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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他要争取尽快见到万书记和魏省长。第二,他要告诉杨诚,希望尽快再召开一次常委会,眼前的这份调查报告必须推倒重来,对中纺的问题必须重新调查。第三,他必须尽快到中纺去一趟,他要赶紧去看看夏玉莲。她儿子的那封信是四天以前写来的,一天也不能再延误了。
最让他感到吃惊和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他站起来的当儿,在这一摞子信件的下面,发现了一个老大老大的信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票证。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好半天才算看明白,原来这都是各单位在各大商场预定的购物证券!春节时,有些机关单位图省事图方便,就给职工职员们分发这样的票证,到了商场,你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谁也不麻烦谁。这好像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春节分发福利的形式,虽然上边一再下文,但却好像屡禁不止,甚至有越来越流行的趋势。
李高成看着这一大袋子购物券,好像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这种购物券的最大好处,就是方便了领导!这与钞票有着同等价值的购物券,领导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送一条金项链,不管是送方还是收方,都是严重犯罪,但以这种方式送给你,你就是买金条也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他数了数袋子里的购物券数目,不禁数得他瞠目结舌,居然有两万块之多!
两万!这个数目足以让他去坐牢!
怎么会有这么多!而且离春节越近,这种东西肯定还会有单位不断送来,数目肯定还会越来越多。这就是说,如果家里仍然还是这么照收不误的话,那可就决不仅仅是两万这个数目。
只过一个春节,就能收到几万块钱的购物券,而你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清官,如果你要是个贪官,那将又会如何?
细心的小保姆,已把所有送来购物券的单位和人名都记了下来,李高成看了看,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名字,看来都是单位派人送来的。每个单位都不算多,有的几百,最多的也就是一千多,而且都分作两份,一份是给自己的,一份是送给妻子的。真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单位送的,而且是派人送的,根本就不怕你查,即使是查出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只管放心用就是。但有一点你却记住了,那就是送来购物券的单位,单位记住了,单位的领导自然也就记住了。
这些年来,每年家里都会收到这么多吗?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会的,肯定会的。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妻子作主的,而且在往年这时候,正是自己最忙的时候。大清早出去,回来时常常就已经深夜了。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都回不来,在宾馆里开会,在宾馆里吃住。家里的一切都由妻子操心,他甚至连厨房都没时间进去看一眼。
—厨房!他突然想到了厨房,会不会还有人送来别的东西?
他怔了一阵子,一个人悄悄地走进厨房,他打开厨房旁的储藏室,打开冰箱,打开妻子去年就买下的那个老大不小的冰柜,再打开阳台,最后又打开地下室,他再一次被惊呆了,他看到了那么多的好烟好酒、山珍海味……
这些年,妻子把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处理掉的?因为这些东西,就凭你这样的一家人吃用,就是再过十个春节也绰绰有余。
面对着这么多的东西,你自己又该怎么办?
退回去?有那么容易吗?你怎么退?退得回去吗?
但不管退得了,退不了,都要想办法往回退!马上就让小莲逐个打电话往回退,即使是退不回去,这些东西也绝不能就这么放在家里,马上找人全部都给我拉走。拉到市政府办公厅去,就是拉到食堂也行。隐隐约约的,他感到这些东西就像一大堆贿款一样让他难受和恐怖……
别人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假情假义也好,道貌岸然也好,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
如今的人都怎么了?像这样的事情,在感觉上都好像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了,即使是送的比这更多,心理上也一样完全承受得了了。尤其是逢年过节,大大小小的单位、机关、部门和企业,不管是有钱没钱,有效益没效益,即使是亏损大户,也一样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往上边送点礼物。以至让人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种意识,送礼送东西,是对的,是应该的,是在情理之中的,不送礼不送东西的,反倒是不对,不应该,不合情理的了……
还有,有关这个家里的秘密,眼下知道得最多的应该是保姆小莲。对这一切她能处理得这么老练,这么细致,这么清楚,看来她对这些已经相当熟悉了。相府家奴七品官,这个小保姆并不简单。一定得找个时间,好好跟小莲谈一谈……
出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有人敲门。
门开了,他像吓了一跳似地呆住了。
梅梅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
她是坐飞机回来的,上午放假,下午到家,一刻钟也没在学校多停留。
女儿年轻的脸上显现出来的是女孩子特有的那种哀怨、凄凉和迷茫。
瞅着女儿的样子,李高成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张平《抉择》
三十九
到了班上,李高成才知道省委常委会仍然没有结束。
坐在办公桌旁发愣,仍然沉浸在同女儿见面时的情绪里。
由于司机等着,他什么也没给女儿说,女儿也什么都没问;但看得出来,女儿的情绪非常糟。她只问了一句,妈妈在家吗?
他如实说他不知道,说他刚刚出院,在家里呆了还没有两个小时。他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给妈妈打个电话,请她赶紧回家,告她说这也是爸爸的意思。
梅梅一声不吭,然后跟着帮她拿东西的保姆头也没回地走进家去。
他望着女儿的背影嘱咐了一声,梅梅还是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倒是保姆小莲转过身来看了他两眼,像是代替梅梅似地应了一句。
他本想转回家去跟女儿谈谈,想了想,还是走出了家门。
跟女儿说什么,又怎么说?
他还没有想好,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儿的脾气和性格他清楚,宠惯了的孩子,倔强而又任性,却又没有任何承受能力。她还太小,刚刚19岁,真的还是个孩子。
下午想想再说吧。
但此时坐在椅子上,他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慢慢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妻子的电话。他想给妻子谈一谈,不管有什么分歧,多大的矛盾,但为了孩子,就把这一切都暂时放下吧。尤其是梅梅,她还太小,在这样一个美好欢乐的节日里,就尽量的多给孩子一些美好和欢乐吧。
只响了两下,电话就通了。
“请讲。”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愣了一愣,没听清楚是不是妻子的声音。
“反贪局吗?”他问。
“是,请讲。”这回听清楚了,没错,是妻子的声音。
“……我是李高成。”他犹豫了一下说。
“……”对方一阵沉默。
“……喂?”他觉得对方好像没听清楚。但紧接着便听到吧嗒一声,电话便被对方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他的脑子里再度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接电话。他本想在BP机上告她一下,但想了一阵子,还是没呼她。
随她去吧。
办公室里很静,这跟平时电话不断,门外总也是等着一大堆要见他的人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只有几个可参加可不参加的会议安排,可能因为知道他病了,也就没人再来苦苦邀请。
没人来找,没会参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可笑,原来平时的忙都是被动的忙,一主动起来,反倒不知道该忙什么了。
这就是你这个堂堂的市长每天真实的工作写照?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办公室里便闯进来一个人。他不禁吃了一惊,没打招呼怎么就径直进来了,不过紧接着也就明白了,原来秘书吴新刚还没来。
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郭涛。
郭涛也同样吃了一惊的样子,大概他没想到李高成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
“……李市长!你在那,我还以为办公室里没人那。”郭涛嗓门总是很亮。
“坐吧。”李高成指了指沙发。
“找你几天了,身体好啦?”郭副市长有点心事重重、语无伦次。
“我也正想找你呢。这些天,市里企业和工厂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昨天有皮革厂的几十个老工人在市委市政府门口坐了半天,希望年前能给他们补齐今年的退休工资。”
“解决了?”
“解决了。不过李市长,我不知道那天我们从中纺慰问回来后,你是不是会有一些新的想法。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对国有企业的改革我们是不是估计得太乐观了一些?李市长,我担心的是,要是再这么一天一天地糊弄下去,迟早会闹出大乱子的呀。”郭副市长话里有话地说。
“你是指整体,还是指个别的?”
“都一样,我觉得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将来要是一个大企业,比如像中纺那样的大企业垮了,这几万工人在咱们这个市里,肯定就会是一场难民潮。冲到哪儿哪儿就得跟着一块儿垮,而这一垮就会垮掉一大片。真要是到了那时候,我们还如何管理?又怎么稳定这局势?”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李高成对郭涛的悲观感到不可思议。
“李市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觉得这真是一件小事?”
“……知道什么?”
“中纺申请破产的报告,严书记都已经批示同意了,而且马上就要上常委会研究,这么大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哦!”李高成怔住了。
申请破产!
……原来如此!
卑鄙!难以想象的卑鄙!没想到他们真下得了手,也真做得出来!
没想到自己再一次错了,人家的运作和活动根本就没有停止过一分钟,几乎是马不停蹄,人不歇足,一件接着一件,不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这边的调查报告刚刚送上来,那边的破产申请都已经批示了。等到你真正清醒了的时候,说不定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中纺都破产了,整个都不存在了,你还想查什么中纺的问题!
数以亿计的财产,数以万计的工人,在他们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就这么轻轻的一抹,便什么也没有了。只要能保住自己,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把这么一个近百年的国有大型企业划掉,也许连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李市长,严书记就没有告诉你吗?”郭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看来郭涛也一样,把他同严阵划在一个圈子里了。
“严书记是怎么告诉你的?”李高成不动声色地问。
“是严书记让秘书把他批示了的破产申请送过来的,然后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他想听听我的意见。并且说他已经给万书记和魏省长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