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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四、阿长与琼瑶
阿长不是我们宿舍的。他住在一个多专业的宿舍,他常到各个宿舍去玩。
阿长的外号很多,但他自己不知道。这些外号多是我与老宋、老何私下给他取的,
也由我们私下叫着。因为他的名字中有个“长”字,我们就叫他阿长。鲁迅有一篇文章
《阿长与山海经》,所以我们又叫他“山海经”。鲁迅所写的“阿长”是个叫“长妈妈”
的保姆,因此我们又叫他“长妈妈”。阿长的名字中还有个“庆”字,也就是说名叫
“长庆”,正好白居易有个诗集叫《白氏长庆集》,于是我们又叫他“白氏长庆集”,
有时又简称为“白氏”,偶尔也叫他“白居易”。这样算下来,阿长至少有6个外号。
阿长来我们宿舍时,经常听到有人在说“白氏”或“山海经”的坏话,阿长听得很开心,
偶尔也附和几句,于是大家更加高兴。阿长的憨厚是比鲁迅笔下的长妈妈更胜一筹的,
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即使捉弄他,也从没有什么恶毒的、过分的事情。
有一次文学批评课上,我与他写诗互谑,我把他写成个“丐僧”:
“讨碗地瓜粥,偷根红果肠。归来鸣金磬,明早必夭亡。”他看了特高兴,竟然笑
出声来。
阿长是东北壮汉。请你想象一个中等偏上的身材,然后各部分按比例同时放大30%,
那就是阿长。虎头,虎目,虎肋,虎项;熊背,熊腰,熊肚,熊掌。任何一个稍有阶级
觉悟的革命群众,看了他的身份证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去报案。东北不是每年都涌
现一批持枪杀人千里流窜一直跑到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地方才被我大批英
勇的武警官兵团团包围用机枪大炮敢死队乃至地对地导弹打得粉身碎骨的亡命之徒么?
阿长的形象就是那样。但是,你别忘了,人不可貌相。世人只了解东北人粗豪侠义的一
面,不大了解东北人还有细腻温婉、柔肠寸断的一面。阿长便是集侠胆与柔肠于一身的
东北男人的杰出代表!
无论你有什么事,去找阿长,阿长马上放下自己的事,投入到你的事上来。阿长有
的是力气,奔跑乎东西,搬运乎南北。有人赞道:“阿长真能做!”阿长高兴地一笑。
其实那人是在用典故开他的玩笑,因为鲁迅的《阿Q正传》里有一句“阿Q真能做!”阿
长的作风在东北很常见,但在以侃为主的北京和以“出思想”为主的北大,就显得很珍
贵了。多数北大人都具有“宏观调控”能力,一群大师在那里策划着宏伟蓝图,但总是
落实不到操作上。我们班要举办个什么活动,总设计师可多哩,上议院、下议院,执政
党、在野党,搅得人人心头春意闹,但是包饺子没几个会擀皮儿的,逛公园没几个认识
门儿的,运动会没几个能拿分儿的。阿长就在这些事情上,显出了他的实干、纯朴、厚
道、奉献。
阿长和我都最爱打排球。我们班体委老曹一心想建立一支过硬的排球队,但坚持下
来练球的没几人。阿长是最有恒心的,常叫上我对练。我们一次次“破纪录”,最多时
能打几百回合。不论球飞到多么远,阿长都不顾一切奔过去抢救。在无数次的“起死回
生”中,我们似乎经历了某种人生寓言,身心无比畅快。你如果看见阿长肘膝有伤,那
一定是救球时碰破的。我开玩笑说,你如果去当日本女排的教练,东洋魔女会拿十连冠
的。
然而我竟好长时间不知道,阿长是个琼瑶迷。在我看来。阿长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莽
汉,要是琼瑶及其女主人公们落人他的熊掌还不三把两把就给捏巴死了!然而不。阿长
读琼瑶时,虽然一双熊掌把书捏得紧紧的,但是神情极为文雅,厚嘴唇小心地开合着,
生怕喘息太重,吓着了书中的妹妹们。琼瑶的书,阿长读了个遍,而且还是“读你千遍
也不厌倦”。不论任何报刊杂志上,只要有琼瑶的只言片语;阿长便像找到了失散20多
年的青梅竹马的小阿妹一样,捧在掌中,一字不漏地拜读。这使我当时很奇怪。我们宿
舍那些身体并不壮伟的同学,没日没夜地佝偻在蚊帐里,连吐痰带吐血地读武侠。而这
个睡觉成“大”字形的歹徒阿长却穷年累月地迷着琼瑶。后来我读了陈平原老师的《千
古文人侠客梦》,才算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越是文弱之人,越喜欢英武豪侠;而粗朴
豪侠之人,却往往渴望小鸟依人的淡雅温馨。据考证,张飞擅长画美人,就是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对通俗小说进行学术性的研究,对武侠和言情小说都只是看着
玩玩。因了阿长迷恋琼瑶一事,我开始想,人的内心的细腻程度是不是都差不多,只不
过表露的程度不一样罢了。阿长外表上是个活雷锋。但雷锋其实细腻着呢,他那点津贴
不但支援灾区,还建立了个人的小金库,还买了高级衣料和手表,而且雷锋还谈过恋爱
呢!我想,阿长一定对女人极好,将来必定是个好丈夫。人们多以为东北男人是“大男
子主义”,其实错了。嫁给东北男人,是中国女人最大的幸福!
到了毕业那年。我们班的恋爱问题专家阿忆君突然告诉我,快去帮帮阿长,阿长好
像失恋了。阿长对我和阿亿是常说知心话的。原来他与家乡的一位少女出现了感情危机。
阿长十分消沉。
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当他沮丧悲痛之时,是比小女人哭天抹泪更令人同情的。我
知道是“琼瑶情结”加重了他的伤感,我只能用一些世俗的话语宽慰、开导他,拉他去
打排球。1987年5月20日的课上,我还写了一首诗送他:“骄杨飞去亦堪愁,痴恋空情
何日休。极目前程春尚好,劝君莫负少年头。”
阿长不愧是东北男人,该悲伤时就悲伤,擦干眼泪我还是一只北方的狼。过了一段,
他又活蹦乱跳,肘部和膝部又不时见到青肿红斑了。
毕业时,每人在纪念册上自我设计一页。阿长的那一页十分琼瑶,又精美又雅致。
尤其是题写的四句诗,全是琼瑶的书名,叫做:“匆匆太匆匆,几度夕阳红,心有千千
结,窗外翦翦风”。
真是脍炙人口。十年后,我在北大开设现代通俗小说研究课和举办一些有关讲座时,
多次举阿长的这首诗为例,证明琼瑶在80年代大学校园的深刻影响。每次读罢这首诗,
都掌声如潮,许多女孩子圆睁着纯净的大眼睛,想象着那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东北莽汉
阿长。阿长毕业后任新华社驻东北记者,很快找到了一位依人小鸟,过着甜蜜幸福的生
活。
百年校庆聚会时,我问阿长,还读琼瑶么?阿长说:“不,我现在读武侠了。”我
接着说:“我已然不抽大烟了,我改抽白面儿了。”我们相视大笑。这次聚会,我还和
阿长发表了一个共同的人生体会:世界上对你最好的,就是你的老婆!
分配狂想曲
本来政府早就打了保票:保证今年的毕业生每人都有一个工作岗位。可这帮哥们儿
愣不放心。有的从头一年八月十五就开始窜腾,号称是笨鸟先飞。到了十冬腊月,谁也
不敢再冒充大将风度了。精心炮制一份个人简历,尽量暗示出自己是多功能全频道的省
油的灯。再附上几篇发表在犄角旮旯的蹩脚文章。梳头、洗澡,借来一身像个人样的外
衣,跨上新换了气门芯的坐骑,平头正脸,闯天下去也。
寒假一过,不禁人人肉皮子发紧。形势不妙啊。国家机关不进人,北京户口卡得紧。
平起平坐的同学一下子分成了六等,曰:京男,京女,外男,外女,边男,边女。部分
孬种哗啦泄了气。唉,不找了,听天由命,也许碰巧分到国务院当个副部长呢。
这些泄出来的气转移到另一部分狂主儿身上,变成了更加疯狂的生命力。毕业论文
先冷冻起来,怀揣一张北京地图,披星戴月,探门窥牖。迎着三月的风,吞着四月的沙,
蝇奔在大街小巷。身边涌过一排排车浪,这些都是北京户口的持有者;眼前推来一片片
楼群,这里没有俺半寸地皮。北京的街道好像这座城市的血管,可是这些外来的分子却
那么不容易被这座城市的细胞吸收。
“我已然被20家单位拒绝了。”
“20家也好意思吹出来?敝人是35家!”
“那你下一家准成,六六三十六,六六大顺哪!”
一次次地从希望到幻灭,在每一天重复上演着。他们熟悉了被拒绝,熟悉了“不”
字在中国的各种变体,熟悉了那些僵硬的微笑、和蔼的嘲弄、庄重的侮辱。渐渐地,出
门不再抱有希望,没有希望也就不会绝望。
“我看应该把全国的人事处长都集中起来,用机枪突突了。”
“不,要让他们活着,但命令所有单位都不许接收他们。”
楼道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打油诗社。求职之余,人人都来乱涂一气。渐渐地,主
题都趋向找工作的苦辣酸甜,但格调却每旷日下,最后简直不堪人目。兹录两首较为干
净的如下:
(—)
要想荣华富贵,
除非狼心狗肺。
起早贪黑跑单位,
挨不完的累,
下不完的跪,
咽不完的泪。
大丈夫钢牙咬碎,
我日你祖宗八辈!
(二)
铺天盖地来打油,
不知死活不知愁,
待到秋来无工作,
卖唱的卖唱,
耍猴的耍猴。
“我看到时候咱们就女生卖唱,男生耍猴。”
“去你的吧,人家女生利用性别优势,早都找到好主儿了你还做什么骚梦呢!”
“咱们男生也可以发扬点优势啊,比如娶了人事处长的小令爱。”
“真是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发泄归发泄,车轴轳可不闲着。终于有捧回合同的了,什么耗子药加工厂,什么立
特灵信息报号外版,什么野鸡大学的凤雏分院,总之是北京户口到手了。剩下那些走投
无路的,一天天衣带渐宽,团支部不得不采取监护措施,以防意外。
霹雳一声春雷响,国家机关可以进人了!真是老天有眼,柳暗花明。有几个坐以待
毙的摇身一晃,就进了大衙门口。这可把野鸡们气坏了,老子跑了千山万水,换来的好
政策,却叫你们坐享了。
于是点灯熬油滚论文。打印、答辩。然后捆行李,喝酒,借着酒劲儿嚎出几串从不
轻弹的浊泪。一点人数,除了老婆在外地自愿离京的,差不多都留下了。于是离校、报
到,一晃,都成了国家干部。互相一打电话,都不错。本来就打了保票嘛:保证每人都
有一个工作岗位。
风流大寻呼
第一集 孔夫子出书
晨光明媚,莺啼婉转。
小桥流水之境,绿肥红瘦之处,缓步踱来一中年男子。儒服素雅似学者,身材魁梧
似力士,神态悠闲似野鹤。背手持一部线装《全唐诗》第二卷,路上桥来,口中吟道: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底气充沛赛过夏青,音色优美不让方明。
忽然,“嘟嘟,嘟嘟……”BP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