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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就算不是靖国皇族,好歹也是贵族少爷,这样无危机意识,无礼仪的,在任何人都会经过的回廊里酣眠,让谢凌毅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雪越下越大,放眼外面,唯独腊梅迎风盎然怒放,谢凌毅方才踏出的脚印,被雪填平补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敌人?」在如此安详的时刻,谢凌毅也无法忘记彼此的身份,他匍匐在男孩如贝壳般小巧的耳边,呢喃道。
匀称的呼吸声,和谢凌毅微带急促的气息,交迭在一起,产生一种奇怪的现象,明明失去斗篷的呵护,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热。
「掌灯。」忽然,回廊的尽头,出现了两个提着灯笼的太监,他们用木叉子挑下回廊上的宫灯,点燃,再挂上去。
昏暗,随太监们的临近,如一层一层春蚕剥茧似的退去,回廊慢慢地洋溢出明缓的红色光辉,谢凌毅低头看了眼男孩后,站起身子,踱步离开。
沿着来时的雪地,身影隐没在绝佳的黑夜之中,与此同时,回廊里响起太监惊讶的叫唤:「欧阳少爷,您怎么睡在这里?」
尖锐的嗓门吵醒了男孩,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发觉到身上盖着的貂皮斗篷,便展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谢谢。」
而后,太监们护送欧阳少爷回去寝宫休息,愈来愈大的寒风夹带着雪花,把空无一人的回廊栏杆都染得雪白雪白……。
◇◆◇
缘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却深不可测地维系着每个人的「相遇」、「交心」,就像万物终有正反两面,阴阳二极,「缘」有顺,亦有孽。
弹指一挥,十年光阴转瞬而逝,今日农历五月十五,是靖国皇太子,年仅十六岁的郢仁,登基皇位的大喜日子。
作为侍奉先帝的宰相欧阳鹤,因为人谨慎,政绩赫赫,被选为辅助新任皇帝的首要大臣。
宫廷里越是张灯结彩,曲调隆重,欧阳子鑫就越是百无聊赖,身为欧阳鹤唯一的公子,已经是弱冠之年(按虚岁二十岁算,他实际是十九岁),他显然要随同父亲一一拜见各种达官显贵,以巩固欧阳家族在朝廷里的声望。
但这也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
在御花园里兜走了一圈后,欧阳子鑫静静地打量着这座秀丽华贵的庭院,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辉煌的宫廷,他儿时就和皇子们一起读书,还因此在皇家书院住过一段日子。
「子鑫,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在花园里晃荡。」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瑟瑟花鸣,来者是身材高大,面容硬朗的青年,他身加黄铜战袍,说明是武将的身份。
「彼此彼此,武程,你父亲每次议事,不是要到傍晚才结束?」欧阳子鑫薄唇一抿,笑道。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我还是副将,老将军们的话题可插不上嘴,所以出来透口气。」武程站定欧阳身边,看着这位身着蓝色绸衫的俊秀青年。
他是特地出来找欧阳子鑫谈天的,虽然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但两人所司职责不同,随着年纪的增长,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最近的一次聚会,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同一帮贵族子弟一起,东拉西扯了一两个时辰,便匆匆散了。
「听说夏国国王乘靖国换代之际,发起北疆战争,情况真得很严重吗?」欧阳子鑫抬头看着武程道。
「啊?」武程恍然回神,自己都不明为何会心虚地别开视线,他咳嗽一声后,说道:「是啊,当初夏国国王不是割了三大座都城给我们,现在他又都抢了回去。」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竟然能夺回三座城池?」欧阳子鑫觉得很惊讶地问道。
「当年要不是夏国国王贪生怕死,北疆三大座城池也不会落入我国囊下,」武程道:「没想到他如今都五十好几了,才发了一次龙威,给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难怪前段日子,父亲调拨了百万两黄金给北疆做军费。」欧阳子鑫双臂交迭前胸,若有所思地想:「夏国,是我从未游历过的国度,但从与商家所谈来看,他近几年国富民安,并不亚于靖国,这位主宰者当真清醒起来了?」
「子鑫,你不必多虑,我们已经重整旗鼓,很快能夺回失地。」武程自信满满地道。
「我倒不是在担心这个……」
「对了,听说你又在皇城开了一家顶级丝绸铺,」武程打断道,一脸地敬佩:「你可真行,三家铺头经营得游刃有余,哪像我们这些贵族少爷,还靠家里养活。」
「呵,哪里,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你已升为副将,受朝廷器重,在皇城书院这班子弟中,当数你官价最高呢!」欧阳子鑫笑着回敬道。
「如果你也参军,哪里轮到我升官啊!」武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谁不知道,论武功,你高出我一截,论才学,我更无法和你相提并论。」
这些话恰好说中欧阳子鑫最感无奈的痛处,他是欧阳宰相的独子,宰相年事已高,他不能这么轻率地上战场。
另一方面,他透过父亲,看尽深宫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宫内待得越久,他就越向往江湖上的自由自在。
弃官从商,他也算是朝廷的「异类」,宰相颜面上过不去,声嘶力竭地反对,现在勉强答应了,是由于他出生时,一位著名的天相师说过:「贵公子五行缺金,命里有金,才乃吉祥之照。」
经商后,凭他的聪慧诚信,童叟无欺,各种生意竟皆欣欣向荣。
「子鑫,」武程又道:「你记得我的妹妹倩蓉吗,以前我们一起钓过鱼的?」
「那爱哭的女孩子吗?」欧阳子鑫有些印象。
「呵呵,正是,她如今从老家过来,长居皇城,」武程笑道:「她吵着要见你,我娘笑说这丫头一过了十五岁,就留不住了。」
「呵呵,」欧阳子鑫也笑道:「好啊,我也想去见见她。」
「打扰了,两位大人。」武程才想开口约个日子,一位太监便必恭必敬地来找他:「武副将,武将军让您立刻过去广德殿议事。」
「知道了,父亲真是的,明知我参合不了意见,却还要我站着听他们啰嗦。」要是往日,武程是绝对不会抱怨的,因为能和一班老将同为一席,可是莫大的荣耀。
只是今日,他和欧阳子鑫的会面,又要匆匆结束,觉得很不愉快,不过转念想到妹妹倩蓉来了,子鑫往后说不定会常去武将军府拜访,心里才舒坦些。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宰相府。」欧阳子鑫看着暗下来的天色道。
「那日后再叙,子鑫,先告辞了。」武程朝欧阳子鑫抱拳告别。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日。」待他们离开后,欧阳子鑫发出一声长叹,在皇帝登基的百日庆典里,他必须陪同父亲大人打点宫廷事务,所以无法去店铺帮忙。
但是他毕竟不是朝廷重臣,在武程热烈地讨论夏国战事,在父亲面对皇帝陛下的时候,欧阳子鑫却像闲人一个,无事可做。
「回去罢。」甩去衣袖上的落叶,欧阳独自回宰相府。
这座由深广护城河,高大城墙所坚固的巨大帝都,富贾一方,容纳着数以万计的百姓,集市商铺也鳞次栉比。
城内以象征权威的皇宫为中心,东西南北朝向的四大座宫门,都延伸出一条专供贵族富人享用的青石御道,宽敞连绵的御道尽头大多是景色优美的官府人家。
入夜,一袭青幔马车从南宫门驶出,朝宰相府直行而去,南宫门的御道是唯一可以看到城内运河的。
欧阳子鑫趴在车窗上,眺望远处河边码头上帆樯林立,舳舻相联,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种船舶,在云夜笼罩下,黑压压地连成一片。
他久久地凝望它们,直到产生不该有的念头,一抹狡诘的笑容悄悄地浮上脸庞……。
「欧阳少爷,到了。」不出半个时辰,马车已然停靠在朱门金钉,青琉璃瓦覆顶的建筑前,大门两侧还立着两樽青铜狮子,威武十足。
「欧阳少爷?」赶车的小厮清平,手打着灯笼,有些纳闷车内毫无动静,莫非今日少爷随老爷面见了二十多位官员,所以太累,睡着了?
清平轻撩开车帘往里探视,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熏香缭绕的车内,竟空无一人!
「怎、怎么会这样?!」差点没有大喊出声,弄丢了主子,清平吓得浑身哆嗦:「明明看到少爷坐进来的呀!中途也未停车,不行,快去禀报夫人!」
天空像被浓墨渲染似地,月光和几颗星星在乌云的笼罩下,多少有些局促,眼前的河水,亦是如黑色的绸缎,发出幽暗的亮光。
欧阳子鑫蹲在一插入河床的台阶上,凝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偶然一声鱼跃,冲破河夜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武程要出兵北疆的话,说不定会走这条水路,虽说要绕一个弯路,但这是目前到达夏国最安全的法子。」
弯月随浮云的飘移时隐时现,欧阳子鑫端正秀气的面容,也在波光与云影中时隐时现。
「你到底在期盼什么?」欧阳子鑫自我嘲笑地看着倒影道:「你还是不甘心罢,明明都是第一,却难有作为。」
「男儿出征战场,护卫国家,乃天经地义之事,」欧阳子鑫喋喋不休道:「但到了你头上,想都别想!你上有列祖列宗,下有父母高堂……。」
「我到底在做什么?」此刻的举动简直就像犯了错,跪在欧阳祠堂里,高举着荆条背家训。
欧阳子鑫想到这里觉得好笑,更觉得无聊,他站起身,准备回去。
「啊!」哪知双腿蹲的时间过长,早已麻痹不堪,突然的站起,加上脚下湿滑,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往前冲,竟一头栽入水中!
第二章
耳边哗地一声巨响,口鼻内尽是河水的味道,惊慌之余,欧阳子鑫屏住呼吸扑腾双臂,踢打水浪,凭本能飞快地浮出河面。
「千万不要给人瞧见!」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以至于动作太过猛烈,连发髻上的玛瑙簪滑脱下来也未察觉。
但事与愿违这四个字,欧阳子鑫这次总算深切地体会到,刚才明明除了自己,什么人也没有的青石阶梯上,竟出现了一双做工精致的黑面白底的靴子。
可以想象,明日一早,有关宰相府的欧阳公子误坠河中的笑话,会怎样如火如荼的传播开去!
「不要管我!我没事!」趁对方未乱喊救命,或出手搭救前,欧阳子鑫就厉声拒绝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来人不但没有大呼小叫地引起骚动,更没有救他上岸的意思,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上,平静得就像眼下根本无状况发生。
欧阳子鑫不觉仰起脸,朝上望去——
「啊?」
仿佛有一道激流从心底迅速掠过,产生的震撼与颤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一瞬间,欧阳子鑫简直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气势厉害的人!
而一袭简单的黑布长衫,遮掩不了他轩昂伟岸的挺拔姿态,他的脸孔很俊美,犹如鬼斧神工雕琢而成,但那双无比深邃,无比冷酷的眼睛,只给美貌徒增冷意。
那是一股让天地万物都能在瞬间冻结的冷,无情得让人禁不住打起寒战,欧阳子鑫甚至有种身处冰水的感觉,浑身刺痛得难以呼吸。
黑衣人同样打量着落入河中的青年:清雅的脸庞,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