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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而获,把劳动人民踩在脚下的荒淫无耻的统治者,以及依附于他们,过
着寄生生活的“帮闲”们。“五四”以来的进步的知识分子,总希望找到一
个出路,但出路是什么,不明确。在我的作品里,虽然也有看见一点光明前
途的人物,但基本上仅仅是体现了这么一种倾向。
我和戏剧的接近
我写《雷雨》用了半年时间,写作之前,构思了五年。写这个剧本的想
法,是早在十九岁的时候。我用了较长时间构思剧本和人物。酝酿得成熟些,
可以写得集中些,不想写写改改。幼年我喜欢阅读文艺作品。我开始接近戏
剧是在十五六岁。那时刚上中学,我参加了“南开新剧团”,距现在半个多
世纪了。那时我们演了德国作家霍普特曼 (Hauptman)的一个戏,《织工》,
写工人罢工,最后失败了。这个戏给了我影响。以后还演过易卜生、莫里哀
等人的戏,也常常演“南开新剧团”自己编的戏。一直到我二十几岁以前,
每年都参加演戏,从未间断。这些演出活动对我有好处。使我晓得了观众喜
欢看什么,不喜欢看什么,需要看什么,不需要看什么。戏剧要教育观众。
但演戏、写戏的人首先要懂得观众、了解观众。戏剧缺乏感人的艺术力量,
光喊口号,是不行的。要使人从作品反映的生活中悟出道理来。生活是无比
的丰富,尊重生活、深入生活,就会看到许许多多真实的人,就会发现鲜明
的人物性格,才能塑造出典型来。譬如周朴园,并非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但
生活中确实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周朴园不认为自己是罪人
周朴园自己从不认为自己是恶人。他在社会上是“名流”、“贤达”,
他认为他的家庭也是“最圆满,最有秩序”的“理想家庭”,他教育的儿子
周萍,也是“健全的子弟”。三十年前,周朴园为了和一个门当户对的阔小
姐结婚,把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的丫头侍萍,在大年三十晚上,从家里赶出来。
大儿子他的母亲留下来了,这就是周府大少爷周萍;二儿子才生下三天,病
得奄奄一息,就让侍萍抱走了。走投无路的侍萍投河不死,孩子也被救起,
这就是后来的鲁大海。周萍和鲁大海,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由于社会、阶级
地位和生活环境的不同,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鲁大海对周朴园,怀着
强烈的憎恨。那时常常闹罢工。我听过一件真事,一个资本家在哈尔滨修一
座江桥,他故意让江桥出险,使几千个工人丧生。他是承包商,从每个工人
身上扣二百块钱。周朴园就是这样发了一笔血腥财,从此他才富起来。他觉
得自己崇高,又“多情”,那个被他遗弃的丫头,被他说成为“前妻”了,
连生了孩子的那间房子里的摆设,他都留着,保持原样,不准动一动。他自
以为是好丈夫、好父亲,正人君子,永远是正确的。三十年后,侍萍又来到
他家见到周萍时,他让周萍跪下,说:不要以为她出身低下,她却是你生身
之母,不要忘了人伦天性。。他没有一点自愧自疚。他对待萍的怀念,是真
的。他自和侍萍分别后,结过两次婚,第一次是个阔家小姐,抑郁而死;第
二次就是和繁漪。两次婚姻都不如意。他从来没尝到什么家庭幸福。回想起
来,还是和侍萍相处的日子,多少给他留下了些美好的记忆。他对侍萍的思
恋、怀念,成了他后半生用来自欺欺人、经常萦怀的情感了。这既可填补他
那空虚的心灵,又可显示他的多情、高贵。
许多矛盾在第一幕里揭开
在第一幕,许多矛盾冲突聚拢一起,发展起来。在第二幕,侍萍见了周
朴园没有马上就走,因为自己受了近三十年的苦,阴差阳错今天到了这个家,
碰到了这个人。她想看看这个人的心原是自然的。周朴园错把她当成了家里
新来的仆人。当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就是他三十年来一直标榜着
自己念念不忘的侍萍时,他惊呆了,脱口而出的话是:“你来干什么?”和
“谁指使你来的?那欺人的怀念、眷恋、悼念之情,全都无影无踪。“命,
那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这话出在侍萍身上,是自然的,旧社会她这样
一个妇女,怎么能没有一点宿命论思想?“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
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此时的周朴园再装不像了!“好!痛痛快快
的,你现在要多少钱吧!”他开了一张支票;他是那么冷酷无情。他感到幻
灭:当初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今天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成了对他的社
会地位的一种严重威胁。把她赶走,他的本能使他没有任何考虑,马上做出
这种决断。周朴园生气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孩子。”
鲁大海来了,周萍来了,鲁妈在这儿,碰到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变成了资
产阶级少爷,一个成了罢工工人的代表,正在反对他的父亲——外国煤矿的
资方代表。鲁大海把周朴园最丑的事兜了出来。周萍这个“孝子”打了大海。
侍萍再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的儿子竟成了这样一个人,她连一声
“萍儿”都叫不出口了:“你就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母
子、兄弟,成了这样阶级对立的关系。为了把事情掩盖起来,周朴园立刻解
雇四凤、鲁贵,和他们断绝一切关系。到第四幕,他还要寄钱给鲁妈,不是
为了慈悲,而是为他不放心。鲁妈有骨气,钱她不收,她信命、认命。
另一个人物是繁漪生的二少爷周冲。他很天真,是同情鲁大海的小知识
分子,受过高中教育,受到过“五四”以来新思潮的影响,看过一些进步刊
物。这是“周府”里比较可爱的人物。但他毕竟出身在这样家庭里,第三幕
鲁大海从家里撵他出门时,他说了:我没想到我父亲说的话,还是对的。不
但老大说他父亲的话是对的,连老二这个开明的知识分子,遇到阶级跟阶级
对立的当口,他也想不明白。我不懂工人阶级,我觉得工人们干净,剥削者
的钱,全是血腥气的。这帮人伪善,他们吃素,念佛,因为坑人、害人、杀
人太多了;要拯救灵魂,死后升天堂。
“三一律”和巧合
“三一律”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雷雨》发生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
时间和地点的统一,可以写得集中。同时进行一个动作,动作在统一的结构
里头,可以显得清楚,这是“三一律”的好处。后来我感到,写戏,下一个
要和上一个不一样。《日出》和《雷雨》写法不一样,《北京人》又力求从
写法、结构、人物种种,有所不同。
一部《雷雨》都是巧合。明明是巧合,要人看不出是巧合,相信生活本
是这样,该是这样,要写出生活逻辑的依据以及人物性格、人与人之间关系
的必然性来。拿周朴园与鲁妈相见一场说,他们的语言、行动、反应,要有
必然性。
重视舞台气氛
关于《雷雨》的舞台气氛。我们把自然界的现象,和剧情的发展联系起
来,用以表现人物仍人与人之间关系,可以起烘托作用。《雷雨》的第一幕
里的几个人都放在雷雨之前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里,闷,热,一丝风都没有。
鲁贵满脸油汗地絮叨着客厅“闹鬼”,向女儿勒索钱用;四凤为母亲的即将
到来而烦躁,显得心不在焉,繁漪出场后非要打开窗户,她实在忍受不下,
非透一口气不可;周朴园则依然君临一切地逼着关窗户,当众逼着繁漪吃药。
在同一种闷热的气氛里各人有各自的心情、性格。认识这个家庭的种种矛盾
和混乱,危机即将爆发。沉闷、压抑、窒息、紧张,有时滚过天边的一串闷
雷,有时瓢泼大雨。侍萍逼着四凤起誓:今后再不和周家人来往。猛地一声
撕魂裂魄的炸雷。
写戏有个大纲好
写戏有个大纲好,五年中反复想这些人物性格,想他们的历史,使他们
在规定情景下动作。不把这一切想好,很容易返工。写作中常发生非推翻原
来结构不可的事情。写着写着把当初没想到的地方想清楚了,把人物心灵深
处的东西挖出来了,情节再这么搞不行了,不像那个人了;结构非改动不可。
事先尽量想好,有个大纲,把一切想深想透,是不是一定要从头写起呢?回
想起来,我最先写的是第三幕周萍和四凤推窗户的一段戏,再就是第一幕吃
药的那一段,而不是按原来的大纲的顺序写的。那时在清华大学读书,我躲
在图书馆一个专门搁外国杂志的大厅里,从早到晚不停地写。把结构搞好了,
人物在脑子里活了,他们的一切都清楚了,这时写戏是一种快乐。一切部署
好了,剩下的仅是人物性格有时要改一改,结构多少变一变,大架子不再动
了。创作是非常艰苦的事,但也是一种愉快,而不能是受罪。
人物和人物关系的复杂性
繁漪这个人物从第一幕到第四幕,是发展的,未停止过。她是资产阶级
的太太,有些观众觉得她又恶又狠,但她基本上是个受害者;她是她那个阶
级的人物,她没有自由,渴望自由。现在的观众很难理解这种人,我见到过
许多这类事:旧社会的女人没有机会同男人接触,有钱人家后娘和前妻之子
发生暖昧关系的事,实在多。繁漪是统治阶级营垒中的一员,但在周宅这座
牢狱里,又是个受囚禁者。她对侍萍的态度,完全是个官太太。她要把四凤
撵走,说得却巧妙。她在四凤面前、侍萍面前,在周朴园面前、周萍面前以
及在自己的儿子周冲面前,表现出各种复杂的心情和态度仍她和周萍的关
系,第一幕她表现为不在意的样子,第二幕对周萍就带威胁性了:“你不要
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大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第三幕可以说
是非常狠的报复。第四幕在她刚刚亲眼看到周萍与四凤密约之后,她又转而
恳求他所鄙视的周萍,把她也带走。繁漪这个人有不能令人容忍处,也有值
得同情处,其他人物也都是在发展中,流动中。
有人说周萍这个人物坏。演这个人,对他的“坏”让观众慢慢想一想。
这个家里“闹鬼”,是他主动勾引繁漪,家里搅了这么乱七八糟,明天要走
了,还跑到四凤家去见面。但他爱四凤,内心却有许多矛盾,四凤是个纯洁
天真的少女,常年在周家帮工,慢慢也沾染上了这个家里的习惯和趣味,多
少沾染上了“奴仆习性”。四凤对周冲这个年轻孩子并不欣赏,他不懂得爱
情,觉得周萍衣着、风度、神态,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周萍荒唐的生活
正是他父亲过去经历过的,周朴园留学回来,变成典型的“慈父”和“模范
家长”。周朴园这样一个刚愎险恶的人,也会感到寂寞和幻灭。第四幕一开
始,已是深夜两点,周朴园忽然孤独得要命,找谁也找不到。家里,妻子不
喜欢他,谁也不亲近他,他忽然希望得到点家庭的温暖,感觉到人生无常。
特别是经历了白天的事情,怎么也摆脱不了空虚幻灭。他一反常态地对周冲
表示:“你找我么?”“快活么?”白天周冲早已尝够了他的味道,再不肯
说什么。繁漪回来了,浑身水淋淋的。“你上哪儿去了?”繁漪望着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