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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马尔-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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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自己的择食标准,我们不知道呢?还是它的行为没有常规,全凭一时高兴呢?
  壁虎的四肢和尾巴上长着色环,头部和腹部布满细小的圆斑,这一切使它在外表上像个机械玩艺,像一部经仔细研究制作的机器。因此人们不禁会问,既然它需要完成的动作有限,这么精工细作是否是浪费呢?或者说,壁虎的奥秘是否是:安于现状,减少消耗呢?这是否是帕洛马尔先生应该吸取的教训呢?馋年轻时的行为准则是:追求不止,超常发挥啊。
  喏,现在一只飞蛾进入它的捕食范围了。它不会理睬这只飞蛾吗?不,它把飞蛾捕捉住了。它的舌头变成了捕捉蛾子的网,并把飞蛾送进口内。它的口腔装得下飞蛾吗?它会把飞蛾吐掉?它的肚子会撑破?不,飞蛾已进入壁虎的口腔了,还在口腔内抽搐,虽然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但还未被吞食者的牙齿嚼烂。喏,现在它已越过狭窄的咽喉,变成一个小团团,开始在那撑大了的食道中挣扎着缓缓下行。
  壁虎不像原来那样懒散了,现在它张着嘴喘气,抽搐般摇晃着头部、身躯和尾巴,沉重地撞击腹部。今天晚上它该吃饱了吧?它会走开吗?它的最大愿望已经满足了吗?它想检验的最大捕食量就是这些了吗?不,它还留在那里,也许现在睡着了。一个没有眼睑的动物,睡眠是什么样呢?
  帕洛马尔先生也不能离开那里,他需要留下来继续观察壁虎。暂停总是暂停,从来是不长久的。即便他现在重新打开电视机,他在荧屏上看到的仍然是杀戮行为的继续。那只飞蛾,那个弱小的欧律狄克已渐渐沉人自己的冥府。喏,又有只蚊子飞过来,正要落到玻璃上。这只壁虎的舌头又闪电般地晃了一下。
  二.一.三.椋鸟入侵
  今年秋末,罗马有个奇异的景象,天空中到处都是飞鸟。帕洛马尔先生的阳台是个绝妙的观察点,他的视线可以从这里出发在屋顶上面广阔的天空中遨游。他对这些鸟儿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这种鸟儿叫欧椋鸟,成千上万一起飞行,它们从北方到这里来会合,然后一起飞往非洲沿海地区越冬。夜晚这些鸟儿就栖息在市内的树上,如果谁把汽车停在台伯河滨的街上过夜,第二天早晨非得把汽车彻底刷洗一遍不可。
  白天它们待在什么地方呢?南迁过程中在一个城市停留这么久有什么意义呢?它们夜晚为什么要如此稠密地聚集在一起呢?它们的那些空中表演是进行演习呢,还是接受检阅?这些问题帕洛马尔先生都还未能弄清楚。现有的种种解释都有些可疑之处,或完全依据一些假设,或摇摆于各种可能之间。如果这仅仅是些人云亦云的传闻,那是可以理解的;但人们的印象却是,科学理论既不证实这些说法,也不否认这些说法,它对这些现象的解释很笼统。既然如此,帕洛马尔先生便决定靠自己的观察,靠自己观察时直接得出的结论,来弄清他能够看到的那个局部的情况。
  借着落日淡黄色的余晖,他发现天空一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斑点,渐渐变得像片乌云。那是一片飞翔着的鸟儿,成千上万铺天盖地侵入天空。他原来看到的平静的、空荡的、无边无际的天穹渐渐被这些飞驰的、轻盈的鸟儿所遮盖。
  在我们头脑里世代相传的记忆中,候鸟迁移总和四季交替和谐地联系在一起,应是一种令人放心的景象。然而,帕洛马尔先生却为此感到担忧。是因为鸟儿充斥天空使我们想到大自然失去了平衡呢,还是因为不安全感使我们处处感到灾难对我们的威胁?
  说到候鸟,人们通常会想到一队整齐划一的飞鸟,它们排成一字形或人字形队列,许多鸟像一只鸟那样整整齐齐地飞越天空。但是,这种形象却不适合欧椋鸟,起码是不适合秋天罗马天空中的这些欧椋鸟。这种群落中的鸟儿表面上看像是悬浮液中的微粒,到处扩散,且变得越来越稀疏。其实欧椋鸟并不飞散,它们的密度会越来越大,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导管在不停地往这种悬浮液里加注旋转着的微粒,又不会使该溶液达到饱和的程度。
  鸟群越展越宽,鸟儿的翅膀在空中也越来越清晰,这说明它们越飞越近了。帕洛马尔先生现在已经可以看清这群鸟了:有些已飞近他头顶上空了,有些离得尚远,还有些离得更远,再往前看可以发现许多小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一直延伸几公里,而且每个小点之间的间距仿佛都一样。然而间距一致这种看法却有欺骗性,因为飞行中的鸟儿密度最难估计:鸟儿最密的地方仿佛就要遮住天空,可一眨眼这只鸟与那只鸟之间又出现了空隙。
  如果他注目观察一下这些鸟儿的队列,帕洛马尔先生便会为眼前这片密密麻麻、延伸不断的队列感到惊讶,仿佛他也被包括进这个由成千上万只个体组成的队伍之中了。这些相互分离的个体集合起来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犹如一片云,一柱烟,一股水,就是说由流体构成的固定形态。但是,只要他注视一下一只鸟,就足以使他忘掉这种队形,刚才那种被一股浪潮或一张鱼网裹带的感觉便会一扫而空,反而会感到一阵眩晕与恶心。
  当帕洛马尔先生确信这群鸟儿已经向他飞来时,便把目光投向其中一只鸟,看到这只鸟的飞行方向不是接近他而是远离他。再把目光从这只鸟移向那只鸟,那只鸟的飞行方向虽与前者不同,但也是远离他。总而言之,他发现这些飞禽表面上似乎向他飞来,实际上却是离他四散而去,仿佛他处于爆炸现象的中心。这时候帕洛马尔先生就会产生上面提到的眩晕与恶心感觉。但是,他只要把目光移向天空的另一区域,便立刻会看到那些鸟在那里盘旋飞行,宛如一个漩涡,中心部分鸟儿越来越挤,越来越密。就像我们把磁铁放在纸下吸附上面的铁屑,中心生成一圈圈浓淡不等的图案,外围则是四处散落的斑痕。
  在这片群魔乱舞般的混乱之中,终于出现一种规则形状,它渐渐向前移动,颜色越来越深。这个形状是圆的,像个圆球,像个肥皂泡,像这么一幅连环画上的情景:有人把天空变成鸟儿的世界,由鸟儿构成的“雪崩”在空中翻滚,带动着周围的鸟儿一起翻滚。这个运动着的一团在空中有一定的体积与位置,在它的范围之内 (虽然它的表面富有弹性,时而收缩,时而扩张),欧椋鸟可以沿着自己的飞行方向飞行,但不能破坏球体的形状。
  过了一会,帕洛马尔先生发现,这个球形体内的旋转物数量在急剧增加,仿佛有只漏壶在迅速地向里面注入新的成分。这是因为另一股欧椋鸟加入进来,它们也开始在原先那个球形内部进行环形飞行。但是这群飞鸟的聚合力不能超过一定限度。对,帕洛马尔先生已经发现这个球体边缘上的一些飞禽在散失,甚至可以说那里出现了裂缝,将导致球体破裂。帕洛马尔先生刚刚发现这些裂缝,那个球状体便消逝了。
  帕洛马尔先生对鸟儿的观察天天都在继续,而且越来越频繁。他觉得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观察结果,需要把自己的结论告诉朋友们。他的朋友们也有一些情况需要告诉他,因为他们也都关心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与他们的谈话唤醒了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兴趣。对这个问题的讨论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如果哪位朋友看到什么新情况或需要修正原来的某种印象时,便觉得有必要立即打电话告知其他朋友。因此,当天空中还满布一群群飞禽时,他们的各种信息便在电话网中穿梭旅行了。
  “你看见了吗?它们飞行时,不论多么稠密,也不论它们各自的路线如何纵横交错,都能避免撞在一起。它们也许有雷达吧。”
  “不,事实并非如此。我在马路上见到过伤残的半死的或者已经死了的欧椋鸟。它们都是空中冲突的受害者。密度太大时,不可能避免冲撞。”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晚上它们还一起在城市这个地区的上空飞行。它们和飞机一样,在收到许可降落的命令以前要在机场上空盘旋,因此我们看到它们在这周围长时间飞行。它们在等待时机,好降落到这些树上过夜。”
  “我看见它们怎么往树上落了。它们在空中做螺旋形飞行,一圈一圈地转,然后一个一个地猛扎下来,飞向它们选好的树干,再来个急刹车停到树枝上。”
  “不,空中没有交通阻塞问题。每只鸟都有自己的树,自己的 枝,自己的位置。它们在空中看清楚了就猛扑下来。”
  “它们的视力都那么好?”
  “那谁知道呢。”
  他们在电话上的通话都很简短,因为帕洛马尔先生急于回到阳台上去,仿佛担心讲话时间长了会耽误他看到鸟儿飞行的关键时刻。
  现在他觉得鸟群仅仅占据了落日余晖照亮的那部分天空。再仔细看看,他发现这群欧椋鸟时而稠密时而稀疏的队形像一条弯弯曲曲飘荡着的带子。带子弯曲的地方欧椋鸟显得稠密,像一群蜂;带子伸直的地方,鸟儿则呈稀疏的点状分布。
  一片黑暗从下面的街道上慢慢升起,渐渐笼罩了这片由砖瓦、圆顶、阳台、顶楼、平台和钟楼构成的海洋,天空中最后一线阳光也消失了。这群空中入侵者收拢翅膀栖落树上,与市里那些到处拉屎的愚蠢的鸽子混为一体,帕洛马尔先生再也无法把它们区分开来,这才停止观察。 
 
 
二。二。 购物

  二。二。一 一公斤半鹅油

  鹅油罐头的玻璃瓶上贴着手写的标签:“肥鹅肢两件(一腿一翅)、鹅油、盐、花椒。净重:一公斤半”。玻璃瓶里那厚厚的松软的白色鹅油仿佛吸收了周围的嘈杂声;帕洛马尔先生的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回忆使他仿佛看清了这两件已经炼成油脂的鹅的肢体。
  帕洛马尔先生正在巴黎一家肉店里排队。现在正好是节日期间,但这家店铺即使在非节日期间也是顾客盈门,因为它是巴黎这个地区闻名的食品商店之一。这些年来由于商业萧条,税率增加,消费者的收入降低,现在又是经济危机,这个地区的老店铺一个一个地被相继挤垮,被一些毫无个性的超级市场所代替。
  帕洛马尔先生一边排队,一边观察罐头瓶。砂锅炖肉(一种由扁豆、肥肉和鹅油为主料的炖肉),他在自己头脑中尽量搜寻对这种罐头的记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无论是味觉记忆还是文化知识都未能帮他的忙。然而这种罐头的名称、外观和观念都吸引着他,引起他瞬时的幻想。啊,不,不是味觉的幻想,那是爱的幻想:一位美女从一座鹅油山中冉冉升起,红润润的皮肤沾满了鹅油;他想像自己踏着鹅油走向她,拥抱她并和她一起沉人鹅油之中。
  他把这种荒唐的想像驱出头脑,然后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的一串串香肠。这些意大利式色拉米香肠,使他想起了民间游戏悬赏杆。商店大理石货架上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都是人类文明与艺术的结晶。那一块块野味焰饼包含着野生动物的大腿或翅膀,凝聚着各式各样的美味。那灰中透红的野鸡冻上面,按照名门望族的纹章图案与文艺复兴时期家具上的雕饰,摆着两只鸡爪,这是为了强调罐头的真实来源。
  透明胶袋里装的黑孢块菌,一粒粒清晰可见,宛若丑角皮埃罗服装上的扣子或大谱表中的音符。它们一簇簇排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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