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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为唐氏,着手成春,厥象曰“后庭花”。唐曰:“舍正路而不由,从下流而忘返,不可。”生曰:“吕⑥之射戟也辕门,奡⑦之行舟也陆地,夫何伤?”强唐两手据地,而自其后乘之。大开月窟,横看成岭侧看峰;倒挂天瓢,翻手为云覆手雨。
⑥ 吕──指三国时大将吕布。有“辕门射戟”故事。
⑦ 奡(音ào ) ──夏时人,相传能陆地行舟。
高挠之曰:“勿尔。雌虽伏矣,牝可虚乎?”生乃止。唐愠曰:“背有刺,毡有针,殆哉!”
生令石博。石未及应。唐曰:“嘻!守如瓶口,困在垓心。石兮,石兮,乃如之人兮!”生不信,染指于鼎,草萋萋兮未长,泉涓涓兮始流。叶底芙蓉,花深不露;梢头豆蔻,苞吐犹含。扼腕叹曰:“涅而不缁白乎?钻之弥坚卓尔!除非力士,鸟道可以生开;安得霸王,鸿沟为之分割?”
聿及高。高博而冁然曰:“由来玉杵亲捣元霜,岂有金茎仰承甘露?”生曰:“得毋为‘倒垂莲’乎?有术在:仆也皤其腹,卿也鞠其躬。”遂战。交绥,生暇甚,顾谓石曰:“大嚼于屠门,熟闻于鲍肆,何以为情?”石曰:“不度玉门关,负我青春长已矣;直至黄龙府,与君痛饮复何如?”
生谨诺。拔帜而濠中突起,背水称兵;探珠而海底重来,尾闾扫穴。石创巨痛深,如兔斯脱。高曰:“姮娥奔矣!居士亦闻木樨香否?”生为抚掌。
会唐博,得“弄玉箫”之象,谋于石曰:“既兽畜而不能豕交,宁鸡口而毋为牛后。子盍为我图之。”
石受命,掬之以手,承之以口。双丸跳荡,一气卷舒,呜呜然犹蚯蚓窳之苍蝇声也。高曰:“未病而呻,虽' 米追' 亦醉①,浑敦②也而饕餮③乎?”唐曰:“扪烛而得其形,尝鼎而知其味,娲皇有灵,能无首肯?”石亦忍俊不自禁焉。
① 虽' 米追' 亦醉──传说故事:有一女巫,貌美。客每招卜,其夫必随往。客设酒令饮,其夫曰:“但多与我钱,虽' 米追' 亦醉也。”' 米追' ,汤饼一类的食物。
② 浑敦──通混沌。
③ 饕餮──传说中的一种贪吃恶兽。
生既刮垢磨光,伐毛洗髓;新硎乍发,游刃有余。高度不敌,得“弓弯舞”而让于唐。生战益力,中强外肆,阴合阳开,左旋右抽,大含细入。如猛虎之咆哮,如神龙之夭矫④,如急雨飘风之骤至,如轻车骏马之交驰。俄而津津乎其味,汩汩然而来。浃髓沦肌,柔若无骨;撑肠拄腹,扪之有棱。就其浅,就其深,丹成九转;旅而进,旅而退,曲奏三终。盖下视其辙,而唐且血流漂杵矣。
④ 夭矫──屈伸自如。
生曰:“乞灵于媚药,请命于淫符。昼日犹可接三,背城何妨借一?”
高、唐皆曰:“休矣先生,俟诸异日!”
生冠带兴辞,二女歌《采葑》之首章以送之,三肃使者而退。
众人看了,不敢妄加评议,都愣愣地望着齐韵叟。韵叟连说:“好,好!”于是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都异口同声地大为称赞,史天然、华铁眉俩人再三吟哦,更是爱不释手,连朱淑人、陶玉甫也佩服之极,都说:“真不愧是绝世奇文了。”
仲英说:“他用的典故,倒是人人肚子里都有的。不过这样用法,却还从来没有过。”铁眉说:“妙在用得恰到好处,既贴切,又显豁。正如王右军初写《兰亭》,无不如志。”蔼人说:“最妙的,还是‘鞭刺鸡锥’和‘马牝沟扎’这两句①,多么肮脏的东西,竟被他写得如此雅致。”天然说:“像‘扪之有棱’一联,此情此景,真是难以言语形容,倒亏他写得出!”云甫说:“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忽然想到《四书》《五经》上去了?《四书》《五经》上居然也有那么多好句子给他用进去,岂不稀奇!”说得大家都笑了。
痴鸳说:“既蒙谬赏,就请赐批如何?”天然、铁眉沉吟了片刻,说:“要批倒难呢。”仲英矍然说:“我有了!”就讨取笔砚,在文稿后面的空白处写下三行行书:
试问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有如此一篇洋洋洒洒、空空洞洞、奇奇怪怪文字否?普天下才子读之,皆当瞠目愕顾,箝口结舌,倒地百拜,不知所为!
天然先喊了声:“批得好!”蔼人说:“这是金圣叹批《西厢》的话头,让他去抄了来了。”铁眉说:“抄也抄得好!”云甫点头说:“果然抄得好!除了这样的批语,也没有别的什么好批了。”
仲英见亚白独自一个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惊讶地问:“亚白先生怎么不声不响,难道痴鸳先生做得不好?”亚白说:“好么当然好。你可知道城隍庙里正在大兴土木,阎罗王殿上的拔舌地狱也刚刚收拾好,就等痴鸳先生去,要请他尝尝滋味呢!”
大家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痴鸳也笑着说:“他输了东道,不免心疼,没得可说,骂两声出出气也是好的。对不?”
韵叟说:“亚白不过说说罢了,我倒要劝你两句。大凡读书人的通病,因为坎坷,就不免牢骚;因为牢骚,就不免放诞;因为放诞,就不免溃败决裂,无所不为。你能不能收敛点儿?要知道:君子须防其渐也!”痴鸳不禁竦然改容,拱手谢教。
这时候厅堂上点起了无数灯烛,摆起全桌酒筵,广东婊子来请入席。众人按照例规,带局之外,另外各叫了个本堂局。这些婊子各带鼓板弦索,咿咿呀呀,唱起广东小调来。按照广东例规,婊子们本应该在入席之前挨次唱曲,不准停歇。亚白因嫌吵闹,预先吩咐阻止了。就是入席之后,韵叟也觉得不耐烦,一曲未终,就叫她们停了,席间方才清静了些。
席间正在行酒令儿,华忠踅上厅来,在铁眉耳畔小声说:“少大人到清和坊袁三宝那里去了,没到兆贵里。”铁眉点了点头,又悄悄儿告诉孙素兰,叫她放心。韵叟见了,问是怎么回事儿。铁眉就把癞头鼋厮缠素兰的情形讲了讲。韵叟说:“那么就到我的花园里去跟文君做个伴儿,不是挺好?”素兰说:“我本想到大人的花园里去躲躲的,他说是怕不方便。”韵叟转身问铁眉:“有什么不方便?你也一起去嘛。”铁眉屈指算了算说:“今天让她先去,我还有点儿事儿,二十日去看她。”韵叟说:“那也可以。”天然说:“我也二十日去。”
铁眉说妥了素兰的事儿,想起自己还有事情,就起身告辞。亚白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些征逐狎昵的勾当,也不留他,听他自便。
铁眉走了以后,闪下个素兰没着没落,去留两难。韵叟觉察到她的尴尬,就说:“这里的场面,当然是要天亮后才能完的了。我可要回去睡觉啦!”亚白知道他起居有定时,年纪大了,也不能像年轻人那样通宵达旦地厮闹,不便坚留,只好起身相送。
韵叟带上孙素兰和苏冠香,辞别席间众人,出门登轿,迤逦而行,大约一点钟之久,方才到达一笠园。
这时候园里月色明亮,满地上花丛竹树的影子,交互重叠。韵叟传命把轿子抬到拜月房栊,从一笠湖东北角上兜了过来。刚绕出假山背后,就听见一阵笑声,嘻嘻哈哈,热闹得很,却猜不出是些什么人。
到了拜月房栊院墙外面,停下轿子,韵叟领头,冠香挈着素兰随后,一起走进院门。只见十来个梨花院的女孩儿,在院子的空地上摔交、打滚、踢毽子、捉迷藏,玩儿得十分兴头。猛然间抬头看见主人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跌跌爬爬,一哄四散。独有一个凝立不动,扶着一棵桂树在弯腰提鞋,嘴里嘟囔着:“跑什么呀,没规矩的小孩子家!”
韵叟在月光下看去,原来是琪官,就上前牵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咱们进屋去吧。”琪官刚走出两步,看见另一棵桂树底下隐隐有个人在探头探脑,就又转身回来,大声喊叫:“瑶官,出来!”瑶官从黑暗中应声趋出,琪官大声呵斥:“你也跟着她们跑,不要脸!”吓得瑶官不敢回嘴。
一行人走进拜月房栊,韵叟有些倦意,歪在一张半榻上,跟素兰随意闲谈,问一些癞头鼋厮缠的情形,安慰了两句。见素兰拘拘束束的,就对冠香说:“你带素兰先生到大观楼去,看看房间里还缺什么东西,叫他们准备齐了。”素兰巴不得这一声,就牵着冠香的手一起出门去。
韵叟示意琪官和瑶官俩人坐到榻旁来,自己朦朦胧胧地合眼瞌睡,没过多久,就鼻息鼾然。琪官轻轻地站起,捧过茶壶来,试了试还挺热的,就用手巾包了起来。瑶官也去吹灭帘外的灯火,把后面一带的窗帘全放了下来,又轻轻地问琪官:“要不要拿条绒毯来盖盖?”琪官想了想,摇摇头。
俩人默默相对,没什么可消遣的。琪官站在玻璃窗前,赏玩那一笠湖的月色。瑶官开开抽屉,找到一副牙牌,轻轻地打五关玩儿。琪官作色禁止,瑶官假装没看见。琪官见她不听,随手抓过一张牌来藏在怀里。急得瑶官合掌膜拜,陪笑央告。琪官转过头去不理,瑶官就要到她身上去搜检。俩人正在交手扭结,忽然听见中间门帘钩吉丁当一声,俩人急忙迎了上去,见是苏冠香和大姐儿小青进来,就用手指指半榻。冠香见韵叟睡着了,不敢惊动,前后照看了一番,转身叮嘱琪官说:“姐姐叫我去有点儿事儿,谢谢你们两个替我陪陪大人。等会儿睡醒了,叫小青到里面来喊我好了。”琪官没说话,瑶官在一旁连忙答应。冠香走后,琪官叫小青自去嬉戏,不必在这里伺候。
小青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地走了,琪官冷笑两声,数落瑶官说:“你这个小傻子,真叫少见,什么样的话,你全都答应。”瑶官茫然不解地分辩:“她没说什么呀!”琪官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她买的讨人?该当替她陪客人?还没说什么呢!”瑶官说:“那么咱们走开吧!”琪官瞪她一眼,嗔着说:“谁说走开呀?大人叫咱们坐在这里,陪不陪用得着她来吩咐吗?”瑶官这才领会她的意思。琪官又接连冷笑两声说:“倒好像是她的大人,岂不笑话!”
她们在气头上,越说声音越高,竟忘了韵叟已经睡着。恰好韵叟翻了个身,俩人慌忙掩住了嘴。静候半晌,不见动静,琪官蹑足走到半榻前,见韵叟仰面而睡,两眼微开,鼾声如旧,仍蹑足退下。瑶官没有兴致再去打五关,收拾牙牌装进抽屉,一数,正好三十二张,并不欠缺,竟不知道琪官什么时候塞回来的。齐韵叟睡着了,琪官把茶壶用手巾包了起来,瑶官在打五关玩儿。
俩人依然默默相对,无可消遣。将近半夜时候,韵叟睡足了,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帘外的管家听见,送进洗脸水来。韵叟擦了把脸,瑶官捧上漱盂,又漱了口。琪官捧过茶壶来,摸了摸,还温热的,就筛了半盅递上。韵叟一边喝一边问:“冠香呢?”琪官假装没听见,瑶官说:“在姨太太那里。”
韵叟把茶盅递给琪官,传命管家去喊冠香。琪官接过茶盅来,随手放下,坐在一边,转身向外。韵叟还要喝茶,连喊了三遍,琪官就是不动,还冷冷地说:“等冠香来斟给你喝吧,我笨手笨脚的,哪儿会斟茶呀!”韵叟呵呵一笑,站起身来,要亲自去斟。瑶官急忙过去,斟了茶递上去。
韵叟喝了茶,就在琪