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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法庭(未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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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一直为自己的外表、为自己的体形自豪。

“六周前,他出现了突发症状 呕吐、腹部绞痛等,但他不肯让医生诊治。他说: 废话!我又不是没得过这些毛病。来点芥子泥和一杯香槟就行了。 后来,他剧烈发作了一次,我们只好匆匆请来贝克医生。贝克摇摇头说 胃炎,就是胃炎。太糟了。我们请了位护士回来照顾他。不管他之前的症状是不是纯由胃部毛病引起的,反正从那时起他开始慢慢好转。到四月的第一周,他的状况好了很多,大家都不再担心。然后,就到了四月十二日夜。

“当天,大宅里有八个人:露西、爱迪丝、奥戈登、我、老亨德森 还记得他吗?帕丁顿?我们家的园丁、管理员加万能杂工 亨德森夫人、护士科伯特小姐和女佣玛格丽特。露西、爱迪丝和我一起参加了场假面舞会,正如我之前所说。而且,根据当晚各人的安排,几乎每个人都不在家。其他人的安排如下:亨德森夫人放了一周的假。她有个亲戚在克利夫兰,是那家小孩的教母,她最喜欢当教母。当时那家有个大聚会,邀请她去多待几天。那天是周三,科伯特小姐的休息日。至于玛格丽特,临时和她为之神魂颠倒的男友有约,没费什么口舌就说服露西放了她假。奥戈登要进城 参加什么派对。这样一来,大宅中就只剩下亨德森先生陪迈尔斯叔叔。

“同以往一样,爱迪丝对此表示不安。她总觉得只有女士才能照顾好病人,所以打算亲自留下来。不过迈尔斯表示反对。而且,亨德森夫人当晚颇早就会回来,她搭的火车九点二十五分到达克里斯彭。然后爱迪丝又开始担心别的事情。亨德森准备开福特汽车去火车站接老伴儿,在他离开的这十分钟里,大宅中只剩下迈尔斯叔叔一个人。所以奥戈登说: 噢,上帝啊。 他答应留到亨德森夫人回来再出发。这样一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玛格丽特很早就出门了,科伯特小姐也一样。她们都给亨德森夫人留了言,万一需要的话可以找到她们。八点钟的时候,露西、爱迪丝、奥戈登和我稍微吃了点晚饭。迈尔斯叔叔传话下来说他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需要,当晚他情绪不稳。不过劝说之下,他同意喝杯热牛奶。晚餐后,我们大家都上楼去换衣服,露西用托盘端着热牛奶给迈尔斯叔叔送去。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爱迪丝站在楼梯平台上俯看着她,说: 你连自己家的东西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你端的是酸牛奶。 不过,她们俩都尝了尝,牛奶还是好的。”

史蒂文斯听着马克深思熟虑的讲述,毫不费力地想到德斯帕德庄园橡木楼梯的平台,那扇大窗的平台。平台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地上铺着浴室防滑垫那么厚的印度地毯,窗楔下放着一张电话桌。史蒂文斯暗自心想,我为何反复想到电话桌?他想象得出活泼愉快的露西,黑发斜分到一边,隐约可见的雀斑,她是那种“派对时尚女郎”。他也能想象出爱迪丝的样子,比嫂子高一些,棕发,面貌仍然美丽,但皮肤发干,眼眶开始深陷。她渐渐变得挑剔易恼,而且三句话不离所谓高雅品位。他能够想象出两个女人三心二意地为牛奶争吵(因为那个家庭里不存在所谓摩擦) 而在这整个期间,年轻、好挖苦人的奥戈登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边。奥戈登不像马克,凡事既不紧张又不认真。他也是那种擅长在派对上交际的类型

不过,在史蒂文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念头是,我能不能确定当晚我和玛丽在哪儿?虽然宁愿想不起来,但他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们就在这儿,在克里斯彭的小屋里。一周中他们少见地从纽约到这儿小住,但当天他就因连续刊登版权事宜之事拜访了《里藤豪斯杂志》的工作人员。他和玛丽从纽约开车过来后,索性在小屋住下,次日一早才返回纽约。直到两天后,他才得知迈尔斯的死讯。那个周三的夜晚,他们像平常一样独自待在家里,早早上床睡觉。没错,当晚他们平静地早早上了床。

这时他听到马克继续讲述起来。

“所以,请容我重复一遍,牛奶没问题。”马克看看史蒂文斯,又看看帕丁顿,说, “露西把牛奶端上去,敲了敲迈尔斯的门。她打算把牛奶放在门边的桌上 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一般不会马上来应门 但这次他倒是立刻开了门,亲自接过托盘。他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脸上不再有那种迷茫之情,那种像在找东西,但又不知道自己找什么的表情。(你没见过他,帕丁顿。他是那种英俊的老绅士,脖子瘦骨嶙峋,有着灰白的胡须和高高的额头。)当晚他甚至换上了一件老式的蓝色棉晨衣,白领子,脖子上还围着块领巾。

“ 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你知道吧,科伯特小姐出去了,楼下没人听你召唤。如果你需要什么,得自己去取。你行吗?要不然, 爱迪丝说, 要不然我给亨德森夫人留个条子,让她回来之后到楼上走廊里坐着,听候召唤?

“迈尔斯叔叔说: 让她坐到凌晨两三点吗,亲爱的?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们去吧,我会待得舒舒服服。要知道,我现在已经康复了。

“正在这时,约阿希姆 也就是爱迪丝的猫 在走廊上追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绕过迈尔斯脚边,进入房间里。迈尔斯很喜欢约阿希姆,还说有猫陪他就够了什么的。他让我们玩得高兴点,然后就关上了门。这一来,我们都回房换衣服准备。”

史蒂文斯插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你告诉我,”他说,“露西假扮成了蒙特斯潘夫人,对吗?”

“没错。她 从表面上看没错。”马克答道,这是他整晚第一次露出讶色。他看了看史蒂文斯,又说,“爱迪丝 我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坚称那是蒙特斯潘夫人。没准她觉得有这样更有范儿。”

他邪邪一笑,又说:“其实,露西的服装(她自己亲手做的)是照抄画廊里某张全身像。那是和蒙特斯潘同时代的某位女士的画像,不过画中人具体是谁还有待商榷。画中人脸的大部分和部分肩膀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掉了,显然很多年前就被破坏了。我记得祖父说过,以前曾想过找人修复它,结果办不到。无论如何,虽然看来不起眼,那好像是内勒 的真迹,所以一直保存了下来。据说那是德·布利尼维尼亚侯爵夫人的画像 见鬼,你到底是怎么了,特德?”

“我猜是饿了,得吃点东西,”史蒂文斯随口说道,“行了,继续讲吧。你是说那个十七世纪的法国毒杀犯?你们为何会有她的画像?”

帕丁顿咕哝了两句,用一贯的费劲姿势前倾着身体,终于没忍住,替自己又加了些威士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帕丁顿抬起头来,说,“你们家族和她之间有久远的关系,对吗?还是说,在遥远的过去,她和贵家族某位成员之间有什么联系?”

马克不耐烦地说:“没错。我不是说过,本家族的姓氏历经变迁和英语化吗?最早叫德斯普雷斯,是个法国姓。不过,别去管什么侯爵夫人了。我只是想说,露西是从那幅画上照抄的服饰,亲自动手花了三天才做成。

“我们一行三人大约九点三十分离开大宅。露西珠光宝气,爱迪丝则穿着她的南丁格尔式撑裙,我穿着从城里服装店买来的衣饰,店员坚称那是骑士的装扮。穿起来倒是意外的舒服,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话说回来,男人有机会佩剑的时候,谁能拒绝?我们走向汽车,奥戈登当时站在开着灯的门廊上,出口相讥。我们刚开出车道就碰到亨德森,驾福特车刚把亨夫人从火车站接回来。

“舞会没多大意思。虽然是假面舞会,气氛也太不热烈了,参加舞会的人也没情绪喝得醉醺醺。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一边闷得要死,坐着没怎么下场,露西倒是跳了很多支舞。我们大概两点离开舞会。当晚月色不错,几小时以来我头一次感到凉爽和舒心。爱迪丝的蕾丝裤 就是她们在裙撑底下穿的那玩意儿 撕破了,所以她一直闷闷不乐,露西倒是一路哼着歌儿。我们回家时,大宅里灯光全都灭了。我把车停进车库时发现福特车也在,但奥戈登的别克还没回来。我把前门钥匙给了露西,她和爱迪丝先去开门。停好车以后,我站在车道上深深呼吸,这里是我的小天地,我很喜欢。

“突然,我听到从门廊处传来爱迪丝的叫喊。我赶快转过弯,跑上阶梯,冲进走廊里。露西站在那儿,一手放在灯开关上,眼睛半冲着天花板,看样子吓坏了。

“她对我说: 我听到很可怕的声音。真的听到了!就在刚刚。

“走廊相当老旧,有时候在晚上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但当时我感到的可不是幻想中的恐惧。我全速跑上楼,还好没有剑碍手碍脚。楼上的走廊一片黑暗,看起来有些不对。我不是说走廊本身,或者走廊上摆设的东西不对,而是说走廊里仿佛出现了怪物。你们有过这种感觉吗 有东西向你慢慢走来,某种不祥的东西?我想你们没有

“我正想走过去开灯,忽听到一阵磕磕碰碰的钥匙开锁的声音。随后,迈尔斯叔叔房间的门砰然开了一半。房间里射出微弱的灯光,照在迈尔斯叔叔身上,半明半暗。他仍然站着,但身子向前佝偻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我能看得到他青筋毕露。他扶着门站在那儿,剧烈地颤抖着,整个身子快要折成两半。然后,他费力地抬起头来,鼻梁上全是汗珠,双眼有平时两倍大,额头全湿透了。他每吸一口气都是撕心裂肺,简直能听到空气嘶哑着进入肺部的声音。他抬头看了看,双目失神。我猜他看到我了,但他开口时并非对我说话。

“他说: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跟你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然后,他用法语咕哝着什么。

“我赶快跑上前去,趁他跌倒前扶住他。我把他扶起来 不知为何,他挥舞着手臂,虽抽搐却尽力激烈地反抗 我把他扶进屋,安置在床上。他尽量看向我,向后仰头,想看到我,而且 该怎么说呢 想弄清楚我是谁,要从一片迷雾中辨认出我。一开始,他像个受惊的小孩般说道: 不会连你也 简言之,这让我大感震撼。不过,显然他恢复了神志,眼神清澈了许多。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他好像总算看清了我的脸,不再像孩子似的挣扎。这瞬间的转变相当彻底,我用语言描述不清。总之,他开始浑浑噩噩地用英语讲话了。他说浴室里的药片应该可以止疼,又叫喊着让我去替他拿来。他说他没力气走进浴室。

“浴室里还有佛罗拿止疼片,以前他病重时用过。露西和爱迪丝站在门口,面如死灰。露西听到他的话后,赶紧跑到走廊那头的浴室取药。我们都知道他快死了。记住,当时我还没想到是中毒,只以为是老毛病又犯了,病到这步田地,旁人束手无策,只能把药给他,然后咬紧牙关。我悄悄让爱迪丝快去打电话给贝克医生,她依言而行。我只在意他脸上的表情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以为看到了什么,总之,那肯定是可怕的东西。为何会露出那种孩子似的恐惧表情,想从我身边逃开?

“我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尽量让他忽视疼痛,便说: 你像这样有多久了?

“ 三个小时了。 他眼都不睁地说着,侧身躺着,身子蜷在一起,头闷在枕头里,简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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