了后来,他的额头上磕出的鲜血染红了整张脸,连头发都被或干或湿的血迹纠葛在一起。其实,他并没有真正磕完二百八十个头。在最后一家时,他刚跪下就软到在地,等众人搀扶他时,才发现这个天真的孩子已经晕了过去。
没有人会再怪罪他,任何人都看出的这个孩子真诚的伤心和歉意。他们看他的目光不是愤怒,而都是怜悯和同情,也有一些人,少数的一些人,像桃歌的一些人,会走到这个受了重大打击的孩子身边,为他披上一件外衣,随后体谅的说:“从你醒过来开始,你已经在山头坐了五个时辰了。”
流水苦涩的说:“可是,嫂子,我坐了再久也没办法望到风陵渡,那里真是太远了。”
桃歌被他低调的回答弄的心酸酸的,只好劝慰他:“他骗了你那么多,又把你送他的衣服留下了,那就是要和你永不相见。你又何必想着他呢?”
流水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掌举过额头,掌心的纹路在浓烈的阳光下发出微微的红色。流水笑着说:“你说为什么这手掌的掌纹二十年一直没变?”
“为什么?”
“因为,它是深深刻在我手上的。同样,我也没办法忘记风筝。他在我最孤立无助时出现在我面前,那个脆弱的时候,我的心口便烙下了他。”
桃歌别过脸,摸去眼角的一滴不知为谁流的泪。
龟山顶浓重的风吹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撩开流水的额发。桃歌再回头时,已见面对北方的流水湿了一张少年的脸。
自从风筝走后,流水常常回忆起过去。
不论是在白天等待日出照亮北方的时候,还是夜晚和梦中的自己对话的时候。梦中的那个自己手里终于不再握着风筝了。用那个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彼此失去了所有的羁绊。梦中的自己会问自己,为什么你不怨恨他呢?他不是骗了你太多太多么?
龟山顶有一棵高高的松树,还有当年流水十五岁时种下的一株凌霄。那时侯少年流水曾经对着凌霄暗暗祈祷,花仙,花仙,快点长大,长大了保佑我幸福吧。现在,凌霄已经爬满了松树的每一条枝干,在浓浓的绿色中开出淡淡的红色,如歌般绽放着,每当风起时,暗香满山。流水坐在树下,想着天陷铺天的白梨花,想着风筝黑色的眸子,想着梦中自己问自己的话。
流水笑了。
我再小再天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骗住的人呢。
从一开始,从见到风筝比夜色还要黑暗的眼睛时,他就明白,他骗他太多。
猴子吧,真的有会给人送东西的猴子么?当然没有啊。那一天,那个白衣女子在猴群中向他或者是向风筝盈盈拜倒时,他知道了,那猴子是女人养来侍奉风筝的。再有天陷下的尸体,自己和风筝提起时风筝说那是一场梦。会有这样的反映,只能是因为风筝早就知道真相了。还有出了天陷的第二天,风筝如果真的是晶莹剔透的人又怎么会感觉不到自己,又怎么会把针向自己射来呢?当然,风筝最大的漏洞是他的谈吐。如果真的是一个从没有出过天陷的人,是无法和人交谈的,也无法能听的明白大千世界的许多事物。
在和他共处的日子里,他看他微笑,看他温柔,也看他齿冷。风筝总是在一些小小的不留意的地方,暴露出另一个自己。甚至在面对金阿卯的尸体时风筝说出一句最无情的话——你救的了一个,你救不了天下人。
可是,明知他多次的欺骗,流水还是没办法不相信他。
如果说风筝是一个骗人的家伙,那么他就是一个帮他骗自己的共犯啊。
一朵红色的凌霄落了下来,落在流水绑着绷带的额头。
流水捻下花,想到风筝在天陷下握住梨花枝悄然微笑的样子,涌上心头的竟是一股无法抹杀的温存。
风筝,风筝,你还好么?
风筝,你可知道,在你走后,我不顾大家的反对又把你送给我的铃铛带在了头上呢?
似乎在回应着他的思念,铃铛在风中一阵丁冬作响,似呢喃,似叹息,似低语……
像……被爱情全心全意的包围着……
流水抚摩着铃铛,泪水又涌了出来。
慌忙的抬手擦眼泪,却冷不防手劲撤的太大了,啪啦一声,铃铛上的红丝线断了开来。一颗铃铛落在他的怀里,另一颗已经从山顶滚落下去。
流水一阵心惊肉跳,霍的站起身,手里紧握着幸存的那一颗快步奔跑起来。
风筝……风筝……风筝,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
进了汉江会总坛,流水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他哥哥眼前:“哥……求你,弟弟求你,带着汉江会的兄弟一起帮我找回风筝来……好不好?”
他哥一直在为江鄂死而伤心,听到流水这番话,顿时怒气冲天:“我们被害他的还不够么?!你还要找他这个扫把星来干什么!”
流水跪着磕头:“哥,我求你了。风筝一定是出了事情了。我求你帮我找他好么?”才刚刚接了疤的伤口一下子又再次裂开,血水流了一地。
江逐云看到自己弟弟这种模样,心中也是一阵伤心。
流水却已经抬起头,通过被血红模糊了的眼睛,他紧紧盯住他哥的眼睛:“哥,如果你帮我找到风筝,我告诉你天陷的黄金的所在地好不好?”
他哥闷声走过来,甩手给了流水一个巴掌,居高临下的说:“……记住,生命是多少金钱也卖不到的东西。”
* * *
流水骑在马上看了龟山最后一眼。
嘴角还是是热辣辣的,流水捂着脸,低低说:“哥,你的幸福是汉江会的繁荣。我……我也只想给你一个得到黄金的正当理由。”
他叹了口气,打算打马而去,却又被人抓住了缰绳。
再回头,又是他哥。
他哥牵着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汉子。
“哥?”
逐云板着脸:“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半个月内找不到他,你就跟我们回来,从此不再下龟山。”
流水含泪点了头。
他们寻了他七天,一无所获。
第八天,他们也看到了荒凉的风陵渡。杂乱的野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偶尔的乌鸦飞过天空,为这颓丧的画卷点上了最后一笔叹息。
他们在流水的带领下也找到了天陷——曾经的天陷,现今的平地。
看到封死的天陷时,流水的心凉了一个透底。
为什么上天连唯一个我们生活过的世界都不能放过?
风筝……告诉我,这人间三百去处,你到底在哪里啊……
他们又打听了好久,终于问到一个人。
这个人看看众人,犹豫了很久,才说——八天前,我看见一个白衣的人跳了黄河。
流水顿时被这噩耗震的心中一阵寒冷。转头面对逐云时,已经变了脸色,咬着牙,说:“哥,他生,我要见他的人;他死,我要见他的尸。”
他们找当地的渔民和摆渡人借来了船和鱼网。
然后是三天的打捞。
白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