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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青龙看向小李。
“走到这里,就看见陶如旧一声不吭地在戏台下面摸什麽东西,我还以为他出什麽事了,凑过去看,就没想到……”
他哭丧著脸。
“我踩到大阿福的尾巴了。”
陶如旧也回忆道:
“刚才丢花生酥的时候,我好像是摸到了什麽东西,毛茸茸好像是猫尾巴。”
大阿福是戏班子养的一只老雄猫,白毛金眼,快和草狗一边儿大了。在戏班子吕师傅排第一,大阿福就算第二。平时捉鼠除害非常在行,架子脾气也就大了,除了吕师傅和花开,谁都不给碰的。
“惹到大阿福,算你活该了。走,我帮你上药去。”
郑青龙笑著揉乱了小李的头发,同时对陶如旧说,“陶陶那你怎麽办?这里可没有眼镜店那。”
“没关系,我有带备用。”
陶如旧笑著回答。
这边两个人去上药,回来的时候小李半边脸上几乎是用红汞画了一朵花;陶如旧换了副框架眼镜,回到纳凉现场的时候,王白虎叫他再去看看戏台子下面的东西,他也就去了。
过了一会儿大家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惊讶的喊叫声。
一口、两口、三口,戏台下面大大小小停了三口棺材。
“这个就是海岭城的迷信啊。”
吕师傅蒲扇摇摇。
“翠莺阁这个地方,在以前拍戏的时候除了做为勾栏戏场之外,还曾经被改造当过宗祠。有的地方宗祠里面也是有戏台的。古代人啊,总是喜欢提前买寿材,买了寿材之後家里面却不见得有地方搁,於是常常摆到宗祠的戏台子下面,有时候人死了也会暂时停到这边来。所以你如果还有胆子再过去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左边那一口黑的是空的;中间棕色雕花的那口已经上了钉子,自然是‘有料’的;最右边那口小红棺材也钉了,里头躺著的是未出嫁的闺女。”
说完这一大段,吕师傅停下来叫人把西瓜从井里捞起来,回头看见陶如旧还是满脸苍白。
“傻孩子啊,当然这都是假的,是道具。”
虽说是道具,但陶如旧浑身上下的激灵一时之间还是退不下去。花脸小李这时候又像一枚牛皮糖那样粘了过来。
“剧本上本来没有在宗祠戏台下面塞棺材这个场景儿,是导演请了风水先生来布置的。先生说,这翠莺歌大屋三个天井,从天上看刚好是一个‘目’字,戏台搭在目字最下面那一格,若是再妙用习俗塞进棺材,就合了‘眼目下就发财’的暗喻。据说那部片子後来著实火了一把,後来老凌总就把这一出给保留了下来,只是怕吓到游客,在外面加了帘子。”
陶如旧听是听了,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以前也听说过建筑讲求风水,但始终没有见过实际的例证。这时候,他的脑袋里来来回回就只有戏台子下面,地宫底层,以及流水声,直到小李拿著西瓜冰上他的脸,这才回过神来。
吃了几块西瓜,後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隐约的音乐。陶如旧听出来那是自己的手机铃,便跑过去接听。
电话竟然是凌厉打来的。
今次海岭城之行本不在凌厉的计划中。海港谈判项目催得紧,凌金伯那边也在等著他的回复。至於为什麽会为了一个初次见面,且对话不到十分锺的人腾出差不多整个白天的时间来,凌厉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明白的事他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只要把握住已知的一切,就足以让他在凌氏这艘商业航母上获得重要的位置。
甚至成为将来的舰长,也只是时间问题。
凌氏当家的这一代以五行排序,主事凌金伯,虽然掌管了凌氏的最高指挥权,膝下却无子。老二凌木仲逝於四十岁上,排行第三第四的凌水淑与凌火季是一对孪生姊妹,二姐生了女儿,三姐儿子大学刚毕业。最小的凌亿君乃是私生,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利。这样算来在下一代中,最後可能掌握大权的,除了凌厉便是三姐之子凌锋。
凌锋在家族企业中尚没有什麽地位,目前并不为惧;唯一让凌厉感到不悦的是凌伯金对他的态度。
海岭城是凌木仲旗下的产业,开始建造时凌金伯并不看好这一块。甚至认为“大陆没有发展前途”。然而海岭城建成之後三年收回成本,开始巨额盈利的事实却又让他羡慕不已。於是在96年凌木仲空难之後以凌厉监护人的名义将海岭城收归自己旗下经营,岂料,第二年就遇上了亚洲金融危机。
等到凌厉成年之後交回到他手上的海岭城,就已经是一片荒芜。
从那一刻起,凌厉就知道对於自己的大伯,绝不应该只进行单纯的“讨好”活动。
从海岭城回来又用过了晚餐,秘书韩斐准备了夕尧湾初步实测的数据与环境资料。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凌厉的心情也因此明朗起来。
大约是晚上九点锺左右,手头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凌厉无意间扫了桌上电话的来电显示屏,看见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他又想起了那个营养不良般的陶如旧。
仿古城的夜晚,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抱著听笑话解闷的心理,他回拨了这串号码。
陶如旧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斯文中带了些吴音,只是在听到电话这端是凌厉之後,立刻变成了坚硬的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地像迎接首长的检阅。
凌厉在心中嘲笑著。
“海岭城还不错吧?”他问,“早上看你好像很失望。”
第011章
陶如旧不由自主地在电话这端摇头。
“不失望的,我已经想好了新的报道切入点,海岭城中工作人员的生活对我相当有启发,其实我一开始就应该从生活中取材,而不是好高骛远地一味向要采访名人。”
“哦”凌厉皱了皱眉头,“那就好。我还真怕你们这些记者不高兴,到时候来个负面报道可让我吃不了兜著走。”
对於他的这句揶揄,陶如旧连连否认。同时也开始怀疑起凌厉的这通电话是不是纯粹想要寻他开心。
“你能这麽快就改变报道方向,让我很惊讶。”
说实话,在听到陶如旧放弃了对自己的采访时,凌厉居然有些失望。但是既然人依旧留在海岭城,那麽接下来依旧是有好戏可看的。
上一个在城里留宿,结果被吓得连夜逃走的记者不知道现在怎麽样了。
将听筒夹在颌下,凌厉伸手拈来一支烟,点燃。
“陶记者有没有去海岭城的地宫?”
“啊,我傍晚的时候去了。”
“如何,可怕吗?”
电话这端陶如旧沈默了一会儿。他不愿意承认,因为不想在凌厉面前示弱;然而如果回答不可怕,则是对於地宫与凌厉的否定。
更何况自己的确害怕过。
“可怕。”
他最终承认。
“与白天相比,晚上的海岭城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凌厉在电话这头笑得很阴沈。
“最可怕的你还没有见过,过了十一点最好不要出门。海岭城本来就建在郊外,又没有什麽人气。”
陶如旧以为凌厉是在关心他,怀疑之余还是有些感动。却没有料到又听到了下面这段话:
“我看你是男记才带你去采风,如果是阴气重一点的女记,恐怕早就已经撞上‘好兄弟’。不过陶记要是不幸出了什麽保险公司不能赔付的状况,我这边也只能深表遗憾了。”
电话那头短时间内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见陶如旧不卑不亢地回答。
“凌总的关心,陶如旧铭记在心。”
听得出来青年是生气了。“男记”这个称呼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凌厉甚至以为对方会立刻摔掉电话。然而陶如旧的良好忍耐却让男人有了一种欺负弱小的郁闷感。
他决定结束通话。
陶如旧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世界上形形色色嘴脸中的一种,因为自尚有求於凌厉,所以绝对不能够僵化了气氛。忍之一字,是他刚进入学校就被告知要学习的第一项课程。
然而遭人言语讽刺却还要笑脸相迎,他始终为自己的窝囊与软弱黯然。
──即使是出於无奈。
挂掉电话走到天井里,纳凉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院子里穿堂风习习,多少缓解了一丝沮丧的情绪。
吕师傅坐在藤椅上笑问:“女朋友的电话?”
陶如旧摇头,刚想著应该如何回答,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段回放却让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时候他才记了起来,下午那间屋子里明明是没有手机信号的。
陶如旧把这件事说给吕师傅听,原本只是想找个人分担霎时涌起的恐怖。他以为按照吕师傅的年纪看来,多半不会理解“信号”的含义。然而还没等他把事情说完,老人家已经撇撇嘴角叹出了一口气。
“这事啊,以前就有人说起过啦。”
他示意陶如旧跟他一起走到第三进院子里。
“上次过来的有位记者,好像也是住在你这间屋子。他也提到过手机信号一阵子有一阵子没的。”
“以前也有记者来住在这里?”
“有哇。都三四个了。”
“都是来取材的麽?”
“应该是吧,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反正没待两天就都跑路了。”吕师傅说起这些事还有些愤愤然。
“其中一个还说这满屋子都是鬼……唉,你说这叫什麽话!”
陶如旧突然明白了凌厉带他到这里来的原因。
凌厉一定知道这座仿古城的古怪,於是想要以此戏弄他,或者让他知难而退,就像前面那几位记者一样。
该退缩麽?青年恍惚,一边上吕师傅还有话没说完。
“我听其中一个记者讲过,手机没有信号那叫………干扰,鬼魂和阳间的东西不一样,靠近那些电视机录音机手机之类的东西就会有干扰,哎…我也说不好,反正他们的意思是手机就没有信号的时候,屋子里就有鬼魂。”
“您是说,於是他们就被这手机信号的事情吓跑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一个细节,那也未免太小题大做。
“当然不止啦。不过具体原因已经说不清楚,那些人被吓跑了再没回来,城里也就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撞到了什麽。倒是听说他们常在夕尧讲海岭城闹鬼,搞得人心惶惶。”
陶如旧点头,手机失常说不定是因为地下有磁脉,至於闹鬼的事,则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那麽吕师傅,您见过鬼魂麽?”
“鬼火之类的当然见过。不过那种青面獠牙的就没有。”老人十分肯定。
“戏班里的那些孩子也都是听别人说说,真正的鬼魂,也不是要见就能够看见的。”
听到班主这麽说,陶如旧心中踏实了一点。然而回过头去看自己的那间小屋,关了灯漆黑一片,心中却又有点不安起来。
“吕老师,我想换一间屋子,可以麽?”
吕师傅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按道理说来,这里不是招待所,所以只准备了这一间客房。大夏天的,要和别人挤一张床也是要人命的啊。”
陶如旧也明白这些,於是点点头不再多说。倒是吕师傅怕他出个什麽状况,於是主动从腰间摸出一大把钥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